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两件大事
王念念四岁这年冬天,太祖母去世了,全府素白一片。
王念念头戴白帽,身穿浅布,和同样衣着的堂哥王引安,王筱盈,王引章在右排跪着小声啜泣,小引章则是害怕地嚎啕大哭。
左边是祖父身穿麻布领头举着牌位,神情哀痛。大伯父和大嫂给前来领了白布叩别的族人和亲友学生们发香烛拜谢。
王念念看着院子里涌进来乌泱泱的人群,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家族在这里影响力有多大,几乎半个未峰县有名有姓的都来了。
整个外院哭声、叫声、唱戏声、喧闹声震天响。
傍晚,崔氏怜双生子还小,病了更没人照顾,让王念念和弟弟回去院子歇息,不必守灵。
到了秋思居,芸娘和丫鬟们还没回来,她和大嫂刘氏一起,帮祖母一起处理家事,接人待客。
王念念身边就余下赛玉和小丫鬟留香照顾洗漱,见此,王念念先拿了故事书哄弟弟睡觉。
躺在姐姐的床上,还能隐隐约约听见外院的声响,王引章有些害怕,靠近了王念念问她:“姐姐,太祖母去哪里了?”
“太祖母去世了。”王念念尽量讲得简单明了。
“什么是去世了?”
“去世就是不会再出现了。”
“是不是死了?”
“嗯。就是去天上了。”
“太祖母为什么要去天上?”
“因为啊,太祖母想在天上看着我们,有没有好好读书,好好吃饭长高。”
“那为什么一定要去天上看呢,就在荣养堂看我们不好吗?”
随着弟弟问的更深,王念念有些无法张嘴。这个生命的终极问题,我们从哪儿来?我是谁?我们要往哪里去?
而自己,都不过是异世的一缕孤魂罢了。王念念有些嘲弄地想。
但是自己真的是孤魂吗?看着弟弟迷茫的眼眸,她也感觉有些迷茫了。
从京城出生,一波三折的旅途,到现在太祖母的过世,每个人的脸都一一浮现在眼前。出生后第一眼见到笑容灿烂的父亲,再到这三年在长辈面前彩衣娱亲。太祖母的音容笑貌,慈祥地注视自己,那么多疼爱与欢乐的时光,那不是假的!
这一切都是自己在经历过的......
王念念抱着弟弟小声呜咽起来,王引章不知所措,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慰。
直到弟弟渐渐睡着,王念念撑起身子,决定给弟弟说出那个经典的善良的谎言:“太祖母不想离开家人,变成了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
“唔...”王引章翻了个身,表示明白,睡着了。
王念念蹑手蹑脚地起床,决定出去看星星。
九岁的留香见小姐起来了,拿衣服给她穿上,问:“小姐您不睡觉吗,奴婢在这里陪着您,不要害怕。”
“没事儿,我就是去门口坐着。”王念念对她安抚一笑。
“怎么还起来了呢?留香快去点灯。”赛玉也走进来,拿过一旁的素色披风给她系上:“夜里凉,多穿点仔细冷着。”
坐在游廊的阑干上,王念念背靠在黑漆的落地柱,收起注意力,尽量不去听外院的热闹,沉默地看着夜色。今晚天气并不十分好,厚厚的云层挡住了星海,下弦月看着只剩左半边。
赛玉端着炭盆过来了,给她放在脚边:“待会小姐下来可要小心点,底下放了炭盆子。”
王念念朝她点头说好。
又过了一会儿,绿珠端了茶水点心来,递给王念念:“四小姐,您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晚间都没见您怎么吃。”
收紧心神望天,天地皆静谧。
“绿珠,你去让小厨房准备好热乎的吃食,娘亲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赛玉,你去迎一迎姐姐,她在竹林,正过来了。”王念念拿了一块灯芯糕在手里,吩咐到。
“哎!奴婢拿盏大灯笼去。”赛玉什么都没听见,还是笑着应下。经过魏紫一事,大家都知道四小姐的听力异于常人。
王筱盈走入院门,远远地,看见西厢房的栏杆上半靠着个人影在朝自己招手,无奈地一笑,朝妹妹走去。
“怎么还不去休息,祖母给了你俩特权,你就这么挥霍啊,明日可还要去跪着哭灵呢。”王筱盈伸出手去烤火,又抬起头对王念念道。丫鬟巧儿给她把披风拢起来。
“睡不着。”王念念递了一块灯芯糕过去,王筱盈接过吃了,笑道:“怎么了,你可是害怕了?”
“我可没有,就是睡不着而已。不知道是谁,刚刚催着趣儿巧儿快些走,说黑乎乎的竹影摇曳好是渗人。”王念念看着姐姐,笑嘻嘻的。
王筱盈脸色一僵,反应过来往碟子里丢下灯芯糕,伸手就往她身上挠:“好你个死丫头,连姐姐的话也敢偷听,看我不挠你,看我不挠你。”
王念念站在阑干上,抱着柱子左躲右闪求饶:“好姐姐,再也不敢了,哈哈哈,连娘亲让你学做针线以后给相公做里衣的话我也不听了。”
“你你你!死丫头,快小心些,别掉了下去!”
“嘻嘻,抓不着抓不着。”
“居然偷听我们讲私房话,看我不拧了你的耳朵,再去告诉娘,让她收拾你。”
王念念跳了下去,越过花丛,大喊:“你来呀,你追上我再说。”丫鬟都惊呼一声。
“快小心些,这么高也是你个女孩子能跳的,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你给我过来!”王筱盈又羞又气,跟着跑进了院子。
“你有没有发现自从搬来秋思居,三小姐活泼了许多?”柳儿看着院子追赶的两人,笑着问趣儿。
“嗯,三小姐变化很大。夫人严苛,不喜笑闹,小姐便安静乖巧练字看书。而且大奶奶每次一过来都能把小姐逗哭,夫人教导多次也没有作用。现在好了,小姐开心了,我们做事也顺心顺意。”趣儿很是赞同,直点头。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也不劝着点,这要是摔了哪里可怎么好,快去,叫两位小姐别闹了,过来吃粉条。”是赛玉和绿珠提着食盒过来了。
“好嘞,赛玉姐姐我们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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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躺在床上,王念念的心绪才静下来,坏情绪已经散退了,自己还有很多亲人陪伴呢!
一夜安眠。
一连跪了七天,王念念有些受不住,虽然后面的时间祖母让几个孙辈越跪越少,也垫了厚厚的垫子,祖母、娘亲和姐姐,还是都病倒了。
祖父摔了盆,人群在王家大门口聚集,准备把棺木下葬去未峰山脚的祖坟里。
王筱宁携夫君也赶回来了,大伯父一家齐全。王念念和王引章在人群中被于李氏和佘氏抱着进入马车,准备送去山下。
“慢着!”
一位不到三十的美貌女子身穿麻布,领着一个举着太祖母牌位的男孩和两个女孩走了过来,三个小孩居然着浅布!
前面的人群一阵骚乱,让出了一条路。
美艳女子看了一眼王彦文跪到了祖父面前:“父亲!”
王念念见大伯父已经抖如筛糠,指着女子说不出话来。
王宜禄听闻她叫父亲,又看了眼儿子,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神冷冽,直接下令:“你有什么事,还请等我回来再说。”
“父亲,还请让泽儿认祖归宗!”女子跪拜下去。
人群哗然。
王彦文叫嚷着已经去拖那个女人,女人挣扎着不肯走。刘氏已经懵了,自己日夜相伴的丈夫...又看了看三个孩子酷似王家人的脸,还是有些不明白,呆呆地站着。
王念念看着最大的少年,都已经十二三岁了,想着在祖父面前连声都不敢吭的大伯父,叹了口气。
“你若真想认祖归宗,此时就应该知道该怎么做,来人,拖走。”王宜禄看着管事们招手。
“你快给我回去!”
“放开我,泽哥儿是要读书的,天天拘在院子里,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头!”
王彦文已经和女子拉扯到一起。
“啊!我杀了你们!”大伯母开始举起手向女子打去...
“放开她,不许打我娘亲,不许打我娘亲”三个孩子的哭喊着拉扯,刘氏连他们一块打,闹得不可开交。
“快点,拖开他们!”王宜禄怒吼,额头的青筋都鼓起来了,这几日已经消耗了他太多心神,此时见到如此闹剧,还在自己母亲下葬之时,怎能不让人生气。
“都住手!”祖母被丫鬟搀扶着,拖着病体过来主持公道,声音沙哑。
“娘,都怪我,是孩儿不孝!”王彦文对这群妇孺孩童毫无办法,跪去了母亲面前痛哭。
“都给我把她们绑去后院,等老爷回来再说。”崔氏不看他,吩咐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王筱宁和王引安扶住头发散乱的刘氏,婆子们抓着头发散乱,脸上还有指甲刮出来的血印的女人,三个小的跟在后面,都跟着进了大门。
“家门不幸啊,是我教子无方,让各位看笑话了。”崔氏喘着气,向周围的人见礼。
周围嗡嗡嗡嗡,有好心安慰的,也有说风凉话看戏的。
王宜禄紧闭双眼,一声不吭。
“老爷,您先去吧,剩下的事我来处理。”崔氏对王宜禄柔声安慰。王宜禄睁开眼,左手端住牌位,右手拍了拍老妻的手臂,叹了口气。
“去叫引安出来吧,准备出发。”王宜禄放开手,目视前方,端着牌位在人群站得笔直。
王念念看着身躯并不算伟岸的祖父站在人前,被白帽包着的头发露出几缕,白发似乎比孝布更白。
但是这几年来他的身躯没有丝毫佝偻,站姿依旧挺拔如松,好像什么困难都无法将他打倒一样,这一刻,王念念不由得开始仰望这个老人,这位一家之主。
众人重新上路,王念念在山脚下见到了王家的祖宅,房子是从祖父的祖父手里传下来的,如今被翻修,扩大,成为了未峰数一数二的大庄子。
王念念也看到了一个家族的兴盛史。
回到家里的第二天,王念念认真地告诉芸娘:“母亲,我想习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