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115章
展言的脸色黑得可以去糊锅底,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再放一遍。”
陈芳芝翻了个白眼,似乎很不耐烦,但是她没说什么,把录音棚的监控又放了一遍。展言的视线紧紧地盯着屏幕里东苔的身影,她在制作人的电脑上操作了几下,然后抬头直视着监控,说了一句什么。展言倾身凑近屏幕,要求道:“放大,她说什么?”
陈芳芝摆弄了几下,还不知道怎么放大。其实展言不需要放大,他已经看清楚了,东苔是笑着的,唇形非常清楚,她说:“Fuckyou.”
对谁说呢?展言竟然在那一瞬间产生了怀疑。是对陈芳芝?还是对他?
陈芳芝站直腰:“证据确凿了,可以报警了吧?”
展言没看她,只问:“哪里证据确凿?”
陈芳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指着屏幕:“这还不够?”
“监控没有拍到电脑屏幕。”展言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但他还是这么往下说,“他可能是在拷别的东西。”
陈芳芝的表情好像觉得他已经疯了。
“母带属于商业机密,”她每个字都说得很重,试图跟展言讲理,“东苔窃取公司商业机密,这是犯法!”
展言一个字都没说,他的脸色实在很吓人,陈芳芝还想说话,但是江少珩轻声制止了一句:“陈姐,让他安静一会儿吧。”
陈芳芝转头看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顶一句。但她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气冲冲地转身走了。江少珩没动,看着展言动作很轻地合上了电脑屏幕。他就那么坐在桌前,掌心相对,把下巴卡在了虎口处,闭上眼睛做了两个深呼吸。然后低下了头,两块肩胛骨高高耸起来,像他肩上突然升起的山峦。
母带泄露已经好几天了,最早是论坛里匿名发的文件,放在云盘里免费提供下载。翌晨第一时间联系了所有能够联系的平台,云盘他们很快以侵犯版权禁止了音频文件的传播。可是他们拦得住文件传播拦不住人说话,现在外面已经吵翻了天,争论这首歌到底好听不好听,展言的唱功到底怎么样。有人浑水摸鱼,写了很长的帖文论证展言唱功稀烂,无修版的母带简直不能听,全靠后期修音。展言的粉丝中有比较专业的,写了更长的文章科普混音、母带、分轨修音这些词,想解释事情并不是这样,但转发寥寥,最多就是有两个大V说:“太长不看,有没有懂的总结一下?”无知得理直气壮。
《和谐广场》也被拖了出来,最戳人肺管子的还是这首歌一骑绝尘的销量,网上现在一边倒地嘲讽展言割粉丝韭菜,而他的粉丝都是“韭精中毒”。还有人号称用“技术手段”还原了《和谐广场》没有修音的版本,“给大家听一下展言真实的水平”。这么明目张胆地抹黑竟然也有无数人相信,就算有人表示怀疑,说展言的现场还是很稳的,不至于如此,但也势单力薄,很快就会被打为无脑粉丝,被辱骂和嘲讽淹没。网友甚至已经进展到了去挖翌晨的企业征信,提出“只要买过《和谐广场》就是买了翌晨的股”这种离谱的说法,还附和者众。
事已至此,WideAwake的收益已经不可能再达到预期。展言还是得发歌,但这首歌所有的销量都会被打为是“粉丝氪金”,割韭菜的名声是无论如何都洗不清了。这件事对别的艺人可能损伤还没有这么大,但是对展言来讲几乎是致命的。因为他形象草根,常年以“替粉丝着想”著名,经常呼吁抵制黄牛,之前这么长时间不肯出歌,也说是“不希望粉丝为他自己都不满意的作品买单”。一旦坐实了这个割韭菜的骂名,他就会陷入像之前出柜事件一样的困局,被塑造成一个说一套做一套的虚伪小人。
公司内部开了好几个会,说什么的都有,但谁都拿不出一个完美的章程来,怎么做都有避不开的坑。能够确定的是这次泄露一定是内鬼干的,让展言非常不爽的是几乎所有人第一时间怀疑的都是东苔。而更让他不爽的是最后录音棚监控拿到手,还真的是东苔。
她甚至都不屑遮掩一下。
展言回过头,无声地看着江少珩。他的眼神像个受伤的动物,那种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冷枪击中,倒下来奄奄一息的小鹿的眼睛,到死都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会挨了这一枪。
“我做错了什么吗?”他声音很轻,“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江少珩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抬头看着他,手轻轻覆到他的手背上。
“对不起。”
展言摇摇头,他知道江少珩在为了什么对不起。泄露母带只是第一步,这个损失很快就可以被补救。后面来势汹汹的泼脏水才透着一股不祥的熟悉味道。如此稳准狠,操盘的多半还是老熟人。但是他们上次已经为了这种事儿开诚布公谈过了,展言想清楚以后就很坚决,他不喜欢反反复复为了同一件事纠缠。无论江晏做了什么都和江少珩没有关系。
“不要再替你家里人跟我道歉,”展言有点不耐烦,说得不容置喙,“我再也不想听见了。”
江少珩便没再说什么,握着他的手轻轻收紧。然后又问:“你准备怎么办?”
按照陈芳芝的意思肯定是直接报警,但是展言摇了摇头:“我想问问她为什么。”
他被捅了这一刀,总要死个明白。展言想起监控里东苔那个笑容,展言后知后觉地燃起一股冰冷的怒火,被那个笑容狠狠挑衅了。他必须要知道为什么。
陈芳芝没有走漏半点风声,拿到监控记录以后直接就去找了展言。他去翌晨的时候东苔还在正常工作,展言不想搞得人尽皆知,在楼下给东苔发了条信息。东苔回复得很快,简直就像是迫不及待地等着这一刻似的,约展言到旁边的食堂见面。
展言先到了。这是一家日式定食,就在公司的写字楼下,翌晨跟这家店谈了折扣,员工每天凭工卡可以来这里直接记账一顿饭,月底公司统一销账。他们甚至有一个包厢就是翌晨专用的,员工们时不时也会来这边聚餐开会。店员看见展言也不是很意外,带着他先去了包厢。展言才刚刚坐下,还没酝酿好要说什么,东苔就到了。
“点餐了吗?”东苔推开日式移门问他,自如得让展言一怔。
“呃……没有。我……”
东苔打断他:“鳗鱼饭最好吃,给你点一份?”
展言没有心情吃饭,他莫名其妙地看着东苔,那股暗火又在胸口烧起来。东苔看着他的眼神,好像明白了什么,只道:“好,那就鳗鱼饭吧。”
有个满脸青春痘的服务员进来了,东苔叫住他:“两份鳗鱼饭定食。”然后从口袋里掏工牌出来给他,“记在翌晨的账上。”
服务员先应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东苔的工牌,又看看他,突然道:“不好意思,这个优惠只能本人用。”
东苔非常认真地说:“就是本人。”
服务员把工牌还给她,语气有点儿硬:“小姐,店里都是有规定的,你别为难我啊!”
展言:“行了……”
但是东苔把工牌举了起来,挨在自己的脸旁边,给他看对比。展言看了一眼,发现那张工牌上用的竟然是东苔的证件照——还是男人时期的短发,虽然以前也生得有些雌雄莫辩,但是跟现在她的脸一比,就显而易见是个男人。
东苔冷冷地把工牌放下:“变性人,没见过?”
服务员惊住了,他飞快地瞟了展言一眼,脸上因为窘迫而发红,每一颗痘都显得更加刺眼。他好像看见了什么特别不干净的东西一样:“可是……”
东苔敏感地一挑眉:“可是什么?”
这小伙子看起来也才十几岁,竟然还真的跟东苔杠起来了,硬邦邦地说:“我们只认照片,不符就不算!”
东苔眉毛当即竖了起来:“怎么不符!你瞎啊!”
小伙子执拗道:“那你身份证拿出来我看看。”
东苔都让他气笑了:“我就吃个饭,你还想查我身份证?”
展言不耐烦得已经懒得掩饰:“行了!”
东苔只当没听见他说话,把工牌往桌上一掼:“叫你们老板过来!”
那小伙子也是气急了,抛下一句:“叫就叫!”转身就走了。展言发出一个烦躁的声音,皱着眉头看东苔。但是东苔没看他。她两手抱胸,脸冷得像块冰,好像天底下没有比跟一个服务员置气更要紧的事情了。
展言:“你有必要吗?”
东苔像被刺了一下,终于正眼看了他一次。
展言:“不能用就付钱。”
“就不。”东苔非常生硬地拒绝了他,脸色更冷了。展言好久没有在她脸上见到这种神情,几乎就像那天在上海,她嘲讽他自我感动的神情一样了,“凭什么?”
她突然把工牌往展言面前一推:“公司所有人都是自己拍了近照上传,只有我的是身份证上的照片。因为人事发现我和身份证上性别不符,给我发了封邮件说cosplay的照片不算。”
展言:“那你解释一下不就好了?”
东苔耸耸肩:“解释了。”
但是人事说这是小事,单独制一个工牌太麻烦了,等下一批新人招进来的时候再改吧。东苔还去找过陈芳芝,陈芳芝也说是小事,回头再说吧。
展言没说话,他非常专注地盯着东苔,脸上的神情慢慢从愤怒转成了一种无处着力的茫然。
翌晨正式成立的时候他跟几个管理层开过会,特地讲了东苔情况比较特殊,不要让别人知道她是跨性别。他甚至写进公司规章制度里,还特地跟人事总监交代过,公司有义务保护员工的个人隐私,有义务创造一个不因性别取向、婚姻状况和健康状况而遭受歧视的环境。
但现在看起来,所有人都把他的话当屁放了。人事部只是犯了一个“无心之失”罢了。收集信息制工牌这种小事当然不会是总监亲力亲为,大概率还是个刚出学校的年轻人办的事。没有人是故意的,可就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展言放在公司规章里的那句话空洞得像个笑话。
展言为自己辩解似的:“我明明……”
东苔冷笑着打断他:“我知道。”
包厢门被敲了一下,老板进来了。满脸青春痘的服务员跟在他身后,死死地盯着东苔。他脸上是一种毫不掩饰的仇恨,展言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单是那种眼神就让他感到不适。东苔仿佛无知无觉,安然地被他盯着。老板点头哈腰地跟他们道歉,东苔就用一种挑衅的目光看着服务员。老板离开以后,移门关上了还听得见他教训那个小伙子的声音。东苔静静地听着,嘴角挂着一个微妙的笑容。
“有必要。”她回答展言。
“这就是原因?”展言问她,“你在公司做得不开心,要报复我?”
东苔摇了摇头:“我是报复陈芳芝。”
展言发出了一声挫败又恼火的低吼,无处发泄心里的火:“我知道陈姐对你很不公平,但是你可以告诉我啊!我问过你是不是受排挤了,”展言极力压着内心的火气,“你跟我说没有。”
东苔“噗嗤”一声笑出来:“二丫,以前你天真是可爱,现在还这么天真可就是蠢了。”
他和陈芳芝现在是利益共同体,东苔还能说什么?展言还要她怎么说呢?展言又不是天天在办公室里的这个,很多事情其实只要陈芳芝一句话就能好很多。但展言越是偏向东苔,陈芳芝就越是觉得要“矫正”过来,这是为了公司整体好,她要顾及到所有人,要为了“大局”考虑。龃龉酿成积怨,积怨酿成深恨。东苔向来是不肯吃亏的人。
展言难以置信:“所以你选择背叛我?”
东苔没什么表情:“对不起。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什么叫你顾不了……”
“我需要钱。”东苔眨眨眼,因为这句话而在脸上微微泛起羞耻的红。
展言脸一下子白透了:“你宁可拿江晏的钱——”
他说不下去了,愤怒像蛇一样咬着他的心脏。他猜到东苔会缺钱,她打那个电话过来主动要求降工资他就知道不对,东苔要长期吃药,还要在北京租房子,那点儿工资根本不够。所以他主动提了给她钱,可她说不要,她说已经存了足够自立的钱。她说她不能再拿展言的钱。
“陈姐本来是要直接报警的,”展言的声音很低,“嘶嘶”的,像一个人吃疼的时候倒抽的冷气,“你窃取商业机密去卖是要坐牢的!我没让她报警……”
东苔嘴角扭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可真是个圣人,我该怎么谢你好呢?”
展言:“你是不是以为凭着我们俩的交情,你来跟我卖两句惨就没事了?”
东苔脸上的红褪去了,她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你报警吧。”
展言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他太愤怒了,愤怒到不知道应该如何发泄。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直接照着东苔的脸挥一拳,他不知道是什么阻止了他——可能是面前这个碍事的桌子,也可能是东苔已经变成女人的那张脸。
“展言。”东苔几乎是冷酷地看着他,“我早就跟你说过的吧?别当傻逼。”
展言用非常受伤的眼神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你真的只是恨陈芳芝吗?”他的喉咙里像一把被燃尽的灰,“我觉得你也恨我。”
一片沉默。然后东苔笑了一声。
唉,我的好二丫。东苔在心里叹息。何必非要说破呢。
展言茫然又无辜地问她:“你到底为什么恨我?”
东苔还在笑,眼泪却终于落下来。她只道:“你应该让我死在上海的。”
可是不可能的,二丫不会不救她。二丫就是这么傻。
东苔迅速地抹了一把脸,突然站起来:“我去上个厕所。”
展言叫她:“东苔。”
“就一会儿。”东苔哀求似的。她知道展言要宣判了,她其实不害怕任何一种结局。走人是肯定的,反正她也不想在这里工作下去了。也许会报警吧,那至少说明展言不那么傻了。可她发现她还是不敢听。她快要控制不住眼泪了,但她不想在展言面前是这个样子。已经是坏人了,至少坏得酷一点吧。
“我不会逃走的,”她笑着,“你可以现在就报警。”
展言冷着脸,没说话,但也没再拦她。
东苔推开移门,几乎是用跑的,飞快出了包厢。
展言坐在原位,呆呆地坐了好一阵,然后他突然低下头,用手掌捂住了脸,释出了一声被压抑的痛哭。因为憋得太狠,胸口有一股很真切的剧痛,他上一次感到这种剧痛还是江少珩离开他。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已经那么努力了,但一切还是徒劳。他想追上去,狠狠地把东苔揍一顿,骂她忘恩负义,让她抱着江晏的钱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然后就回办公室,先把给她制工牌的那个人事开除。然后他要去找陈芳芝,问问她为什么就是容不下东苔。他甚至现在就可以想象出陈芳芝的回答——她没有歧视,只是公事公办。
他该怎么回答呢?展言几乎恐慌起来,他想到江少珩,想到索寻,他们一定能讲出一些有理有据的漂亮话,能够让陈芳芝明白公事公办就是歧视。可他不行。他听见自己心里的话,很清楚那些话讲出来也只是一些不讲道理的指责,可是事实就是这样,从最开始陈芳芝就看不上东苔的“娘娘腔”,她说那是因为东苔自己把路走窄了。可他们不让他去试镜,逼他自己解约……
展言坐在那里,浑身发抖。
有人敲了敲移门,展言迅速抹了一把脸。但进来的不是东苔,而是端着鳗鱼饭的服务员。她把两份饭依次摆在了桌上,一边鞠躬一边用日语招呼了一句话,大概是“请慢慢享用”的意思,然后她退了出去,重新拉上了移门。
展言稍微冷静下来一点,低头看着鳗鱼上的照烧汁滴了下来,渗进了米饭里。他没胃口,于是又呆坐着等了一会儿,但是东苔还是没有回来。
展言抬腕看了看手表,东苔已经去了二十分钟了。他也从包厢里走了出来,问服务员卫生间在哪里。
“出去右转,”给他上菜的服务员给他指路,“穿过那个门到写字楼有卫生间。”
展言谢了谢她,依言穿过了一条走廊。旁边的写字楼就是翌晨租办公室的楼,现在是吃饭时间,楼下中庭有不少人在户外喝咖啡吃午饭。在这里的大多是影视行业的公司,展言走过去的时候听到了好几声问候。他都没理睬,脚步匆匆地穿过中庭,走到卫生间门口,然后对着女厕所尴尬地停住了。
“东苔?”他往里面叫了一声,“你在吗?”
没有声音。展言又拍了拍门:“东苔?”
一个人影突然从男厕所蹿出来,险些撞到展言身上。是那个满脸青春痘的服务员。他没有停留,飞快地从展言身边跑开了。展言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他踩过的地方留下了红色的脚印,像血迹。男厕所的门没完全关上,展言看了一眼,更多的血从门里面淌了出来。
“东苔!”
展言冲了进去。东苔趴在地上,裙子被推上去,内裤被扒下来,屁|股毫无尊严地裸|露在空气中。地上都是血,旁边丢了一把刀,厨房里用来剔骨的那种尖利小刀,也沾着血。展言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喊,跪在血泊里,把东苔翻过来。她的衣服碎了,胸口和肚子全都是血。内衣也被推了上去,堆在她下巴那里,胸口同样裸着。她还有意识,睁眼看见展言,无力地用手臂想遮住自己的身体。
“救命啊!”展言叫起来,绝望地冲着门口喊,“有没有人!救命啊!”
但是没有人听见。展言手忙脚乱地去摁她的刀口,可是太多血了,他找不到刀口在哪里。展言哭起来,他想掏手机,可他没有拿,手机在包厢里。他想把东苔抱起来,可是一动东苔就微弱地呻|吟着说别动她。
“疼……”她的声音好模糊,还遮着自己的身体。她的胸口有手术的痕迹,胸部是植入的假体,也被尖刀捅破了。她像个被戳破的袋子,晃一晃就有更多的血流出来,“好疼啊!”她叫,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展言想站起来,可是地上好多血,他脚底打滑,险些摔到东苔身上。
“我去叫人!”
“我不想死!”
“不会的!不会的!”展言又开始叫,破了音,在卫生间的墙壁上撞出绝望的回音,“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我不想死……”东苔声音低下去,她的脸上有一种不祥的灰败,迅速地蔓延上来,比她的血流得都快。她叫了两声“二丫”,听起来已经神志不清了。
“你出门别叫我起来……”她喃喃着,眼睛已经要闭上了,“我再睡会儿。”
展言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可能只是无意识的哀嚎。东苔躺在他怀里,还以为是他们一起住在地下室里的时候。
“不能睡!”展言的手摁在他腹部最大的一个伤口上,摁得太用力,几乎要从那个裂口探进东苔的身体里,“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恨我?为什么恨我!”
“吵死了。”她抱怨着,可是太轻了,展言叫得那么凄厉,没有听到她的话。
有人进来了。展言听见他响亮地喊了一句“卧槽”,他看不清来人,只能用尽全力喊:“叫救护车!”
那个人去叫了,更多的人进来了。展言抱着东苔,还在问她,为什么。
可是东苔再也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