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婚约一事
时光飞逝,一转眼,秋色已至,枝叶逐渐变得黄绿交杂。几日来都没有再下雨,空气是干燥而冷涩的。
折柳居内,昔月和紫黛两姐妹正肩并肩地坐在秋千上嬉笑玩闹。
一晃多日,林二小姐的小日子过得倒是滋润,她身上仍穿着一件淡青色衣裙,只不过是林夫人特地命人为她量身定做的月华裙,轻描淡绘,色极雅淡。
从前她在乡下的时候随着祖母的饮食习惯,每日只两餐,晚间饿了也只能喝个水饱,勉强入睡。如今在府中,投入亲娘的怀抱,一日三餐,要吃什么就有什么,不过几日,林昔月自觉腰带有些紧了。
她乘着秋千,颇有些陶醉地闭上眼,想着这样的日子她少享受了十几年,委实有些亏了。
那边林紫黛在她耳边柔声笑道:“小妹不知,这京城中倒是有许多趣事呢!”
“哦?”林昔月睁开雪亮的眼睛,突然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林紫黛坐直了身子,轻罗小扇掩着半张脸,一双眼眯成半月形,笑道:“小妹初到京中,对京中的人事物还不熟悉,这我便要从头讲起了。
二人下了秋千,坐在长廊下。林昔月双手捧着脸,一脸期待地看着林紫黛,很是捧场。
林紫黛喝了口茶水润润喉,缓缓道:“京城中有一间极有名的青楼,叫做燕春楼,那些个达官贵人是那儿的常客。燕春楼里的姑娘色艺双绝,一双媚眼只消看人一眼,那人便会被迷得失了魂魄。”
林昔月奇道:“紫黛姐姐不过闺中小姐,又不曾去过,哪里知道的这么详尽?”
林紫黛不自在地别开眼,轻咳两声,“这...这我也是听你那不成器的三哥说的。”
林昔月眉眼弯弯地笑了,“原是这般。”
“你这个小丫头!”林紫黛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又缓缓道:“燕春楼中有一头牌花魁,唤作紫陌。这紫陌虽然才貌俱佳,但在然人才济济地燕春楼中也算不得什么。只不过这女子身上有些奇异之处,坊间一直流传,说这紫陌口中常年散发着芙蓉清香,呵气如兰,有些好信的公子托人打听,听一位来自蜀地自称能窥探人前世的高僧说,紫陌如此,是因为前世是佛门中人,口诵《法华经》二十余年,今生才得此报。”
话落,林紫黛顿了一顿,笑问道:“不知道小妹怎么看?”
林昔月雪亮的眼睛滴溜溜一转,似笑非笑地摇头道:“我自然是不信的。”
“其实不止你不信,京中还有许多人和你一样。林紫黛蓦然一笑,“三皇子手下的小侍卫便去了燕春楼,问那紫陌是否读过《法华经》,紫陌说没有,那小侍卫便掏出一本《法华经》让紫陌诵读,谁知,那女子不过当众读了一遍,便可以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众人不由得啧啧称奇。”
林紫黛话落,没有接着讲下去,而是又看向林昔月,笑而不语。
林昔月仍摇了摇头,微微笑道:“我还是不信。”
“哈哈哈,我家小妹怎的和那宁王府世子一般!”笑声狂肆,在这清静的别院中久久回荡不去。
林紫黛和林昔月吓了一大跳,双双回头,只见一张放大了的俊脸凑在眼前,正俯身背手眯着眼笑。
林紫黛站起身,朝后退了两步,庄雅如她,看神情,却是罕见地嫌弃。
林昔月见是林染,也冲他眯着眼笑道:“三哥哥这墙角偷听的本事也不知是和谁学的。”
林染摆了摆手,大摇大摆地坐到了林紫黛方才的位置,很是不要脸地笑道:“哪里有偷听,我可是光明正大地听,只不过是你们没有发现而已。”
林紫黛无言,似是习惯。
林昔月盯着林染看了好半天,呼吸停滞了片刻,唇边忽然绽放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拱手作揖道:“三哥说的好生有道理,昔月佩服!”
林染自豪地昂起头,又不要脸地摆了摆手,“小妹客气。”
林紫黛蹙眉道:“你坐在我的位置做什么?”
“我来顶替你说书的位置,自然要坐在这里。”林染挑眉一笑:“身为三皇子伴读,这件事情自然由我来讲更为地道些。”
林紫黛扶了扶发髻上珠钗,淡淡道:“既然身为三皇子伴读,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你为何没有人家三皇子一半的文韬武略呢?”
林染眨巴眨巴眼睛,忽觉尴尬,手抵着唇轻咳两声,紧接着,又摆了摆手,豪气万丈道:“不说这个,还是听我讲这件奇闻异事。”
“其实那紫陌背诵出《法华经》的一刻,三皇子的小侍从也是信了的。小侍从回到府中,一五一十地和三皇子说了,三皇子听后却只是淡淡一笑。”
林昔月眨眨眼,奇道:“这就没了?”
“自然不是。”林染挑了挑眉,继续道:“第二天,小侍从又去了燕春楼,又拿出一堆佛经给紫陌读,可是多长时间过去,紫陌也不能流畅地背诵出一篇。此后,众人才对此深信不疑。”
林紫黛微微蹙眉,接道:“听说后来三皇子亲自去了燕春楼,自从见了那紫陌之后,去燕春楼的次数却是频繁不少,还被贤妃娘娘斥责了,想来那紫陌也真是个奇女子了。”
林昔月听罢,轻笑道:“我始终是不信。”
“哦?”林染挑眉看向林昔月,笑问道:“小妹有何高见啊?”
“我从前在乡下有一户人家,做的是医药生意。她家有一道秘方,可调配一种花香气的丸药,服用后口齿生香。”林昔月微微笑道:“不过话虽如此,若是旁人,仅想得到口齿生香,只是别出心裁罢了,可她却十分高明,买通了高僧,自抬身价,也算是颇有智谋了。”
林染愣了愣,愕然道:“小妹,你这就令为兄高看一眼了。”
林昔月奇道:“三哥何出此言?”
林染拍手道:“之前宁王府世子在宫中代太傅授学一日,课后巧遇,私下闲聊起这件事时,他也是这般说的。”
林紫黛蹙眉道:“三皇子那般智计双绝的人物,也会被这小小女子蒙骗?”
“诶,这就是阿姐不懂了!”林染别有深意地笑了笑道:“这男女之情,怎么说得清?”
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林昔月一脸认同地点了头,附和道:“难得英雄所见略同。”
林紫黛闻言,双颊微醺,不由嗔怒道:“你整日就知道胡言乱语,教坏了妹妹,仔细我告诉大哥!”
正说着,紫黛的贴身侍女清妍缓步走过来,行了一礼,轻声道:“回公子小姐,大公子回来了,此刻正在相爷的书房中。”
“哦?大哥回来了?仔细算算,他在军中忙碌,已经有七日不曾回来了。”林紫黛神色又变得柔和,比起对待林染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她拉着昔月的手道:“走,咱们也去,一来是见见大哥,二来也是该给父亲请安了。”
林昔月抿了抿唇,并不是很想见林相。她心知她父亲不待见她这个女儿,所以也不愿碍着别人的眼。
晃神的瞬间,她随口道:“三哥也去的吧!”
话落,无人回应。她抬眼看林紫黛,林紫黛却看着她身后不说话,她一转头,哪里还有林染的影子!
林昔月被林紫黛拉着,磨磨蹭蹭地来到书房,还未进门,便听到里面有争吵之声。
老管家正在院中踱步,不由郁闷道:“两位小姐,相爷和大公子本来好好的,可眼下不知道因为什么吵了起来。”
林紫黛低声道:“管家,你先下去。”
老管家叹了口气,郁闷地走了。
林紫黛拉着林昔月来到门外,竟是侧耳倾听。
林昔月惊讶地看着她姐姐,低声道:“紫黛姐姐这是在偷听了?原来这不是三哥的错,倒是家学渊源了。”
林紫黛板着脸,一把捂住林昔月的嘴,手指竖放在唇中,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不要说话,我这数日就觉得家中有事瞒着我们,太古怪了,总不能当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林昔月眨巴眨巴眼睛,无比乖巧地点了点头。
屋内,古铜色香炉内飘着缕缕安神香的烟气,可这香料似乎没发挥什么作用。相爷冷着一张脸坐在官帽椅上,眼神阴鸷地看着面前的青年,
他面前站着一身着雪青色衣袍的男子。男子看起来二十有五,容色清俊,很是书生意气,只是神情从始至终都有些冷,像是雪山上无法融化的寒冰,如此看来,却是有些像林相。
此人正是相府大公子林蔚,他看起来精明睿智,丝毫不像在军中谋事的人,倒像极了一国国师。
林蔚垂眸,淡淡道:“父亲为何要将昔月接回来?您和您最信赖的祝神不是一直坚定的认为此女命中不详,留在府中只会损害家族运程么?”
林相沉声道:“到底是我丞相府的女儿,难道要一直养在乡下么?”
“哦,原是这般。”林蔚突然抬眸,清透的眼看向林相,轻笑道:“听说陛下前几日传召父亲,言语中提及了与宁王府世子的婚约,可有此事?”
“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林蔚突然加重语气,“父亲难道不是想将昔月嫁给宁王府世子么?”
林相呼吸突然沉重,死死地看着林蔚不说话。
“怎么?是一语说中了父亲的心事么?”林蔚似笑非笑,眸光微冷。
林相气极,突然一拍桌子,怒道:“我们家与宁王府老王爷那一辈便定下的亲事,岂能说解了就解了?我允了,陛下允么?城阳公主是陛下胞妹,是那萧槿言的亲母,她早早地去了,陛下愈发疼爱萧槿言,不嫁还能怎么样?我总要替林氏一族未来考虑!”
林蔚神色平静,仍淡淡道:“嫁是要嫁的,只是为何是昔月嫁?紫黛不可么?”
林相又沉着脸不说话,林蔚斜睨他一眼,接道:“紫黛是父亲从小培养到大的,才貌双全,美名远扬,宁王府世子萧槿言地位尊贵,难道不是紫黛和他更为相配么?”
他缓缓凑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林相,声音突然变得冷而低沉,“还是说,父亲其实是想将紫黛嫁给太子呢?”
林相猛地抬起头,抬手就狠狠地扇了林蔚一巴掌,怒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他站起身,指着林蔚的鼻尖,狠狠道:“昔月这般的闺阁女子能嫁给宁王府世子是她的福气!”
“父亲当真不知道紫黛的心思么?当真半点儿也看不出她心悦五皇子?林蔚唇角渗出血迹,他捂着半边脸,看向地面,神色间不见气怒,仍淡笑道:“父亲一直对祝神言听计从,只因他当年卜卦,使得林氏免遭牵连,可是,祝神对旁人的命运了解的如此透彻,为何却算不出自己的命运?”
林蔚顿了顿,眼中是罕见地狠厉,“他为何算不出秦关之役结束之时,就是他身死之日呢?若他当真算得出,又何必跟着我去秦关呢?”
林相看着自己大儿子凌厉的眉眼,竟愣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林蔚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优雅地擦了擦唇角的血迹,接道:“宁王府世子确实地位尊贵,但他是什么情况,父亲当真半丝耳闻都没有,还是说是充耳不闻呢?”
林相的眼珠微微动了动,却是别开脸,冷声道:“世子身子不好,深居简出,极少在公众前露面,但几年前我也曾见过一面,确是翩翩少年,那般风姿,何人能及?”
话一落,林蔚蓦然笑了,只是眼中并无笑意,“世子不过弱冠之年,他那般境况,再翩翩公子又有何用?是要昔月嫁过去就守寡么?再说,父亲只见过寥寥几面,又如何知晓那萧槿言为人?”
“不得胡言!”
“听够了么?”
林蔚收回手帕,一双眼缓缓地看向门口。
林相狐疑地看了林蔚一眼,也跟着看向门口。
此刻,门外姐妹二人的脸色有些沉重,正沉浸在屋内人方才的对话中无法自拔。门突然突然开了,二人一惊,齐齐抬头。
林紫黛瞧见林蔚脸上的伤势,愕然道:“父亲竟下手这样重?”
林蔚不答话,从始至终都在看林昔月,神色间略有肿怔。
四目相对,林蔚眼眸深沉,让林昔月看不明白,不过这却让她很熟悉,恍然想起,那白衣公子那双深沉美丽的桃花眼,也是这般的让人捉摸不透。
她冲着林蔚柔柔一笑,行了一礼,“见过大哥。”
谁知,林蔚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进了书房。
这让林昔月有些摸不着头脑。
四人齐聚在书房,静的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林蔚静静地站在窗边,不知在想些什么。林相坐在椅上闭目养神,只是胸口仍在剧烈起伏。紫黛方才在门外听到他父亲要将她嫁给太子,又听到与宁王府的婚约一事,想起五皇子,又觉得心乱如麻,垂着头,眉头深深地皱着。
全场最平静的还要属林昔月,方才在门外她将一切听得一清二楚,尽管事关自身,却也不见慌乱。她从前也是不服输不认命的性子,可这些年过去,终究是将心态放平了。再不服输又怎样,该来的总会来罢了。
她瞥见众人神色,想了想,突然低声道:“既是多年前定下婚约,又是陛下看重的,自是不可悔婚。”
话落,几双眼纷纷焦距在她身上。
林昔月淡淡一笑,“我嫁,这桩婚事,我应下就是。”
林蔚深深地凝视林昔月许久,林昔月冲他笑了笑,他便收回目光,又沉默地看向窗外。
林相闻言,神色略有动容,“你当真愿意?”
“自然。”
“不可!”
林昔月看向身旁的紫衣少女,紫黛神色坚定道:“不可,父亲。我是长女,履行婚约一事哪里轮得到妹妹?”
“没事。”
“不可!”
“没事。”
“不可!”
“紫黛姐姐是在同我说绕口令么?”林昔月眯着眼,无奈一笑。
林紫黛深深蹙着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林蔚瞥了一眼,冷淡道:“不知道的,真的会以为宁王府世子是什么卫玠潘安,你俩倒不必争抢着哄抬他的身价。”
林昔月笑了笑,驴唇不对马嘴地回了一句,“他的身价不清楚,不过,最近肉价确实是涨了。”
气氛突然轻快起来,林相揉了揉眉心,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语气中带着些疲惫:“紫黛你不必强出头,昔月都没说什么,先都退下吧!”
林紫黛眉头皱的更深,正要开口反驳,却被林昔月拽着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