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119章
在展言“沉淀”了大半年之后,《军歌嘹亮》播出了。
外界很难评价这部剧的表现,从题材和片方的背景来看,注定不可能出现特别尖利的批评声。但也没多少人真的那么爱看。毕竟本来就是想借着展言的人气来给年轻一点的观众们灌输一下爱国主义,没想到展言如此不争气。很多粉丝本来就已经因为他长期不出现而“爬墙”了新冒头的流量,好不容易新剧来了,去看了两眼又都直呼“无聊”,走了。反倒是在中老年市场十分吃香,段平霞跟展言说,吴永德每天晚上守在电视上看,第二天还要看重播,重播都不肯错过一个镜头,一看到展言出来就兴奋得不得了。剧播完又是颁奖季,《军歌嘹亮》毫无悬念地拿了主旋律大奖,展言也跟着“得道飞升”,拿了一个“国民演员”的奖项。
奖一公布,从立欣到翌晨没有一个人是高兴的。江晏不高兴是因为她辛辛苦苦找人,最后是给展言做了嫁衣;陈芳芝不高兴是因为大好机会,展言本人却不上进。他们精挑细选出配置最好的本子递到展言这里,翌晨上下轮番出动,依然劝不动这位爷出山。陈芳芝完全忘记了自己答应过的“以后就当个歌手”的话,就差上门来堵人了。
这一点展言早有预料,他情况不好的时候说不演戏了大家都好接受,因为那个时候本来也接不到什么片,但是一切好转的时候,很少有人真的能够不为利益所动。
展言本来也没有信心,直到他发现江少珩一场演出的报价已经不比他的片酬低。
他心安理得地“不上进”了。对外还是说在筹备专辑,虽然实际情况是他才思泉涌地写完了四五首歌,就像被榨干的海绵一样一滴也不剩了。但现在没人逼他了,也没个死线在前头掐着。有了《和谐广场》和《WideAwake》,现在他说要做创作歌手已经很少再有人像以前一样嘲讽他了,反而有不少死忠粉非常期待,给足了他时间。展言也是没想到,以前是没时间也没人支持他,他写不出。现在有时间有支持了,他又写不出了。
江少珩练完琴出来,就看见展言摊在沙发上,展昭摊在他胸口,父子两个造型一模一样,眼神里充满着看破红尘的无所事事。
“搞创作就是,”展言跟他总结,“这头是死路,那一头还是死路。”
展昭用夹子音“喵”一声,跟他爸一唱一和。
江少珩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要这么闲,下个月就跟我一起去德国。”
“不去。”展言想也没想就拒绝。江少珩的妹妹在德国,签的唱片公司和经纪人也在德国,但是展言从来没跟着去过。他一抬眼看见江少珩的表情,又把猫抬出来:“咱们都出门了,展昭呢?”
“带上呗。”
“胡说!”展言抱住猫,“他胆儿这么小,换环境应激死了怎么办?”
他拍《军歌嘹亮》的时候在外面租房子,把展昭带去了。就那一次,展昭给吓得瘦了一圈,一个礼拜才适应过来。展言也让吓得不轻,再也不敢了。
“那就找人来喂,”江少珩又坐到沙发边上摸展言的脚踝,“我事儿办完,咱们正好去散散心。”
展言哼哼唧唧,还是兴趣缺缺的样子。他对欧洲的印象不怎么样,以前都是为了工作去,要么是品牌邀请去看时装周,要么就是杂志或者广告拍摄去取景。那些人文遗迹他又不了解,每次都是匆匆忙忙,走马观花,印象最深的就是他们大热天竟然没有空调。马上天又要热了,他想想都怵。
江少珩只能使出杀手锏:“Arthur不是邀请你去意大利吗?”
去年没去,今年秀场碰见江楚,喻闻若还提到这事儿。明明邀请的是展言和江少珩两个人,但江少珩阴阳怪气,故意没把自己说上。
展言坐起来,很明显动心了:“也行……我可以去找找灵感?”
江少珩马上酸溜溜地冷笑一声,展言马上又躺下:“那不去了。”
“去去去……”江少珩无奈,伸手抓他,结果反而被展言带着也趴下来。两人腻腻歪歪黏在一起,展昭被挤压得一点儿空间都没有了,愤怒地从展言肚子上起跳,踩得他痛呼一声:“卧槽!你多少斤了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
展昭抖抖尾巴,仿佛一句挑衅似的“活该”,趴猫爬架上去了。
江少珩便把手伸到他衣服底下去摸:“抓疼了?”
展言怕痒,立刻蜷缩起来,又哭又笑地抓他的手,但是越挣扎越被江少珩摁住,衣服被他掀上来,他还特别认真地低头去看:“猫都给你抓红了。”
展昭在猫爬架上“喵”一声,对这种信口开河的碰瓷行为表示强烈的谴责。
展言把衣服往下盖:“没有!”
“有。”江少珩俯身在他肚子上轻轻嘬了一口,“这不红了?”
展言笑得不行,下意识吸紧肚子。他现在已经达到了历年体重的最高点,当时拍完《军歌嘹亮》还是一身精壮的肌肉,然后因为状态不好暴瘦了一圈,人都差点脱相了,江少珩心疼得很,想给他慢慢养回来。谁知道展言专心当咸鱼,一不小心就养过头了。他屏了一会儿,看江少珩没动作了,一口气松下来,肚子就堆出了一小团又软又白的肉。江少珩“噗”的一声笑出来,亲昵地用手去捏。
“啊!”展言崩溃地大叫,在沙发上像条被渔网缠住的海豚一样发癫,不让他捏肚子,江少珩笑得更大声,紧紧把人摁住。
“你不要笑,”展言诅咒似的,“你到30岁试试看!”
“嗯。”江少珩敷衍着,在他唇上吻下去。
“唔……”展言把他的脸推开,宣称,“我要减肥!”
“不行。”江少珩专断地拒绝,还想伸手捏他的肚子。
展言把他的手打开努力维持着他最后的尊严:“我不能胖成这样去跟网友奔现……太丢脸了!”
江少珩马上“嘶”一声倒抽一口冷气,咬牙切齿地看他。展言让他看得心里发毛,感觉他那眼神好像一头琢磨着哪里下嘴合适的狼。
合着都是为了见喻闻若。
“减什么减!”江少珩没好气地又凑上来,展言侧脸躲过去,江少珩顺势吻住了他的脖子,展言哼了一声,笑着骂了一句:“神经病啊你……”
但骂完这一句也低了下去。展昭趴在猫爬架上,舒舒服服地揣着手,慢慢眯上了眼睛。
他们在两周以后出发。江少珩在德国有工作,他忙他的,展言大部分时间跟江楚一块儿玩。他这时候才发现,江楚和Hannah已经“和平分手”,她们依然一起经营着共创的品牌,但是江楚身边已然换了一个男人,是给她们的品牌做营销的合作方。展言随口问他们在一起多久了,那个男人给出的答案远远超过了江楚和Hannah分手的时间,听得展言一愣,马上去看饭桌上的Hannah。但Hannah神色如常,好像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江楚也就笑了笑,自然地换了一个话题。
江少珩对此亦是不为所动,展言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反正妹妹不管换谁他都是一样的态度,礼貌和善,但也绝没有更多的亲密,带着一种“反正早晚都是要分手”的距离感。搞得展言憋了好几天不好意思说什么,一直到登机离开了才跟江少珩大惊小怪——Hannah竟然还能跟他们一桌子吃饭诶?!
“为什么不能?”江少珩反应还是很淡漠,“生意还是要做的,谁管他们背后怎么掐。”
展言“哦”了一声,感觉这么说就合理多了。
“你确实是你们家最不一样的人。”他第无数次感慨。江楚20岁到现在不知道换了几任对象了,江少珩竟然还跟他在一起。
江少珩自如地把他的话当成表扬:“谢谢。”然后伸手给他调整一下颈托,“睡会儿吧。”
飞机落地,先到博洛尼亚,然后坐火车到旁边的一个镇,最后由迟也开着一辆敞篷的老爷车来接。展言才终于意识到,他们说的“乡下”,就是真正的……乡下。
喻闻若跟他们在Instagram上面看到的不太一样,因为在度假,晒黑了很多。看不太出年纪,很随意地穿着花衬衫大短裤,和他们握手问好的时候展言感到他手上戴了婚戒,隐约还能看到底下伴随着一圈戒印,说明常年戴着——展言意识到他从来没有见迟也戴过婚戒。江少珩虽然在家的时候吃醋吃得飞起,真的见到人以后,展言感觉他立刻就被喻闻若的魅力“俘虏”了,聊得比他还高兴,说着说着就跟他们一块儿去厨房准备晚餐,结果刚想切个蘑菇就让展言叫住了。
“我来吧。”他把刀从江少珩手里拿过来。
喻闻若反应过来:“小江那手贵着呢吧?”
“嗯。”展言一边切蘑菇一边回答,“一根一根手指上的保险。在家连瓶调料都不敢让他拧,就怕一个寸劲儿扭到筋了。”
喻闻若眉毛一扬,跟迟也对视了一眼,都笑了。
“其实没事的……”江少珩不好意思了,小声地跟展言抗议,“我小心点就好了。”
展言就无声地把案板上的蘑菇展示出来,半朵是江少珩切的,薄厚不均还奇形怪状,剩下的都是展言切的,整整齐齐,对比鲜明,惹得迟也笑得更大声了。他虽然也在厨房里,但是啥也不干,非常自如地看着喻闻若忙活。喻闻若说没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展言还是帮着处理了一点配菜。江少珩很快加入了迟也,一起无所事事地围观,家庭分工一目了然。
酒足饭饱,天早就黑了。果然如同展言预料的那样,没有空调。他们继续坐在花园里面喝酒聊天,迟也拿牌出来跟他们玩儿。边打牌边聊聊近况,展言还是那句话,“筹备”专辑呢。
江少珩没忍住笑了一声,甩出两张对子,没拆他的台。
迟也跟着出对子:“我怎么记得最近还在电影海报上看见你了?”
展言恍然地“啊”了一声,那肯定就是《鲜花圣母》了。这部电影已经拍完了,他们最后挑了一个素人女孩儿来演的主角。人本来是个网店模特,索寻接拍广告的活儿的时候挖到的。才十八岁,长得也不算非常漂亮,没有任何表演经验,但是镜头表现力很好,一张白纸,好教。但主演用新人,就更别想着能卖出去了。翌晨现在还没有发行电影的资格,最后展言还是客串了一把。总共就出场了几分钟,但海报上他在最中央,就这么着,才终于在国内找到了发行商。
这部电影成本之低,简直就像是电影学院的学生小组作业。拍摄就在上海的巷子里,全都是破破烂烂的民居,后期是索寻自己一个人剪的,主题曲用的就是展言当初写的那首《杀了她》,配乐则是江少珩一个人搞定的,除了录音制作花了点儿钱,他作曲根本没有要报酬。制片人感到十分欣慰,说只要能上映就能回本。结局原本定格在了主角倒在血泊中,陌生人从四面八方扑向她,宛如秃鹫扑向腐肉的俯拍画面。但是为了拿到龙标,索寻在黑屏后又加了一行字,说她被好心人们从鬼门关救了回来,从此过上了新的生活,再多加了一个城市的清晨里,女主美好的侧脸特写。
片子在国内上映之前先送选了多伦多的国际电影节,版本跟国内的一模一样,从时长上看不出端倪,索寻只是把那行字放在了演职人员名单滚完的最后,并且“一不小心”忘了翻译。
迟也边听边笑:“你这个朋友是个人才啊!”
展言手里的牌出完了,站起来去拿冰块,也笑:“迟老师考不考虑跟他合作?”
“有好本子当然考虑啊。”迟也答得十分自然,“就怕这样的导演都喜欢用新人。”
展言把冰倒杯子里,倒得“稀里哗啦”作响:“啊?”
迟也接着出牌,说得很简单:“没成型的泥胚子才好捏。”
展言便没搭这个话,他其实不太听得出来迟也这是真的随口一说还是在客套谢绝。索寻喜欢用新人的理由很简单:没钱。所以展言也就随口一说,这要真谈什么合作了,再发现付不起迟也这个价儿,没的尴尬。
喻闻若手里的牌也出完了,正静静地听他们俩的对话。展言沉默的时候对上了他的眼神,他笑了一下,让展言不禁怀疑他看穿了自己的顾虑。但喻闻若什么都没说。
输得最惨的是江少珩,他其实根本不懂规则,稀里糊涂地就抓一把牌上了。迟也还老诈他,欺负小孩欺负得毫无心理负担。喻闻若笑着起来收拾杯盏碗碟,展言帮了把手,走进厨房还听见他们俩在外面一声一声的“跟不跟!”江少珩看见他们俩进去了还习惯性地喊:“放着我洗!”
喻闻若便撇着嘴点点头,那么金贵的手都愿意洗碗,比迟也强。
“你感觉怎么样?”喻闻若问展言。
展言把杯子放到水龙头下洗,没抬头:“嗯?”
“电影也拍完了,”喻闻若道,“感觉自己为她做得足够了吗?”
展言的动作缓下来,一遍又一遍机械地刷洗着玻璃杯。水溅出来,在玻璃漂亮的花纹上映出迷离的光,展言好像被这景象迷住了,盯着看了很长时间。
“平静。”展言轻声回答,“我觉得很平静。”
《鲜花圣母》上映的那天他独自去看了,很远才有一家电影院,一天只有一场排片。他坐在电影院里,感觉那部电影漫长得永无止境。索寻拍得太“文艺”了,充斥着大量没有台词的长镜头。江少珩的音乐配得很好,但是声效制作不太好,难免露出一点在资金上捉襟见肘的窘迫。等到他自己的脸出现的时候,展言都没认出来,但是前面有几个人兴奋地低呼起来,展言这才意识到那都是他的粉丝。于是在电影快结束的时候他提前走了,没有看到最后血淋淋的那一幕,也没有看到那一行小字。
他想应该是做得够了。当时他有很多的执念,觉得一定要有个证据。可是到了最后,一部电影改变不了什么,一首歌更不能。为了过审还改得七零八落,展言感到自己已经麻木。那一切已经过去很久了,他现在的生活没有任何可以抱怨的地方,很平静,也很无聊。所以他偶尔也会问自己,当时的愤怒是不是真的不值得。大象没有踩死他,大象只是遗忘了他。
喻闻若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展言关了水龙头,朝他笑了一下。
他们重新出去的时候江少珩已经输了个精光,迟也正跟他说附近有什么可以玩的,江少珩回过头问展言明天要不要骑自行车到今天经过的那个镇上看看。
“行啊。”展言重新坐下来,回答得很随意。
江少珩看着他:“怎么了?”
“没怎么啊。”展言把手搭在他椅背上,江少珩深深地凝视了他半刻,好像看出了一点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这是一个很平静的夏夜。喻闻若在补充镇上哪一家Gelato最好吃,展言抬起头,看见了很灿烂的星星。他突然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有再梦见过东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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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两篇番外,第一篇分上下更完,第二篇一次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