一个老板娘
余烟和余晖都在空气中散尽了。
老板娘又续了一根烟。她顺手给我也捎过来一根,捏着那根烟的指头有点发白。我指了指嗓子,摆摆手表示抽不了了。
甩了甩火机,呲的一股火苗窜了上来。一边脸蛋被映的通红,整个晚上我只觉得现在的她有点儿颜色。与人间接轨了。
唉,但人间究竟是什么样子,谁又能说清呢。
红唇轻启,一缕烟气从檀口中钻出来,齿间还是有一些不愿离去的,缭绕着消散。看她的动作她应该是想吐出一个烟圈,可惜失败了。烟色在她脸上缠绵拥吻的潇洒,顺着发际线沉默在空气里。
“不玩游戏?”她侧着脑袋好像在问我。
我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看见。但应该是看见了。
“那包夜干嘛。”
“没钱了。”
好像理解来了我的意思,她嗤笑了一声。
似乎是不屑的。
我抬眼看了她一眼,“很好笑麽?”
又吐出一口烟气,“你多大了?”她这应该是为了缓解尴尬,最起码我是这样认为,所以我不太想搭理这种无聊的问题,就反手拿起了耳麦挂在耳朵上。不如说是我把头塞在了耳麦里。是最新选秀出来的一个少女组合在唱歌,许是精力跟不上了,满脑子仅是些咿咿呀呀的声音,也搞不懂她们在唱什么,这种感觉十分让人闹心。
我又把耳麦撂在桌子上,告诉自己是自愿又回到这个世界的,没有人逼迫我。烦恼,孤独,某些接近死亡的真相。
可能包括她的侧脸。
显示器灯光昏暗,反而在夜色中与月色和血色一起氤氲。她将脑袋置放在混色圈里,眼睫毛扑动着光因子,像是要将这些逆客驱赶在眸前。但脸上的绒毛却背叛了睫毛,在光晕中一个一个舞动着。是顽固不化者还是背叛者,又涉及到那个让我窒息一晚上的问题了,用力敲了敲头想要摆脱这个泥潭。
“你不困嘛。”这下该我尴尬了。她斜着身子将自己陷在椅子里,刷着空间。漫不经心的点点鼠标,我能看出来到她是无聊的。可就不愿意接我的话题。女人就是心眼有点小。
“你天天晚上都这么熬着?”我试图再次打破僵局。怀着某些无良的目的。当然,不是裸着身体的自由搏击。我仅仅是想让有人陪我聊会天,不至于迷迷糊糊的睡过去错过车而已。
“我白天睡觉。”
“白天不也有人会来嘛。”
“有人我不会醒麽?”
“听说女孩子经常熬夜会容易苍老,嫁不出去的。”这是曾经某个兄弟给我普及他的恋爱宝典时与我谈的。我就当他是吹牛皮了,没想到大半夜的被我拿来当话资。我该感谢他。
她忽然抬起头看向我,正经的让我都怀疑是裝正经,“嫁人干什么?嫁人就能幸福麽。”
再次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尴尬。我不知道怎么来解释她这个问题,毕竟我是不会嫁人的,或许我可以类比到娶妻上去从而思考,但是我原来就是爱情主义者,对婚姻,生活,孩子,盐,米,银行,借条有着一种本能的抵抗。这一点我和她竟然站在了同一战线。一个人的幸福与否,在于他对幸福的定位,而非他的幸福处于这个世界的哪个层次。若是将死亡定位为最快活的幸福,那所有人都慨而赴死了。不过这明显是被世界主流理性主义所拒绝的,但不妨碍有的人将去寻找死亡的真谛,向死而生,作为最大的幸福。是我,可能是你。猫和鸟有天也可能突然死了,但很快乐。
“你说得对。”我不想将我所想的这些大道理讲给她,但是我是认同的。
“寻过乐子麽?”她突然抬眼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一丝戏谑。
“是哪种?”
“床上的那种。”她的大胆真的让我大吃一惊。比劳伦斯还大胆。是不是我该像那些文艺评论家从她的言语中思考一下“人性的深度描写以及对社会批判的严肃性。”她不过就是一个拥有一百来台电脑的网吧老板而已,又有怎样的人生履历呢。
我想着该如何回答她。
“她们不脏,缺少一个机会而已。”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指骨愈发苍白,红唇中点出一个烟圈,这次她成功了,但我并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每个人都是好的。当然,要看是从哪方面看它了。也没有谁天生是当妓的命,说不定哪天就好了呢。但是无论她以后如何的趾高气扬,都不能去了做过妓这个污点。但是大家都在努力啊。你能听明白我在说什么,对吧。”
她看向我,十分认真。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去深思这个问题,而是盯着她的眼睛,想要得到一些我明明不太在意的答案,“你曾经做过?”
她灭了那只没有燃完的烟,手指捏在烟嘴处一遍又一遍的揉碾。似乎自嘲的笑了笑,抬手挂上了耳麦。身子陷得更深了。我知道这场萍水相逢却可以入肺的谈论已经结束,像那支熄灭的烟头。她所谈论的内容是我在意,却从来没有和人谈起过的,本来可以和她好好究一下这个话题。
因为我的那个问题。
当我问出来的时候,我好像就知道答案了,且十分后悔。她是没有做过的的,她的情绪告诉我,甚至在我发问前她已经告诉我了。我伤害了一个女人。也许在与我谈论这些之前她已经被伤害了很多次,因为这个不被主流接受的思想。或许除此之外还有刺刀一把把的扎在她心上。我这把毫不起眼,但是却捅的更深一点。有时候希望给足了,得到的却是啼笑皆非的荒唐,更让一个人哀痛。没有刺的蔷薇是不开花的,但是想要开花就要忍受人不可及的孤独。我还好,敢于抛开泥沼的搅扰走向灰暗,然后开花向促使众神死亡的太阳宣战。她仅是个女人呀!一个网吧,一百台电脑,在迷惘中飘荡着一个灵魂,试图与别人讲述她的道理。道理都是有道理的,但有没有人愿意听,听了又认不认同是另一回事。被大多数认同的,是至理;被大多数否决的,则成了歪理。所以每一个人都不自由,受这个“大多数”的禁锢。但我们都是所谓的大多数。
凌晨五点半,我在那个不知道什么睡着的她身上取下衣服,穿在身上,出门,将自己再次融在夜色里。
睫毛微颤,红唇依旧。
黑衣出行,白衣入世。
临走拿出笔,一行书字给这个姑娘:
清晨四点的兰州,喝了酒,
便没有人敢在你面前张狂。
都去唯唯诺诺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