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2001年5月13日

顾向渝坐在病床上,左手拿着手机按着号码,右肩因为刀伤还不敢动作,电话一直没打通。她的妻子陆雪梅就坐在床边的马扎子上,手里拿着饭盒,说道:“老顾,吃饭了!”

“没看见忙着呢?等等再说!”顾向渝头也没抬不耐烦地说。

“我还不伺候了!我回去照顾孩子。”说完把饭盒往床头柜上一摔,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向渝无动于衷,继续按着号码,终于打通了警队的电话。

“谁啊?”

“林远航。”

“我是师父。那个案子怎么样了?”

“方漫虹吗?还是没有眉目啊,师父,你的身体恢复地怎么样了?”

“好多了,咱俩抓的那个呢?叫郑福贵的那个,跟方漫虹案有没有关系?”

“审过了,不是!咱俩发现的尸体是他老婆。咱俩问他30号晚上在哪,他吞吞吐吐的,其实那天他没在家。郑福贵的老婆在外边有人了,那天晚上他跟踪老婆出去了。本来他是想挽回的,没想到那两人不但想私奔,还想把他辛苦攒下的钱全部敛走,被藏在门外的他听见了。当时郑福贵就动了杀心,但是怕对方两个人,自己不是对手,就悄悄的地回家了。他老婆那些天一直没回家,郑福贵原以为他们早就跑了,杀心也淡了,想着就当没这回事。没想到11号上午,老婆突然回家,二话不说就去房间拿存折,明目张胆地要跟情夫私奔,郑福贵气急了,恶向胆边生,就把她杀了。还没处理好现场呢,正好咱俩过去。”

顾向渝叹了口气,既有对郑福贵案的遗憾还有对方漫虹案的失望,忐忑地问道:“方漫虹的案子跟郑福贵有关系吗?”

“没有。已经审过了,不是他。”

“方漫虹的案子有线索了吗?”

“没有。全市有解剖技能的人都查遍了,没有一个符合。”

“接下来怎么办?”

“”最近又出了几个案子,咱们的人手不够,可能会留下几个人专门负责这个案子,听说要是再破不了案就挂起来了。那两口子怪可怜的,一直看不到希望,可能要暂时回老家等消息了。”

方慧伍和韩萍悲伤而失望的脸庞仿佛出现在了顾向渝的眼前,似乎能看到他们幽暗双眼,像黑洞一样绝望,“对了,方漫虹的玉佛还给他们了吗?”

“不知道啊。”

“好了,我知道了,挂了。”

“师父,您得多休息,别想案子了,这几天太忙了,明天我再去看您。”

“不用,前几天不是来过了?好好办你的案子!”

顾向渝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警队一趟。光是用一只手穿好衣服就够费劲的,还要躲着护士的“监视”,好在两个护士没注意到逃跑的顾向渝。他走到路边打车,医院门口最不缺的就是出租车,很快就来到了警队,他觉得有必要亲自把玉佛送还给方慧伍夫妻,这是他们的念想。

顾向渝赶到了大学,手里紧紧地攥着那个玉佛,他一直都是唯物主义者,只问苍生不问鬼神的他似乎在祈求佛祖保佑,为世间伸张正义。

不管是出于善良还是出于愧疚,学校保卫处的那个房间一直让方慧伍和韩萍免费住着。顾向渝敲门的时候,方慧伍有些吃惊,因为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跟自己交流了,他并不知道顾向渝受伤的情况,以为又碰到了一个官僚分子,出来走走过场就消失不见了。

方慧伍看着顾向渝,手中的烟也仿佛停止了燃烧。而顾向渝看着他们的模样,好像上次见面已经几个世纪一样遥远,两人苍老了许多,眼神空洞,像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顾向渝和两人对视了良久,不知道该怎样开始他们之间的谈话,他内心渴望两人先开始询问,那样说明他们还心存希望,可是久久不见他们说话,他只好打破沉默,问道:“方师傅,你们要回去了?”

韩萍正在收拾行李的手轻轻一顿,又继续收拾的动作。

顾向渝看出来,他们两人对自己、对警察非常失望。不过,方慧伍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继续抽烟。

“这个玉佛,法医已经检测完了,现在我过来还给你们。”

韩萍一把抢过,捧在手心里,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看到这一幕,顾向渝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将心比心,热血涌上了他的脑门,用坚决的语气说道:“我保证,一定抓到凶手,为方漫虹讨回公道!”

“你拿什么保证?”韩萍质问道。

“我……”顾向渝哑口无言,以他们掌握的线索,这件案子其实毫无头绪。

“顾队?我没记错吧。”方慧伍抽了一口烟,慢慢地说道,语气中充满着讽刺和不屑,讽刺他作为案件的负责人却一个月都不露面,而如今却来卖好。

顾向渝当然听出了弦外之音,但是他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受伤的事情,显得他在找借口,“没错。”

“你知道吗?保证大部分时候都是骗小孩子的。我们需要的不是借口,而是结果。”方慧伍悲愤地说道。

顾向渝感觉自己背上的伤隐隐作痛,被击打的头也有些眩晕。他觉得已经没脸留在这里,只好转身离开,步伐甚至有些踉跄。

“我保证!”顾向渝用决绝的语气说道,然而声音低沉,慧伍夫妻并不能听见他的保证,这是他对自己的承诺。

2005年3月31日

小张坐在办公桌后整理案件材料,不时看看墙上挂的钟表,心里盘算着,‘快下班了,今天不忙,终于有空了。队长也有失算的时候,那对夫妻看来是不来了。’

“同志……同志?”

小张还沉浸在喜悦中,没有听见有人叫他,第二声才把他从美梦中唤醒。他抬头看去,正是队长说的那对老年夫妻。男人头发花白凌乱,眼神里充满落寞疲惫,额头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形成一道道沟壑,衣服破旧,已经不知道穿了多少年了。女人的情况更加糟糕,除了同样的不修边幅,她的脸色煞白,嘴唇抿着,看不到一丝血色。

“你们找谁?”

“顾向渝警官。”

‘队长还真是料事如神,还真有一对老夫妻今天找他。’小张心想。

“他今天不在,出去办案了。”

“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可能很晚才回来。”

男人听完,默默地搀扶着女人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看起来,他们是要在这里等着顾向渝办案归来了。过了一段时间,妻子靠在丈夫的肩膀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她看起来十分疲惫。丈夫轻轻得搂着她的肩膀安静地等待时光流逝,他坐在那里,就像树一样挺拔,又像山一样深沉。

“案子终于破了,今天庆祝一下,怎么样?”说话的是杜铁军,他出现的时候总是先闻其声,再见其人,“咦?这不是方师傅吗?韩师傅!”

方慧伍抬头看着杜铁军,说道:“杜警官,顾队回来了吗?”

他们的说话声吵醒了昏睡中的韩萍,她睁开眼睛,看着杜铁军,满怀希望。

“早回来了啊!”说完这句话,杜大嘴都想抽自己一巴掌。自从方漫虹的案件发生后,每年3月30日,方慧伍夫妻都会来警队询问案件的进展,而且每次都点名找顾向渝。这次肯定是顾队故意躲着他们。嘴太快容易惹祸!

“这位小同志怎么说她出去办案还没回来?”韩萍抢着说。

“这个,可能又有案子出去了吧。”杜铁军只好回答。

“顾向渝,你给我滚出来!当年你怎么保证的?不敢出来了,你的胆子被狗吃了!”韩萍一边大喊大叫,一边要往里边闯,方慧伍只能死死地拽着她。几个年轻的警察从来没见过往警队闯的,一时间竟然愣在一起,不知所措,然后反应过来迅速拦住韩萍。

“轻点!轻点!”杜铁军大声喊着,怕这些年轻人用力过猛,伤到韩萍。

“韩师傅,有事说事,可别骂人!”林远航从里边冲了出来,大声说着。顾向渝就跟在他后边,手想拉住林远航,但是被他一甩挣脱了。

韩萍不理会林远航,继续骂到:“你配当警察吗?这都多少年了,案子一点进展都没有!第一次你们找不到,第二次你们还是找不到!还不赶紧脱了回家,呸!还要脸吗?”

“韩师傅,我警告你,你再这样无理取闹我可对你不客气了!”林远航愤怒地说道。

“行啊,案子破不了,坏人抓不住,抓老百姓你们倒是很擅长,来呀,抓啊!今天你要不把我抓进去,你就是王八蛋!”韩萍说着,把双手伸出来。

“好好好,我今天就……”

“闭嘴!林远航你给我闭嘴!”顾向渝歇斯底里地喊道。

“师父,我……”

“我没你这个徒弟,滚进去,给我滚进去!”顾向渝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已经声嘶力竭。林远航感到十分委屈,明明是替师父出气,反而成了自己的过错,他转身快步走回了办公室,把门摔的惊天动地。

顾向渝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说道:“对不起,方师傅,韩师傅,是我无能,没有给你们讨回公道,”说着,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脸上留下了五道红手印。“我知道你们心里有气,你们打我一顿出出气。”

韩萍想抬手打他,最终没有下得去手,只能无力地瘫软在方慧伍的怀里痛哭。

“走吧!这是咱们的命!”

顾向渝耳朵里传来方慧伍低沉的声音,看着他扶着韩萍慢慢地,默默地离开,走到门口,意味深长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2005年4月1日

顾向渝看着林远航坐在办公桌后抽着烟,已经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学会的,也觉得自己昨天气头上的话有些过分,走到他面前讨好地微笑着说道:“怎么,还生师父的气呢?”

“没有。”林远航始终低着头回答。

“都写在脸上呢。咱们师徒俩探讨个问题,他们是什么人?”

林远航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师父的意思。

顾向渝没有等他回答,继续说道:“他们就是普通的老百姓,他们没有多大的理想,只是渴望平安幸福地度过一生,无灾无难。孩子出了这样的惨剧,对他们的打击有多大,你现在还不清楚。你入警的时候宣誓怎么说的?服务人民,矢志不渝,保障人民安居乐业!我们做到了吗?没有找出凶手,为他们伸张正义,这就是我们的错!面对一个刑事案件,他们能做什么呢?不就是指望我们吗?所以让他们骂两句出出气没什么关系。”

顾向渝略微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还有,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见他们吗?”

林远航抬起头看着他,希望得到他的答案。

“2001年5月13号,这是一个我永远都会记得的日子,那天,我向他们保证,也是向自己保证,一定会找到凶手,还他们一个公道!四年过去了,眼看着破案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我觉得没脸见他们,也害怕见他们。每次见面,不光是面对他们,同时也是面对我自己。这几年,我总是借口工作太忙,案件太多,其实心里知道,这件案子根难破了。”

林远航是个心软的人,更何况是陷入深深自责中的师父,安慰道:“当时没有留下太多证据,换谁负责都无济于事,您也不用太难过。”

“可是作为警察,我们尽力了吗?没有!当时城里还有很多地方没有调查。也许多调查一天,多调查一个人就能破案!也许我们距离凶手只有擦身而过的距离!”

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许一个面目慈善的人,背后却是沾满鲜血的凶手,一个大街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却是作案累累的罪犯。这是林远航职业生涯曾经遇到过的案件,但是城里几百万人,总不能一个一个都调查,这种方法未免显得太笨了!

“算了,不说了!今天晚上来师父家,咱爷俩喝一杯。”

“我不去。”林远航还在闹别扭,好像这是他的尊严一般。

顾向渝苦笑着说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倔了!今天是你师娘的生日,她叫的你。”

“那好吧。”

下班的时候天还大亮,顾向渝先回家准备饭菜,林远航则要准备生日礼物需要晚去一会儿。

他跑到商场里转了几圈,依然没有挑到合适的礼物,对于中老年人来说,似乎只有衣服才适合,他最终只好买了一身衣服后抓紧时间向顾向渝家走去,当他到家的时候,菜已经摆在了餐桌上。

“小林来了,咱一会儿吃饺子,快坐下陪你师父先喝酒。”陆雪梅满面春风地说道,印象中,他的师娘很少这样笑。

“师娘,不用麻烦,你先试试这身衣服,看看合适不。”

“还带什么礼物啊,我包完饺子再试。。”

“让你试你就去试,包饺子急什么?”顾向渝在旁边插话。

“我不是怕小林饿了嘛!那我现在就去。”说完,陆雪梅先去洗了手,然后才拿着衣服进卧室。

“你师娘很久都没这么高兴了!坐,咱爷俩先喝着,让她自己试。”

“行!”林远航爽快地答应,坐了下来。

“你师娘知道你喜欢吃,特地给你买的烧鸡,尝尝!”

“段家的!”

林远航来到这个城市,最喜欢吃的就是段家的烧鸡,他用手抓起一个鸡翅就咬了起来,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吁,“嗯,香!”

“坐!”顾向渝说着,拿起酒瓶就要往林远航的酒杯里倒。

“师父,我来。”林远航接过酒瓶在顾向渝的杯子里倒了满满的一杯,然后才把自己的杯子倒满。

“先喝一个!”顾向渝端起酒杯,林远航赶紧端起,两人喝了一口,林远航拿起筷子,看着桌子上的六个菜,段家烧鸡、猪头肉拌黄瓜、红烧鲅鱼、老醋花生、青椒炒肉和一大碗排骨汤,笑着说:“都是我爱吃的,还是师娘知道我的口味!”

陆雪梅又出来,已经换上了新衣服,微笑着问:“怎么样?合身吗?”

“合身合身。快去包饺子!我们爷俩都饿了。”

“死老头子!看都不看就说合身!”

还是林远航走到陆雪梅身边,看了看,说道:“好像有点大,明天我拿去换。”

“不用换,正好,我喜欢穿宽松点的。你师父就是个饿死鬼投胎,一天到晚喊饿,我换下衣服来就去包饺子。”

“别听我师父的,不急。”林远航笑着说。

陆雪梅笑着进屋换上旧衣服,又出来继续包饺子,顾向渝和林远航则继续喝酒。

有个疑问一直在林远航心中,“师父,我师娘怎么一进卧室就好长时间?”

“注意到了?”

“嗯。”

“里边是我俩的儿子,瘫痪了!”

“怎么……”林远航话说半句,不知道怎么问下去。

“他是我们的骄傲。”顾向渝喝了口酒继续说道,“这孩子,从小要强,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年年都是三好学生,谁见了不得夸两句?高考那一年,有一天上学路上,他正好看见有人跳河自杀,他学过几天游泳,二话不说就跳进去救人了。结果那人救上来了,等周围的人把他救上来的时候,就成了植物人,医生说是大脑缺氧造成的,以后就只能瘫在床上了。”

顾向渝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也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能醒?我现在最怕的就是他死在我们俩个后面,到时候谁来照顾他?”

“我能看看他吗?”

顾向渝点了点头。林远航轻轻地走到门口,又轻轻地推开门,好像是怕吵醒病人,如果真的吵醒了,顾向渝会高兴地蹦起来。往屋里看去,只看见一个年轻人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看不清他的脸色。

“你师娘照顾的好,别人家有个长期卧床的病人,非得长背疮不可,可是安良从来没长过。她这么无微不至地照顾,就是盼望着有一天醒来,干干净净的,然后娶妻生子,这一辈子能再……不说了,咱们继续吃饭。”

林远航知道,再说下去,师父的眼泪恐怕就会掉下来,他第一次感觉到,师父身上还有这样的故事,心中还有这样柔软的地方。

两人坐在那里,这个沉重的话题令原本愉悦的心情降了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饺子已经煮熟端了上来。

“你俩怎么愣着不说话啊?小林,快尝尝!”

“好嘞。”

林远航夹起一个水饺放进嘴里,烫的水饺在嘴巴里换了来回变换位置,从左嘴边挪动到右嘴边,又从右嘴边挪回来,终于感觉不太烫了,咬下去,闻到了一股奇怪而熟悉的味道,马上吐了出来。

顾向渝笑着说道:“茴香肉的馅子,吃不惯吧!好多人都吃不惯这味道。媳妇儿,我早就跟你说了,小林不一定吃得惯,你非不听。没事儿,还有别的馅儿的,一会儿再吃。”

“我不是吃不惯。我的老家家家户户都种茴香,我从小爱吃,可是我许过愿,不能吃。”

“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的父亲是个海员,每年出海的时间比在家待的时间长。自打我出生起,我见他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我九岁那年,他出海遇到海啸,一船人都没回来。是我母亲一个人把我拉扯大的,她又没什么文化,为了供我读书,她只能出去干一些粗活,有时候要打几份零工,不容易。我十六岁的时候,母亲诊断出胃癌晚期,救不活了!老家有个神婆,据说很灵,就请回家看看,她说,我这辈子戒掉茴香兴许就能救回来。我就听她的,许了愿,发誓这辈子都不再吃茴香了。您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当真,人没救回来。可是茴香我也不再吃了,就当做是对母亲的纪念。”

顾向渝听完林远航的话,说道:“在我们老家,茴香可是好东西。它跟回乡同音,所以,每当有远行的亲戚好友回家,总要煮上一盘茴香肉的饺子,算是为他们洗尘。以前父母都在的时候,回老家,只要上这么一盘茴香肉的饺子,心里别提多踏实了,就感觉自己终于到家了,内心终于找到了归宿。我只要听到《故乡的云》,马上就会想起茴香肉饺子的味道,别提多香了!将来我退休了回老家生活,到时候,天天让你师娘做茴香肉的饺子吃,到时候,别忘了去看看师父,一定给你做。对,你刚说了不能吃,你师娘是把你当自家人了!”

林远航听完,心里觉得说不出的温暖,感觉到了家的气氛,这种久违的感觉已经离开了自己八年。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重新夹起一个饺子,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咽了下去。

“真香啊!”

2006年4月2日

老周来到云鸿小区,作为一名工作了几十年的老民警,老周对县里的情况十分了解,豪不费力地就找到了这里。昨天,老同学顾向渝打来电话,请他帮忙寻找并看一看方慧伍夫妻。这是因为每年的3月31日,他们都会准时去找顾向渝,一切就像约定好一样,可是今年他们爽约了,顾向渝有些担心他们。

老周听说过那个案子,因为受害人是本县的,当年在县里传的沸沸扬扬,各种猜测都有,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地没有人再去讨论,直至被人遗忘。可能是因为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容易,所以很难记住别人的痛苦。

老周迅速找到15号楼203室,这是一座建筑时间已经超过20年的老楼房,面积大约70平米。敲了十几下门后,没有回应,反而是对面的门开了。

“别敲了,人不在。”邻居大妈说完之后才发现门外站着的是一个民警。

老周有些诧异,问道:“去哪了?”

“搬走了。”

“什么时候?”

“有一年了吧?”大妈仔细搜索自己的大脑,得出了这么个不确定的答案。

“搬哪去了?”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自从那件事之后,你知道那件事吧?”在得到了确定的答复之后,她继续说道,“他们俩口子就很少出门了,也不爱跟人说话,我们的接触就少了。”

“他的老家是哪的?”

“离这挺远的城市,不过老家应该没人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记得好些年前,老方的父亲去世后,他就把他母亲接过来一起住了,听他说老家已经没亲戚了。就那件事发生后没几个月,他母亲就去世了,以前挺硬朗的一个老太太,说走就走了。两年没了两个孩子,这种打击老太太可受不了!真可怜!”

老周更加疑惑:“你说两个孩子?”

“你们不知道吗?他们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就在出事前一年,小女儿就已经走丢了,一直没找到。”

“你说她们是双胞胎,小女儿当时也得20岁了吧,还能走丢?离家出走吗?”

“那可不是!小女人脑子不灵光,就是大家说的痴呆。”

“噢……她是怎么走丢的?”

“这谁能说得清,说不定一出家门就不认路了。”

“当时没报警吗?”

“怎么没报?找了几天没找到就算了,毕竟不跟正常人一样,谁知道跑哪去了。”

“附近有没有他们的熟人?”

“有,前面那座楼姓马的,跟他家特别熟。”

“好,谢谢!”

老周来到前面的14号楼,转头望去,15号楼墙面的漆大部分已经掉色,时光和雨水将它变得破旧不堪,他不禁发出家破人亡的感叹。

很快就找到了马家,还未敲门,老周已经听到了房间内穿出来的争吵声,好像是为了儿子的工作。他敲了敲门,里面平静了下来,但是没有人回应。老周继续敲门,终于传来一声不耐烦和带着怒气的女声。

“谁啊?”

“警察。”

这一声比什么都管用,普通人的内心深处是畏惧警察的,开门的女人有60多岁,脸上尚自带着愁容,问道:“找谁?”

“方慧伍家搬哪去了?”

女人急切地问道:“怎么了?案子破了?”

“没有。你知道他们搬哪了吗?”

女人摇摇头说道:“不知道。”

“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

“以前是,案子发生后就变了。他们两个变得特别沉默,后来我们就偶尔地去看看他们。”

“他们有可能搬到哪去?”

“我想应该是搬去嬴河市了。”

“你怎么知道的?”

“搬家之前的一天,我们去看老方夫妇,正好来了个电话,听着像是关于买房子的事情,我们那才知道他们要搬家,当时好像听老方说了一句嬴河。”

“具体地址知道吗?”

“不知道,他们什么都不说。不过,他们一个月会给我们打个电话,询问小女儿有没有回家,别的也不多说。”

老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知道他们打来电话的号码吗?”

“不知道,我家的座机还没有来电显示。”

“好了,多谢你了。还有,家庭还是要和睦,别吵了。”

老周迫不及待下楼,拿出手机打给顾向渝。

2006年5月9日

顾向渝这是第五次来到晨星小区,自从老周给他打完电话后,他就到房管局调查方慧伍夫妻的购房记录,很轻松地就找到了他的新住所。可是前四次来,他都无功而返,他们不在家。

晨星小区9号楼606室就是方慧伍夫妻一年前购买的房子,这里与发现方漫虹遗体的街道仅仅相隔一条街。为此,他们抛弃生活了一辈子的环境,或许只是想离女儿更近一些。

这次又让顾向渝失望了,两人还是没在家,这令他怀疑自己得到的信息不对或者是他们虽然买了房子但是并没有住进来。他只好先回家,只有正常下班的时候他才能过来看一下。

小区花坛旁边种着几棵柳树,它们垂下的枝条成年人一抬手就能够到,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历史了。树下有一群老人聚集在一起,或两人一对下象棋,或四人一桌打麻将,又或者五六人一组打扑克,周围还围着一圈人观看战况,不时发出一阵阵大笑或不时指点几句迷津,巴不得自己上阵。顾向渝路过这里,羡慕他们有这么多时间可供挥霍,不觉多看几眼,猛然发现方慧伍就在这群围观者中间,他站在这些老头中间,显得格格不入,很显然,他的注意力不在牌局上。他不时地挪动位置,倾听那些老人们的闲聊。

顾向渝走过去拍拍方慧伍的肩膀,“方师傅。”

方慧伍回过头来,看见顾向渝站在自己身后,感到十分惊讶。他离开人群,两人走到人少的地方,在花坛的水泥围栏上坐下。顾向渝跟着在距离他一米的地方坐下,然后掏出烟给他递了一支点燃,自己也点燃一支。

“今年怎么没来警队,对我们很失望吧!”

一阵沉默过后,方慧伍说道:“失望肯定有,不过世界上的悬案不计其数,不是你们的能力能控制的。”

顾向渝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说道:“你们怎么搬到这来了?”

“漫漫从小怕黑,怕孤独,案子没破,她现在就是孤魂野鬼,所以我们过来陪陪她。”

顾向渝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回答:“搬到这里也好,一有消息我马上通知你。”

方慧伍冷漠地问道:“你们还在查吗?”

到底是疑问还是讽刺,顾向渝没法办法确认,这件案子早就被束之高阁,除非某一天,那个杀人犯再次作案或者某个知道真相的罪犯想要戴罪立功,把他抖落出来,否则,这就是彻头彻尾的悬案了。

“还在查。怎么没看见韩师傅,她怎么样了?”

“走了。”

“去哪了?”

“死了。”

顾向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年前还在咒骂自己的韩萍竟然已经去世了。他这才想起去年的时候,韩萍奇怪的状态,他感到一阵眩晕,当年头部受的伤隐隐作痛。

“什么时候的事了?”

“今年1月份。医生说她还有三个月好活,她多活了八个月,足够了。”

“哦,是么?”

顾向渝连招呼也没打,失魂落魄地离开,茫然地往家的方向走去,完全没有听见方慧伍叫他的声音。他仿佛来到了另一个空间,里面被迷茫、愧疚、失落占据。

2006年5月10日

电话铃声响起,老周接起电话。

“老同学,忙不忙?”

“接到你老顾的电话,不是调查就是跑腿,不忙也变忙了,说吧,又有什么事?”

“上次你帮我找的方慧伍韩萍夫妻还有印象吗?人我找到了,但是韩萍早就去世了,听方慧伍的意思好像是病死的,你帮我查一下。”

“你自己问方慧伍不就行了。”

“我问不出口。还是你帮我查吧!”

“跟那件案子有关系吗?”

“没有,但是跟我有关系!”

“好,我替你跑一趟。下次见面请我吃饭。”

“没问题,地点你挑。”

“你就光说吧!我现在正好不忙,现在就去。”

老周挂掉电话,决定从云鸿小区附近的医院开始查起,这是座二甲医院,方慧伍的医疗保险可以在这里报销,他有极大的概率会带韩萍来这里检查治疗。调查进行的很顺利,老周很快就找到了当时给韩萍治病的医生。只要他亮出警察的身份,就会一路畅通。

“田大夫,我想跟你了解一个病人的情况,韩萍你还有印象吗?”

“有,而且印象很深。”

老周对此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原因给这个医生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为什么?”

“我是头一次见这样的病人,她是去年年初,我记得还没出正月,稍等一下,电脑上还有记录……”田医生迅速地在电脑上搜索一番,找到了韩萍的资料,继续说道:“去年2月12号确诊的胃癌。发现的时候就是晚期了,推算还有三个月的寿命。这样的病人我见过很多,有恐惧的,有绝望的,有不相信的。但是这些在韩萍脸上看不出来,我个人觉得她好像很不甘心,好像有什么事没处理完。当时我劝她去省医院去看病,积极配合治疗,还能延长一段时间,可是她好像对治疗不怎么感兴趣。还有她的丈夫也不安慰她,也不劝她,我也没见过这样的丈夫。后来她没来复诊,我也不知道她是去别的医院治疗了还是放弃了。她什么时候去世的?”

“今年一月份。”

“不可思议,她在哪个医院治疗的?”

老周摇头,问道:“她没有治疗!”

“什么?怎么可能?”田医生惊讶的表情占据了他的脸,好像发现了医学奇迹。

“她的资料能给我打一份吗?”

“可以。”田大夫说完,顺手给老周打印出来。

“谢谢田大夫,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没关系。韩萍是靠什么支撑她活了这么长时间的?”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爱和思念吧!”

田大夫站起身来,送老周离开,暗自赞叹生命的神奇。老周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样信息汇报给顾向渝,也许会给他点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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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线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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