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云锦天章
林明瑾卸了全身的力道趴在床上,享受着独有的姜氏待遇,适应了一开始的酸痛后,就嗅着点燃后飘散在空中的药香舒服的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之间,突然一个激灵,全身一哆嗦,吓得姜玉姝连忙松手探过身子去看他的面色。
四目相对,却是无言而笑,还是姜玉姝率先开口问道:“刚刚怎么了,可是魇着了?”
被姜玉姝提醒后才接上适才思绪的林明瑾开口问道:“林欢喜那丫头呢,还在明安那儿?”
“嗯,林明安那小子昨天上山去了,请我过去陪着丽娘,原本算算时日,你最早也得明天才到家,所以你回来之前,我跟她都在丽娘那边呢。”姜玉姝看着林明瑾脸上因为趴着的姿势而压出来的红痕半天没挪开眼。
对此毫无察觉的林明瑾继续软软的趴回原处,下颚靠在交叉叠在一起的小臂上,感受着落在身上时重时轻的力道,眉眼舒展。
闭着眼睛满脸放松的林明瑾全身上下不复一丝适才的抵死不从万般不愿的气息,就连说话的语调落在姜玉姝的耳中都显得软糯糯的。“我回来的时候在村口看见明安了,步履匆匆神思不宁的,看见我打个招呼就跑了。”
姜玉姝听见这话不由得嗤笑:“那小子,看见丽娘就走不动道儿,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着丽娘才好,这次一去就是两天,估计心里早就有十来只小猫不停的磨爪子挠痒痒了。”一脸嘲讽的姜玉姝显然是忘记了自己巴巴的守在林明瑾身边时的模样。
林明瑾原来也只是随口一说,听见姜玉姝的话,脑海中再一联想,反而泛起了担忧:“明安那模样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林欢喜呢,本来就焉坏焉坏的,在碰上林明安那个油腔滑调脸皮厚的…………”
姜玉姝倒是不以为意,只是皱着眉头看着林明瑾散落在身旁的黑发随口接道,“丽娘还在呢,林明安那家伙还能翻天了不成。”
语毕,终于忍不住的伸出手去抚平凌乱散落一床的黑发,待到全都柔顺服服帖帖的依偎到一处才接着说道:“再说了,这样才不会叫人轻易的给骗了去。”
原本乖乖趴着让姜玉姝上下其手的林明瑾一听这话,瘪了瘪嘴努力的向前探出头去还不停的左摇右晃的,企图把头发从姜玉姝的手中晃落,“你就惯着她吧,哼。”
姜玉姝看着努力扑腾的林明瑾,闻着房间里满满的药香也掩不去的醋味,果断的换了个话题“刚刚不是还嫌弃那个小混蛋吗?那现在又追着问的人是谁?”
话刚出口,姜玉姝便感受到手下的身子一僵,原本还不停扑腾的林明瑾顿时像霜打后的花草一样焉哒哒的,原本撑着床榻用力使劲向前奔的双手也卸了力道收了回来,环抱着双臂,然后把脑袋往手臂圈出来的地儿一放,那叫一个稳稳当当。
徒留姜玉姝看着后脑勺都露出一股子浓浓别扭气息的林明瑾,笑了笑,识趣的收了声,没在一个劲儿的问下去,怕真的把人给惹毛了,瞅着人也醒的差不多了,手上也就不在收着力,换了战场,开始新一轮的揉搓。
“嘶~”
原本还自顾自别扭的林明瑾顿时龇牙咧嘴,那股被戳破点出心中想法时产生的羞恼也顿时给疼的挤出了脑海,只余下不住的叫唤。
“嘶……玉姝,玉姝,轻点,疼。”
“现在疼一会儿,总比接下来疼几天的要好。本来身子就算不上好,还一直赶路,能的你。”
原本整整两天的路程,愣是给提前了半天,想也知道,肯定是一路上马不停蹄的往家里赶。马车又不减震再这么一路上快马加鞭的,没把人颠散架就不错了。
姜玉姝想到这人毫不顾惜自己的在马车上窝了这么久,气的手上就是一重。
不好好给你吃点苦头,下回再来这么一出可还行。
夕阳西下,余晖映在院子里的桃花瓣上,少了几分清韵多了一层朦胧美,母鸡带着一群毛茸茸的小鸡不知疲惫的围在树脚处打着转。
一阵清风拂过,花枝颤了颤,配合着屋里林明瑾的惨叫求饶声,动静结合,真真的,言语形容不出的美来。
半晌,姜玉姝神清气爽的从房里出来,看着院里的美景,舒坦的应景撑了个懒腰。
哼着调子溜溜达达的把手里的盒子放回书房内倚墙而立的十锦槅子上。身后房门大开,独留林明瑾一人在床上哼哼。
这边还没等林明瑾缓过神来,姜玉姝就已经放好东西折回来了,双手抱臂虚倚着房门,看着林明瑾趴在床上动也不动把头埋在双臂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乐不可支。
伸手敲了敲门,示意林明瑾回神。“乖乖,起床啦,我们去接林欢喜回家,你再躺下去,晚上身子又该不舒坦了。”
话语刚落,自己就摸了摸下巴又乐呵了起来,“还是说满满晚上还想再摁一回?我倒是没问题,就怕…………”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林明瑾手忙脚乱的从床榻上下来发出的动静,目光扫去,顿时胶着在林明瑾那与慌里慌张的动作严重不符的淡定十足的脸上。
强作镇定的林明瑾感受着落在身上的火辣辣视线动作也越来越慌乱,整整齐齐搭在桁上的外衣也因为林明瑾心不在焉的动作变得凌乱不已。
直到听见一声轻笑,被惊醒的林明瑾看着自己手中被揉捏的褶皱不堪的衣摆,感受着身后仿佛要变为实质的视线,动作飞快的扯了件衣裳看也不看的就往身上套,脸上的红晕也漫上了脖颈耳尖被倚门而立的姜玉姝尽收眼底。
于是……一个笑得更欢快一个慌的差点被衣摆绊倒在地。
姜玉姝看着房内手忙脚乱的林明瑾,在人即将恼羞成怒的前一刻凑上前一手轻握着林明瑾的手腕,一手接过被蹂躏的快要变形的衣裳,在人还在怔愣间便灵活的把自己的心尖尖打扮的整整齐齐。
回过神来的林明瑾乖乖的顺着姜玉姝的力道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这人细细的挑选着发带的模样,原本羞恼的情绪也慢慢的消失的无影无踪,只余下了眼角眉梢间满满的得意满足。
这个人是我的!
……………………
原本从京城到双河村,月余的路程。即使一路上风餐露宿灰尘扑扑,一折腾起码要缓上个十天半月的,自己也能受的住,可只要玉姝在身边却不由自主的娇气了起来。
这种感觉真的是……美滋滋啊。
林明瑾自幼聪慧懂事,启蒙之年,林家叔父遭逢大变,虽有家人关怀慢慢的走了出来,但毕竟孤零零一人,形单影只。又没有再娶的心思。加上林父正值升迁关头,晚上回家还要教导两个孩子的课业,疲惫不堪,林母照顾生活起居打理家中大小事宜绰绰有余,教导功课却有心而无力。
林父林母一合计,问了林明瑾的意见后,便把林明瑾送回老家请叔父照顾教养。于是,年幼的林明瑾便从小跟着叔父长大。原先这只是权宜之计,可后来林明瑾跟着叔父一起生活倒也习惯了,也不忍抛下叔父独自一人,便没有回京陪伴父母膝下成长。
只是每逢父母亲生辰会进京逗留两三日,若是年关空闲林家京中一脉便会举家回乡与林氏族人一同祭祖,因此一家人倒也没有生分。
林明瑾就这般从小跟着叔父一起长大,叔父纵然关爱有加,但是严厉非常。一个执掌族学,教导学子的人教养一个稚童,虽然学业上是大材小用,但是对于稚童的父母之爱关切之情却是懵懵懂懂,随心而已。
而林明瑾从小便自主独立,有自己的主见,不然当初想着送他回老家时也不会询问他的意见,因此林父林母倒也放心,平日里看着也没有觉着有什么不对,等长大了长辈们才恍然发现不对劲时却为时已晚。
林父林母叔父他们虽然盼望着林明瑾的心中就够有点执念有所求有所需,但是心里也知道希望渺茫,毕竟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天性如此,强求不来。
于是林明瑾在林家人骄傲不已但又忐忑不安的复杂心情中慢慢的成长成了如玉君子。
可谓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待人处事更是温润可亲,任谁看见了不都得赞上一声,可谁又知道,越是这样,林家人的心越是不安。
直到遇见了姜玉姝,姜玉姝是林明瑾短短二十二载里最大的执拗,固执而又坚定。但又是最幸运的救赎。
说起两人初见,正是在林明瑾二十二岁等其兄殿试之后一路上游山玩水回乡的路上。
途径河中府时,听闻距离府城七十里地有一山,山上开满红杜鹃,乃一男子为心爱的女子所植,五月时节,漫山遍野的杜鹃等待着男子携着心爱的女子把手同游。
若是往昔,林明瑾顶多听听就罢,但是这次也不知为何,初闻时,脑海里便不由自主的浮现了满山遍野的红杜鹃在风中尽情的摇摆着柔软的枝条娇嫩的花朵儿。转念一想自己本就是抱着游山玩水嬉戏人间的心态,既然遇上那便前去瞧瞧那漫山杜鹃的风采。
五月时节,河中府一带已然热了起来。日照当空,途径茶肆,车把式询问了雇主后,便在茶肆中落脚歇息片刻。
将将坐下,茶水还未入口,便传来两三驭马声,抬眼望去,官道拐弯的尽头,两三匹高头大马争先恐后像较着劲似的奔驰而来。
马蹄踏在许久未落雨的地面上扬起灰尘无数,衬的仿佛有千军万马的威势。林明瑾坐的位置抬头刚好看向官道,只见遥遥领先的是位身着白色内袍玫红色外衣劲装的女子,银色的冠簪把头发高高竖起,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吸睛不已。距离有些远,看不甚清脸,但是只看动作打扮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干脆利落,英姿飒爽的劲儿。
后头紧追的是一男一女,二人也皆是一身劲装,高头大马,虽然落后前头的女子但是二人之间的距离倒是相差无几。
遥遥领先的女子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沥泉山庄现任庄主的幺女,姜氏玉姝。
从小跟着父亲和两位哥哥一起习武,一杆沥泉枪使得是出神入化,比起两位哥哥有过之而无不及。
年少成名,英姿飒爽。与其枪法同样出名的是潇洒不羁的性子,喜游山玩水,好友遍天下,可谓踏遍了天南地北。引得无数的儿郎念念不忘,牵肠挂肚。
在林明瑾打量着姜玉姝的同时,姜玉姝也第一时间看到了林明瑾。毕竟在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乡野之地,难得看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还长相极合姜玉姝胃口的书生。
坐在简陋的茶肆中那存在感比起三岁小儿抱金砖于市还要吸引人。
毕竟是在赛马,眨眼之间,姜玉姝就到了离茶肆不远之处。
移开目光,姜玉姝啧了一声,眼里多了一丝兴味,等到快要经过茶肆之时,嘴里发出一声哨令,马儿应声及止,将将停在茶肆门口。
一个使劲,利落的翻身下马,把缰绳缠好。跟马儿低声私语几句,顺了顺马头上因为疾驰而乱成一团的鬃毛,便拍拍马背示意马儿去树林里自己觅食去。
安抚了这匹没有跑尽兴的小祖宗,后头的两人也追了上来,刚好停在姜玉姝跟前。
两人是姜玉姝阿娘李娇娇娘家哥哥的一对龙凤胎。比姜玉姝年岁要小些。
娇娇在闺中便是父兄的掌中宝,即使成了亲也没有丝毫变化。加上姜家也不远,兄妹的往来因为距离反而更密切了些。
哥哥李天章妹妹李云锦,两人打小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主,如出一辙的上蹿下跳性子,让李家父母头疼不已。
想起妹妹娇娇家乖乖巧巧的阿姝与两个混球的年纪差不了多少,还有还有两个年纪轻轻就已经跟其父习武的大侄子,李父干脆利落的把俩小孩囫囵打包丢到妹妹家,毫无一丝心虚愧疚,美其名曰:人多热闹!
………………
说起两人名字由来让人哭笑不得之余还为俩兄妹紧紧的捏了把汗。
李父也是江湖世家出身,但是不爱武偏喜文,可又没有学文的天赋。但是还就不放弃,死磕到底。
年少时,气的李家祖父三天两头的就是棍棒伺候,家里那叫一个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就这样十几年过去,李父在父亲的棍棒下硬是活生生的用血泪阐述了坚持二字,及冠后更是一心铺在了诗词歌赋,文人墨客之风上,如果不是李母彪悍异常,两三下伙同李家祖父母围追堵截坑蒙拐骗把李父拿下的话,估计也就没有云锦天章啥事了。
直到有一天,月黑风高夜,哦不,月明星稀夜,李父一时兴起,把酒望月,乘着酒兴洒洒洋洋挥毫泼墨就是一篇大作。
等到第二天醒来,头痛欲裂晃晃悠悠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从书房的榻上起来,看到随从收拾放在书案上的笔墨,一时之间都不敢相信是自己所写,李父的适应能力是被李家祖父日复一日锻炼出来的,震惊过后很快就接受了确实是自己所作的这个答案。洋洋得意之余,立刻抄录下来并附上书信,请妹夫也就是姜父品鉴一二,宿醉后的头痛消失的无影无踪,堪称神剂良药。
姜父不同于李父的偏爱文,年少时就是出了名的文武双全。不然李氏娇娇,李家的掌上明珠也不会一见倾心。
姜父也不是第一次观摩自家大舅子的大作,李父每每觉得自己作出的诗词歌赋都是独一无二,惊艳绝伦的时候总是会抄录一份飞鸽传书给姜父,请他鉴赏指点一二。
当然,也不乏炫耀之意。
久而久之,姜父从最开始的一头雾水,知其意后绞尽脑汁翻来覆去的看大舅子送来的诗词文章争取从中挖掘出一二优点到后来的面不改色,看过一遍就能毒辣的分辨出其中精华优点所在,并放大加以来自亲人的鼓励与夸奖。
二人书信之频繁,让人叹为观止。
甚至李父为此还专门培育了一对信鸽用来交流切磋,这次一如往昔,信鸽扑掕扑掕的落到姜父书房的窗台上。
姜父都不用上前查看,直接从外观就能一眼看出是自家大舅子的来信,可见其出现的频率之强。
只见姜父一脸凝重的看着窗台上咕咕咕直叫的信鸽,准确的说……是信鸽脚上的书信。
半晌,几不可闻的低低叹了口气,迈着略显沉重的步子起身往窗台走去。绞尽脑汁的回忆自己上次回信的内容,想着争取这次做到不重复有创新。
但展开书信一看,粗粗扫过一眼,一向自诩稳重的姜父罕见的大惊失色,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字迹…………字迹没错,还是自家大舅子龙飞凤舞存在鲜明的手笔。
但是这内容………这进展…………一日千里都不带这样儿的。
这下倒也不用琢磨怎么回了,忍不住再从头到尾的一字一句的看过去,时不时或低头沉思,或眉开眼笑。
等心满意足的放下手中的书信,便迫不及待的在书案上铺上新的信纸,由心而发不带一丝停顿流畅不已的就是一顿感慨。
发表了自己的理解与建议后,就是对妹夫进步神速的欣喜与鼓励,末了还毫不吝啬笔墨的大肆夸奖了一翻。洋洋洒洒的写满了整张纸,意犹未尽的放下笔。
起身把书信绑好把信鸽放出去后,又拿起信纸翻来覆去的观看揣摩,一炷香过去,才依依不舍的放下,想了想把诗句抄录了下来,唤人送到自家媳妇儿面前才作罢。
至于后来姜父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大作如同万丈悬崖瞬间落一般猛的恢复原样后的失望也只能自我安慰了,后来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姜父一直暗戳戳的想把自家大舅子给灌醉再来一篇传奇佳作,可惜,只有醉。
而李父自从把书信送出去以后,整日里比自家怀胎八月的媳妇还要坐立难安,算算以往信鸽来回的时间,临近快到的时日里,更是一天到晚的盯着天空,其专注程度几乎让人以为天上掉的不是馅饼而是金子。
好不容易等到了信鸽,迫不及待的拆开书信一看,乐的几个月都合不拢嘴。
等到媳妇瓜熟蒂落,一下添了两个胖娃娃,更是乐呵的当场直接晕了过去,气的李家祖父吹胡子瞪眼的只想把这个丢人的家伙给赶出家门。
一下子添了两个胖娃娃,升为人父,喜是喜了,可李父整日里却是战战兢兢,都不敢靠近两个小娃娃。守着媳妇出了双月子,才慢慢的正常了起来。
原是准备让孩子的祖父来取名,可等到孩子满月李母提起的时候,李父脑海里立即想起自家妹夫的回信上的云锦天章四字。也顾不上自家老父亲黑着的一张脸,顿时嚷嚷说男娃娃就叫天章,女娃娃就叫云锦,所谓寓意好。
李父这几个月的反常,李家人如何不知,更别提这两个月在李家人的耳边天天念叨姜父回信上的赞赏之词,李家人几乎可以倒背如流。
话音将落,气的李祖父当即抄起拐杖就向李父打去,两位李家娘子手里各抱着个胖娃娃,经过这么多年的场面,一旁随侍的丫鬟婆子也没提心吊胆慌慌张张的宛若天塌了般一窝蜂的上前挡着,只是拦在二人中间苦口婆心殷殷切切的互劝了几句。李父只好自己估摸着自家老父亲的身体,跑了几步结结实实的挨了顿打这才作罢。
打也打了,这几个月儿子天天乐的找不着北,李家祖父也看在眼里,虽然依旧看不顺眼但是到底也为自家的不肖儿子开心,加上两个宝贝孙孙的名字听着念着也还过的去,别别扭扭的到底是应了。
至此,李云锦李天章新鲜出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