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少年顺着柔若无骨的手,抬眸向上看。少女身穿一袭红裙,一张稚嫩清秀的脸还未长开,若是长开,那模样倒有点像魔族画卷上的神凰天女。
这就是远清宗派出来的小弟子吗?
瞧着模样很是好诓。
晏竹心道。
他将手放入宁绾手中,借着她的力起身:“多谢姑娘相救。”
宁绾打量了少年全身的伤,并未伤及要害。从佩囊中拿出一瓶药和纱布递给少年:“你身上有伤,自己包扎一下。”
晏竹接过药和纱布,道了声谢。
宁绾回头看着灰蒙蒙的天,伸出手掐指一算,眉头一皱。
此地不宜久留。
她回头看向那名少年,只见他笨拙的连第一个伤口还被包扎好。
她摇了摇头,走过去:“我帮你。”
三下五除二就将少年手掌,胳膊与腿的伤包扎好。
“你可知何处能落脚?”
晏竹摇头:“我……不知。”
宁绾瞧着他身上的绸缎,又瞥了一眼他腰间的祥云纹玉佩,问道:“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我姓陈生,单名一个筠。家住南宁芜京。”
南宁?
宁绾记得南宁是在南边,刚巧琅月山也在南边。魔主降世,此行定不容易,路上有个照应也比单打独斗强。
只要找到三师兄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对着晏竹道:“你叫我宁绾便可。正好我也要去南宁,一同吧。”
“那就劳烦姑娘。”
宁绾颔首,起身朝着被那些受伤的人走去,问道:“你们可知何处能落脚?”
“……”
宁绾捡起一根小树枝,点了点身边哀嚎的人:“不说,我就把你丢进山里。”末了,还补充一句:“这里可是月沧山。”
传闻中会“吃人”的月沧山。
果然,听到“月沧山”三个字,那人连忙说道:“往,往南走三十里有……有一家客栈。”
宁绾满意的笑了笑,丢掉树枝:“谢了。”她转身走到晏竹身边:“你的马车呢?”
“你怎知我有马车?”
“你这一身打扮,挺像师姐说的世家公子,那肯定有马车啊。”宁绾下巴微抬,仿佛因为自己说对,而感到自豪。
这小弟子还真是单纯。
“你随我来。”晏竹朝着他来时的路返回,同时他注意到宁绾的小动作。
宁绾结了一个阵法,这种阵法在他们离开后可将那些受伤的人治愈。
她不想让他们留在此地。这里有魔族的兵,若是发现他们定不会留活口,再则天寒地冻他们也扛不住。
反正有她在,这些人就无法再伤害陈生筠。
晏竹心中冷笑,这些修术之人还真以为自己是活菩萨,能救所有人。
远清宗的人怎么就能放心派这个小傻子去通风报信?
不怕她有去无回?或是死在半路?
结好阵法,宁绾提着裙摆跟上晏竹,塞给他一根树枝,共同朝着马车停留的地方走。
每每想起今日所作所为,宁绾恨不得自戕谢罪——
当然,这是后话。
两人走了半盏茶,到了马车停留处,只是场面有些血腥。
雪地上大片殷红,马车被劈成两半,马匹也不知去向。
宁绾:要是我学会了御剑飞行该多好。
正思考如何去客栈,宁绾身旁响起一道哨声。
她眉头微挑,真没看出来这人还会吹哨。
晏竹见宁绾盯着自己,解释道:“我家马儿受过训练,听到哨声会回来,你莫急。”
“不急。”宁绾坐在破烂木板上,看了一眼晏竹,道:“你也坐吧。”
晏竹听话的走过去坐下。
没一会儿跑回来一匹马。马通身呈黑色,前额的毛发与鬃毛皆为红色。
宁绾瞧着,总觉得哪里怪,却也说不上来。她压下情绪,转头问晏竹:“公子可会骑马?”
“会。”
“那就请公子先上马吧。”
“那姑娘呢?”晏竹眉头一皱,这人猜到了他的身份?
“我自是与公子共骑一匹。”宁绾看晏竹表情不对,突然想起师兄说过‘男女授受不亲’。
这公子不会以为她要占便宜吧?!
她道:“公子大可放心,我定不会逾矩。”
晏竹知晓宁绾理解错他的意思,倒也没解释,只要这人还同他结伴而行都好说。
“姑娘人品,在下自是相信。”话落,他一个纵身稳妥的骑在马背上。
宁绾拉着缰绳,踩着马镫上马。
她手握着缰绳,身体与晏竹的后背空出一拳距离,而后她使劲踢向马肚,马儿吃疼,朝前方奔跑。
十二月的寒冬,冷风呼啸而过,晏竹抵不住,就用衣袖挡住脸。
宁绾见他动作,心道:师姐常说山下的世家公子小姐们格外矫情,不仅矫情还游手好闲。
不过这种天气,也算说得过去。
两人一马离开树林后,方才被宁绾弹开的人全部化作一团黑雾飞往月沧山顶。
*
往南走了三十里,果真出现一家客栈。
远远望去,能看到客栈的青旗上用白墨写着四个字——沉阳客栈。
此时暮色茫茫,冷风吹的青旗沙沙作响。越走近越觉得这条路像传闻中的黄泉路,让人感到阴森恐怖。
“吁。”宁绾使劲一拽缰绳,打量着眼前的客栈,半晌后下了马。
晏竹跟着下马,落到地上后说道:“这客栈瞧着有古怪……”
宁绾以为晏竹怕了,回头看了他一眼,安慰道:“别怕,我在。”
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晏竹:“……”
他一个大男人还需要一个黄毛丫头保护?
真是可笑。
他将缰绳粗鲁的塞到宁绾手中,自己往客栈里走。
宁绾瞧着十分不解,这人怎么了?
她温柔的摸了摸马头,牵着它跟在晏竹后面。
客栈内烛光摇曳,掌柜的坐在桌子旁拨弄算盘对着账本,店小二端着热酒朝大厅仅有的一桌客人走去。
“两位的热酒。”店小二将酒放下,说道:“两位客官的菜已上齐,请慢用。”折返时,他眼尖的看到门口有人。
店小二走过去:“两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晏竹道:“住店。”
跟在他身后的宁绾,补充道:“住店,也打尖。”
掌柜的闻言瞟了一眼门口,看到一男一女后,慢悠悠说道:“两位来的当真巧,本店就剩下两间房。”
晏竹淡淡看了掌柜的一眼,没说话。
店小二瞧着两人,眼底闪过一丝异样,而后恢复正常的问道:“两位是先去房间还是在大厅用膳?”
晏竹刚要回答,宁绾抢先一步回道:“去房间,晚膳也送到屋里。”
“那两位跟我来。”店小二在前头带路,宁绾与晏竹跟在身后。
与掌柜的擦肩而过时,宁绾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不仅宁绾闻到,晏竹也闻到了。
两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的跟着店小二上了楼梯。
他们住的房间在三楼走廊的尽头。
店小二将两人带到屋门口,道:“这两间就是客官的住处。不知两位客官可要吃些什么?”说着,他开始报起店里的菜肴。
“不用了。”宁绾摆了摆手。道:“你们店的特色各上一份。”
店小二应是,笑着离开三楼。
晏竹瞧见人走了,凑到宁绾身边小声道:“这店有古怪。”
“你怎么知道?”
晏竹推着宁绾进了她的屋子,点起一盏烛灯,小声道:“上来时我看了一眼,这层楼是五间房。客栈有两层,如果二楼也是五间房那就是十间房。这客栈如此偏僻,怎么会正巧剩下两间房?”
“而且我们上来时,没有一间房是亮灯的,这说明什么?”
“店家说谎。”再结合那女子身上的血腥味,也就能猜到这家客栈做的是谋财害命的生意。宁绾颇为意外的看向晏竹:“你跟师姐口中的世家公子不太一样。”
晏竹下意识问道:“你师姐口中的是何模样?”
烛光映在宁绾的脸上,她眼睛眨了眨说道:“矫情,还……蠢。”
晏竹心里哼了一声,暗道:本座是谁?本座乃堂堂魔主,称霸一方。当然与那些平民子弟不同。
“你怕不怕?”宁绾突然问道。
晏竹没想到宁绾会这么问,反应了几秒后,回道:“我怕。”
宁绾从佩囊中拿出一支刻着昙花的木簪,递给晏竹:“这簪子是我师兄给我的防身法器,可保你无虞。”
晏竹伸手接过木簪,半信半疑道:“一根破簪子能行吗?”
“这可是……”宁绾说到一半紧急止住,生气的想要拿回簪子:“你不用就还给我。”
晏竹往后一躲,快速起身道:“多谢宁姑娘。”他转身往门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回头可怜的看着宁绾。
“还有何事?”
“我……想请姑娘给我一件新衣裳。”
宁绾先是皱眉,扭头打量着晏竹,问道:“为何?”
晏竹低头瞧着自己破烂不堪的衣裳,心中吐槽:这种破破烂烂的如何能配得上本座。
但他对着宁绾却说:“你这一袭红衣,我这一身破衣,这样出现是会被守关将领拦住,也会耽误时日。”
宁绾觉得有道理,就答应了下来:“一会儿给你送过去。”
“多谢姑娘,在下告辞。”晏竹走时还贴心的给宁绾关上屋门。
门外,晏竹摇了摇头,到底是个没入世的小丫头,真好诓骗。
话说,这远清宗还真是放心她一个人,那想必她身上有些什么才会让莫胤放心。
如此……还需好好利用。
店小二的动作很快,不出半盏茶就送上了晚膳。
宁绾此时换了一身鹅黄色长裙并将准备好的水蓝色长袍递给店小二,让他送到隔壁。
店小二拿着衣袍离开屋子。
宁绾盘腿坐在床上,瞧着桌上丰盛的食物没敢吃,拿出佩囊中一直放着的八卦盘,双手结印将仙力注入其中。
八卦盘显示此行无咎。
宁绾松了口气,转瞬又想起在远清宗的师父,师姐与宗中长老,师叔侄们。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外面雪花还在飘着,她抬头看着天上皎洁的月亮。
也不知他们是否安好?
宁绾闭着眼双手合十,对着明月轻声道:“师父,师姐你们一定要等绾绾和三师兄回去。一定要平安。”
人间冬季的夜幕,寒冷又漫长,唯独这份思念之情炽热且温暖。
宁绾在这边祝祷亲人平安,隔壁却是另一番模样——
离潇低着头,半跪在冰凉的地上,大气不敢喘,一句话也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