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仙门圣地因其灵力充沛可滋养万物,向来都是古树参天蔽日遍地奇花异草,连动物都比寻常的山多些,且有灵性;如昆仑、如天池、如蓬莱,无一不是风景秀丽气候宜人,就连空气都比凡间的香甜。可阴山却不知为何,仅有稀稀疏疏的几片小树林,而北面更是萧条。
随着昭容自星河派山门的石阶拾级而上,秋风虽萧瑟,但一路上落叶随风纷飞倒也算是一番景致。李智强硬地要求穿上的斗篷,早在山脚时已脱下,此时挂在李青凤的手臂上。
相比于沿途比普通山头还不如的风景,九峰山的山顶可谓风光无限好:花岗岩铺就的大广场用做弟子们日常习武的场地,而边上的栏杆则由白色芙蓉石雕成,栏杆上插着数十支旗帜,旗上绣着神色、姿态各异的苍鹰。
广场后方有一段台阶,台阶之上便是昭容引以为豪的神鹰殿。大殿的屋顶由黄色琉璃瓦覆盖,在秋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大殿正门的牌匾上书“神鹰殿”三个漆金大字,比之屋顶更夺人目光;更不用说雕梁画栋的大殿本身了,只怕李青秋来了都得叹一句“真有钱”!
此时广场,哦不,练武场上正有弟子在习武。
昭容自豪地介绍道:“这些都只是我派新入门的弟子,贵派平常有这么多人吗?”
李青凤估算了一下人数,约摸有百余人,而李氏记录在族谱上、且大概还活着的至多不过四百人。日常居于襄州的内门、外门弟子加起来恐怕也没有星河派这些新收的弟子多。
昭容见李青凤摇头,更是骄傲地挑眉道:“你看,中间穿梭着指导纠正错误动作的,是各位师长的入室弟子。哦对了,只有入室弟子才有资格指导。”昭容在那些弟子中寻找了一会儿,“那位,便是我们大师兄了!”说罢便径直向她口中的大师兄走去,众人只好跟上。
昭容走到台阶下,施了一礼道:“大师兄!”
此时一名身着月牙白劲装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出,例行公事般道:“回来了?”见有生人,又问道:“这位想必就是师妹提到的……李姑娘吧?”
李青凤拱手行礼道:“在下襄州李氏李青凤。”
“昭彦。”
够简洁!
昭容得意地炫耀:“大师兄不仅是师尊的入室弟子,两年前还通过比试成为了我派最年轻的护法!”
“钦佩钦佩!”年纪轻轻就是护法了,想必是与李青葵相仿的人物。
“师尊正在殿内,请~”昭彦这话明显是说给李青凤听的。
众人正欲一同登上台阶,却被昭彦拦下:“听闻钟师弟受了伤,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钟玥心领神会,便告罪一句,道:“多谢昭彦师兄关怀!李姑娘,在下先回去见过家师,后会有期!”
李青凤亦回礼道:“钟公子保重!”
昭仪也忙拉着昭君,借口更衣回后院去了。
但凤玦装傻,乖巧地站在后方不说话,昭彦不好明着赶人,只得让他跟上。
神鹰殿内不似在外看到的金碧辉煌,主位是一只展翅的苍鹰,苍鹰之下有一软座,软座左右方各有四把交椅。至于客座,没有。除了上述的几个位子,整个宽敞的大殿连根柱子都没有!
只是已行至端坐主位的炎弘道人跟前,李青凤顾不上细看屋顶是靠什么支撑的。
“师尊!”昭彦行礼后便依制站在了炎弘道人的右下方。
昭容与凤玦向炎弘道人行大礼后,昭容将下山后的事情一一禀告,最后才介绍李青凤:“师尊,这位便是李姑娘。”
李青凤耐心地听她说完后,方才上前拱手执晚辈礼,道:“晚辈襄州李氏李青凤,见过掌教尊者!”
炎弘道人微微颔首道:“李姑娘有礼了!”
昭容既已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李青凤便开门见山地道:“晚辈今日前来是想与尊者商议如何处置黄素馨之事。此事原应由贵派全权处理,但晚辈既受族叔所托,便厚颜登门造访,请尊者看在黄素馨受有心之人蒙蔽且多年来未曾伤人的份上,放她一条生路。”
炎弘道人道:“她虽未伤人,但索要贡品祭祀却是不可抵赖的,此事已致使当地百姓人心惶惶,这也是罪过呀!”
李青凤点头称是:“确实是罪过,却罪不至死。晚辈已废去她百年修行,以示惩戒!”
昭容嗤之以鼻:“区区百年修行,就可抵罪过?师尊,依弟子愚见,即使留她一命,也应当断其仙根!”
凤玦吃惊地道:“断了仙根便万世为妖了。”
于妖而言,有仙根方有可能得道成仙,否则修为再高也只能是妖。
昭彦道:“断了仙根便是断了她的前程,难免心生怨怼……若日后再生事端反而不好收拾,不如就地正法,来得干脆。”
李青凤原还以为昭彦身为护法,会有高些的觉悟,却不想……
“昭彦师兄此言差矣!”凤玦反驳道,“黄素馨本性并不坏,她有此举亦是为了报恩……”
昭彦打断道:“为了报恩就可觊觎我派……”昭彦自知失言,及时收住了话尾。
“血凤吗?”凤玦问道,“我们当真有血凤?”
李青凤提醒道:“凤公子,贵派有无血凤并非今日之重点。”连昭容昭仪这些掌教的入室弟子都不知道其存在的东西,此时又怎会轻易公之于众?
凤玦明了,继续道:“掌教师伯,弟子愚见,若我们能引黄素馨归于正道,亦是功德一件;若她当真如昭彦师兄所言,届时再亡羊补牢亦为时未晚。何乐而不为?”
昭容道:“师弟善心,妖类可未必领情。若放她离去令百姓有所损伤,师弟所说的亡羊补牢可否能救人性命?”
“这……”凤玦无言以对。
“诸位大可放心,”李青凤自信地道,“贵派若肯放她这一回,我派可保证她不会再到人间来。”
炎弘道人不解:“贵派是要将此妖永世封印?”
李青凤道:“封印并非一劳永逸之举。不知掌教尊者可曾听说过鬼域?”
炎弘道人点头道:“传言中的万妖之所,由五方大帝执掌。”
李青凤接着道:“我们会将黄素馨送到鬼域,有五方大帝看管着,尊者大可放心。”
昭容嘲讽道:“你说送就送?”在中谷时她便不相信鬼域一说,即便此时炎弘道人确认了鬼域的存在,李青凤又凭什么能将区区一只小妖送进去?
“昭容,不得无礼!”炎弘道人佯怒道,“李姑娘勿怪!昭容虽出言无状,但这也是本座的疑惑,还请李姑娘替本座解一解。”
说到底还是不相信,想要李青凤当众将黄素馨送入鬼域罢了。若李青凤做不到,便有理由将黄素馨留下由星河派处置——届时修仙界提起此事星河派也可以说他们已给足了面子,让李氏处置;是李氏夸夸其谈并无真材实料,豪言壮语说自己同鬼域有联系,实则只是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可惜啊,李青凤确实做不到。
鬼域虽说是万妖之所,却是由神灵掌管的地界,岂能任由一介凡人来去自如?李氏每每遇到自愿前往鬼域的妖类,都是先将其收于锁妖囊中交与李智。至于鬼域在何处,要如何前往,除李智外无人知晓。
但李青凤仍硬着头皮装傻:“不知尊者要晚辈如何解?”
昭彦道:“还请李姑娘开启通往鬼域之门。”
鬼域之门是什么?李青凤从未听李智提起过,星河派是有什么阴谋吗?难道他们想去鬼域却不得而入,所以想要空手套白狼?
李青凤来不及思考太多,为难地道:“鬼域乃妖族圣地,归神界所管辖,晚辈岂敢擅自开启通道?”
“妖族圣地?归神界管辖?”昭容反问道,“李姑娘不觉得自相矛盾吗?”
“不觉得。”李青凤思虑再三,道,“尊者,晚辈确实口说无凭,亦无法替尊者解惑。但既然贵我双方的争论点是该由哪一方来处置黄素馨,那便以仙门的规矩,请贵派选一名弟子,与晚辈一决高下,胜者获得处置权,如何?”
炎弘道人想起了李青凤一开始的话:“李姑娘曾说,原应由我派处置……”
李青凤顾不上是否无礼,打断道:“妖是晚辈降的,收在晚辈的锁妖囊中。贵派弟子当时毫无反击之力,甚至连性命都是晚辈救下的。”
“李姑娘这是先礼后兵?”炎弘道人笑道,“也罢。昭彦,李姑娘头一回同我派打交道,待会儿留意些,莫伤了两派和气。”
这是要派昭彦上场了。
“掌教师伯,”凤玦无比焦急地道,“昭彦师兄可是护法啊,灵力在同辈中居于上乘……”
“师弟多虑了,”昭彦无情地打断凤玦道,“李姑娘身为李氏族长之女,自然不会比我差。”
“昭彦公子过奖了,在下在家中居于末流,还请公子手下留情。”李青凤谦虚地道。
炎弘道人做了个请的手势:“既如此,便请李姑娘移步擂台。”
所谓擂台,乃是练武场另一侧悬空的一个圆形平台,只有十步之宽的平台以黑白双色鹅卵石铺就太极的两仪。莫说在这小小的擂台上打斗容易掉下山去,就是只站在其中都有些双腿发软。这擂台不仅能比试武艺灵力的高低,还考验胆量。练武场边上的台阶便是最好的观众席,虽然人多的时候拥挤了点——比如现在,但擂台上的一举一动皆能收入眼底。
站在舒筋活络的擂台上,李青凤一心只想着如何才能在比试时不崴脚。
“来者是客,李姑娘初次在我派的擂台上比试恐不适应,不如我今日就站在这儿,只要姑娘可令我离开这里……便是姑娘赢了。”昭彦指了指脚下所站在的太阴之位,道。
言下之意是只守不攻,不愧为星河派最年轻护法,比昭容还目中无人!
李青凤想起李青华曾说过,出门在外要谦逊。于是答道:“好啊,如此便得罪了!”话音未落便出掌向昭彦攻去。
能当上护法自然是有过人之处的,无论李青凤从何处攻来,他都能轻松躲避,且脚下稳如磐石未曾挪动半分。
李青凤一掌向他胸前拍去,却被昭彦侧身闪过;李青凤当即回掌击向他的下颚,又被格开;另一只手乘机向昭彦的肋骨袭去,也被一掌拍开,还顺势握住李青凤手腕。
昭彦“好心”地提醒道:“李姑娘不如出剑吧。”
“公子的剑应当先亮亮相。”李青凤挣脱束缚,后退半步。
李青凤原本不想展露过多,但昭彦实在是强,无奈之下她只能用平时与李青华对招时的落英缤纷。此招式如同被风吹落的花瓣般,轻盈飘逸却又无所不在;不同于随风飘荡茫茫然不知所措的落花,此招式的身法看似随意,却能在每个着力点施以重击。这是李青凤往日里唯一有可能赢李青华的招式,但愿这次也能赢。
可惜,昭彦似乎看穿了李青凤的意图,总能在李青凤令人眼花缭乱的步伐中猜到她所要攻击的方位,并且有效地闪躲。
落花渐欲迷人眼,就算他能躲过两三招,李青凤就不信他还能躲过七八招!
李青凤这般自信地想着,下一刻便一个扫堂腿朝昭彦的下盘攻去,昭彦果然往回退了半分以躲过这一击。李青凤当然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趁昭彦尚未站稳,接连不断地向他门面击来,逼得他不得不继续后退。李青凤正暗暗得意将要得手时,却发现昭彦退的方向并不能离开太阴之位,而她已将他逼至了擂台边上;再一步,昭彦便会掉下去——嗯,一样是离开了太阴之位。
李青凤一转念,忙紧急收了攻势,左手握住昭彦的右臂将他往回拽,右手顺势在他腰间助力了一把,再回转身形步伐;说时迟那时快,李青凤只用了一瞬便与昭彦互换了站位。
但昭彦到底是男子,身高体重皆在李青凤之上。李青凤未站稳便强行收势并硬将他“抬”离原位,后果就是在鹅卵石上崴脚——想了半天要怎么站稳,白想了,失策。
在众人愣神之际,李青凤后退两步拱手道:“承让!”
“你……”昭彦自知他即使立于擂台边缘也不会离开太阴之位,更不会掉下去,谁知李青凤竟有此招!
“离开太阴之位便是公子输了,这可是公子自己提出的,此刻莫不是要食言?”李青凤反问道。
6
“这不公平!”昭容嚷道,“大师兄都没出手!”
“所以我说“承让”啊!”李青凤回头看着昭容道,“再者,贵派的护法大师兄仁善,体谅黄素馨一个小女子修行不易,不忍出手,乃大义也!”说着反手拍了拍昭彦的后腰。
“你……”昭容说不过李青凤,便向炎弘道人求助道,“师尊,她使诈!”
“技不如人,输了便是输了。”炎弘道人不悦地拂袖而去。
掌教这句话一出,围观群众皆散去,李青凤、凤玦、昭彦、昭容四人仍随炎弘道人的身后回到神鹰殿。
炎弘道人在主位坐定,对昭容道:“昭容,将锁妖囊还给李姑娘。”
昭容不服:“师尊,她不过是耍了些手段,怎么能算赢了?”
“昭容!”炎弘道人不悦地盯着昭容。
昭容虽满心不忿,但也不能违背师命,取出困着黄素馨的锁妖囊重重地摔在地上,道:“师尊,弟子不适,先行告退!”说罢便转身从殿后出去了。
“都怪本座平日里将他们纵坏了。”炎弘道人突然客套起来,“李姑娘勿怪!”
“尊者客气!”李青凤道,“那么……晚辈便按照约定将锁妖囊收回了。”说罢便施灵力将地上的锁妖囊隔空收回。
如此明显的炫技,炎弘道人怎会不懂?只见他的眉头一蹙,随即却口是心非地夸赞道:“李姑娘年纪轻轻便可隔空取物,实在是后生可畏啊!”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让尊者见笑了!”李青凤收好锁妖囊,开始了商业互吹:“贵派人才济济,我辈望尘莫及!昭彦公子实至名归,如昭容姑娘所言,若非晚辈另辟捷径恐怕今日难分胜负。”
凤玦低头掩饰笑意——李青凤哪里是在夸昭彦呀?明明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不过,能担任掌教之人又岂会听不出?李青凤还须见好就收。思及此处,凤玦忙上前道:“掌教师伯,李姑娘的家人尚在山门外等候。既然师伯对黄素馨之事已有了决断,师侄便先送李姑娘下山同家人会合!”
李青凤看着凤玦笑了笑,明白他是担心她会跟炎弘道人掐起来。虽然凤玦多虑了,但她还是很开心凤玦能替她担忧为她着想,一如秦瑞扬。
“也好,”炎弘道人表示赞同,“来者是客理应好生安顿,我派既为东道主,应尽地主之谊。”
“师侄明白了!”
李青凤虽迟疑了一下,但仍行礼道:“晚辈告辞!”
昭彦亦表示:“李姑娘慢走!”
李青凤勉强报以一笑,转身随凤玦出殿。
还未走到大殿的门口,凤玦便急急地小声问道:“你没事吧?”
李青凤愣了一下,以为他在为刚才的事追责,便道:“不过逞一时的口舌之快,想必你们掌教这点肚量还是有的。”
待他们出了殿门,守在门外的道童便将殿门关上了。
“你不像是如此不严谨之人,言语有失定是有意为之。”凤玦看了看身后紧闭的殿门,依旧小声地说道,“无论你是何目的,只有不是不利于星河派之事,我都不会过问。”
“你不过问,又怎知是何事?万一我当真图谋不轨呢?”
凤玦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到李青凤这句话,“这里还是九峰山,你不要胡说!”顿了顿,又道:“其实我问的是你的脚。”
哦对了,她还崴了一只脚呢。
“不碍事。”只是扭了一下,没有伤到筋骨,方才在神鹰殿上,她已悄悄地检查过了。不过,在擂台上围观群众太多,李青凤不想因此丢了脸面还有意掩盖了,当时崴脚的动作并不明显,她甚至忍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凤玦居然还是注意到了。
凤玦暗暗松了口气:“没事就好,若有不适别忍着,我有上好的跌打药。”
“好。”李青凤想了一下,道:“我也并非针对你们,只是……”
“大护法到!”
李青凤话未说完,便听身后的道童高声唱礼。回头一看,不仅见到了星河派的大护法须无,还有被捆成粽子的李智。不会是李智耐不住一时的寂寞,跑到星河派恶作剧还被人抓住了吧?这下可怎么圆过去呀?
“望月公子?”凤玦大惑不解,连忙上前施礼:“大青山惠弘道人门下凤玦,见过大护法。”
“嗯。”须无随意地应了声,便推着李智往神鹰殿内走去。
行动不便的李智差点被门槛绊倒,但他仍不忘向李青凤求救:“凤儿,快跟他说说,把这个解开。”
“走!”然而须无却不管这么多,依旧推着李智往前走。
也不知他又干了什么,李青凤只得跟着进去。
“师叔这是……”正同昭彦谈话的炎弘道人一时半会没明白这是什么状况,而且李青凤同凤玦也跟着进来了。“李姑娘去而复返,不知所为何事?”
“尊者,”李青凤礼仪周全地问道,“听方才凤公子的称呼,这位是贵派的大护法。只是不知大护法因何要将我……我派……望月公子以捆仙绳束缚?”
须无瞥了一眼李青凤,道:“你也配知道?”
他这话李智就不爱听了:“诶须无老头,你会不会说话?不会就回家重新跟夫子学学。”
须无喝道:“此处乃我派神殿,岂容你随意言语?”
李智无情地嘲笑道:“空荡荡的居然还自称神殿?!”
须无再次喝道:“你擅闯我派禁地,此刻是拿你问罪的,休得多言!”
“年纪不大火气不小……行吧,你大声,你有理!”李智转向李青凤,“凤儿,解开!”
李青凤还未动手,须无又道:“区区黄毛丫头,也想解我设下的禁制?”
“师叔,”炎弘道人抓住了须无所说的重点,“您是说此人闯了禁地?”得到须无肯定的回答后,忙故作镇定地吩咐道:“凤玦,你与李姑娘先回去吧。顺便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靠近神殿。”
凤玦试图解释道:“掌教师伯,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望月公子怎会闯禁地?”
炎弘道人用眼神示意昭彦下逐客令:“你们先出去,晚点再同你解释。”
“可是师兄……”
“他走没关系,凤儿得留下。”李智躲到李青凤身后道,“不然这满殿……虽然也没几个星河派的人,但是谁知道你们要对我做什么?我害怕!”
李青凤小声地问道:“您究竟做了什么?”
“我跟你说,”李智虽也压低了声音,但所有人都能听见:“他们真的有血凤!还受伤了,正闹腾呢!我路见不平抽笛相助,帮他们镇压了,却好心没好报好柴烧烂灶,你看……”
李青凤一边听着李智“诉苦”,一边将其他人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底:凤玦从难以置信到震惊万分再到疑惑不解;昭彦则从惊恐转为一脸的怀疑;炎弘道人一开始还装作镇定自若,渐渐变成了心虚;而大护法须无只有愤怒、愤怒、愤怒!
李智把人家藏了多年的秘密翻到明面上来,仅仅是被捆着已经很便宜他了。不过李青凤仍道:“贵派此举似乎不妥吧?再怎么说,望月公子也替贵派解了燃眉之急……”
“也不是燃眉之急,”李智打断道,“他们再撑个十天半个月也还可以的,就是我帮忙了之后啊,起码有一二百年的时间,血凤不会再有异动了。”
李青凤暗暗咬了咬牙,有这么拆一个台再搭一个的吗?
“尊者,这总得给个说法吧?”
“这……”炎弘道人看了看须无,有些为难。
“说法就不要了,给我解开就行。”李智大度地道,“也不用登门感谢我,我不住在襄州城的,走错门的话多耽误时日呀!”
“哼!想得倒挺美!”须无冷哼一声,向炎弘道人道:“掌教,此贼子擅闯我派禁地窥探我派绝密,其罪当诛!请掌教执刑!”
“不打算讲理了是吧?”李智生气地道,“我都帮你们镇压了血凤,还让你们捆这么久了,还嫌不够?”
李青凤赶紧劝道:“您冷静……”
“冷什么静?这老头儿摆明了就是想灭口啊!”李智缓缓活动了一下筋骨,原本在他身上的捆仙绳瞬间不见了,“有血凤了不起啊?好像谁都稀罕一样……捆得我手脚都麻了,凤儿来捶捶。”说着便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拉着李青凤到主位坐定。“这么大间屋子,连椅子都不多几张……啧啧……抠!”
李青凤顺从地侍立在侧,不轻不重地给李智捏着胳膊。
须无无比愤怒:“你……你怎会……”
“怎么?加了三重禁制就可以封住我的灵力了?”李智示意李青凤再捏另一只胳膊,“逗你玩的也相信!”
“原来如此!”炎弘道人哈哈大笑道,“好一出声东击西!李姑娘在明,假意与我等商议树妖之事,实则是在替阁下掩藏行踪拖延时间,以探我派禁地!”
“你平日里爱看故事书吧?”李智又拍了拍双腿,李青凤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蹲下来轻轻地帮他捶着腿。“看谁都是一肚子的弯弯绕绕。你们藏着血凤之事又不是无人知晓,只需问问当年记得此事的人,不就知道了?还需要费什么心力去探?”
众人面面相觑,此事距今已逾五百年,哪里还有什么当事人?
凤玦仔细想了想,猜测道:“公子是去拜访了中谷的山神?”他们在中谷时,山神确实提起过星河派囚禁血凤之往事。
“想当年人家血凤好好地在丹穴山修炼,你们非把它抓来镇山。既是有求于人却又不以礼相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一关就是数百年。这谁受得了?”李智忽略了凤玦的问题,“不过现如今丹穴山已毁,而阴山灵气式微,把它留下也算互帮互助。”李智拉了一把李青凤,表示不必伺候了。
须无道:“互帮互助?说得好听!你在我派的阵法之上又加了一层封印,日后会有何变故还未可知。”
李智道:“我的封印并没有损坏原本的法阵,你们在阵中依旧出入自如。要说对你们的影响……也不是没有,就是再无人能破我的结界靠近血凤了。”
“阁下的结界未必就是牢不可破的。”须无的言下之意便是他们会试图破坏李智的封印。
“随便吧,我的封印一来可镇压血凤,二来可安抚血凤的躁动。你们要实在想破……”李智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你当年连我的一道光墙都破不了,现在居然想破我的封印结界?好男儿,有志气!”
须无被气得脸色发紫,却又无从辩驳。
炎弘道人问道:“既然不是为了血凤,阁下在此长篇大论地说教一番,恐怕另有所图吧?”
“对!”李智直言不讳,“我有一事不明,明明血凤在这五百年间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受了伤?还请掌教尊者如实相告。”
炎弘道人摇头道:“不知。”
“哦?”李智明显不相信这个说法,“你们如此宝贝血凤,它受伤了你们居然不知道?”
炎弘道人面有难色:“如阁下所言,血凤在五百年间都好好的,却在几年前突然躁动,我们才发现它受了伤;至于它是何时受的伤、怎么受的伤,确实无人知晓。”
李智沉吟片刻,指了指凤玦问道:“那他……是何来历?”
李青凤心头一暖,原来李智闯星河派禁地,出手镇压血凤,在神鹰殿上倚老卖老,都是为了她。
“他?”李智这话题转得有点快,炎弘道人差点没反应过来,“凤玦乃大青山的弟子,我派分支向来自治……他……无非是被惠弘师弟看中了慧根收入门下的,或是在山下捡的孤儿。”
李智起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问了等于没问。”说罢便要往外走。
须无却将他拦下:“慢着!掌教,此人擅闯禁地之事便就此揭过了?”
“师叔,”炎弘道人好言相劝,“李公子虽擅闯了禁地,却也帮我们重新封住了血凤,便算功过相抵吧!”
须无虽心中不忿,但掌教已不计较此事,他再怎么揪着不放也达不到想要的结果,不如暂且放李智离去。又见李青凤在与昭彦擦肩而过时悄悄地往他身上放了什么东西,须无当下便心生一计,在暗喜之中让开了路。
李智不知须无肚子里的九曲十八弯,只道他是听从炎弘道人的意思,夸赞道:“这样才对嘛!”
炎弘道人再次吩咐道:“凤玦,好生送送李公子与李姑娘。”
凤玦自然领命。
待他们走远后,炎弘道人方才向须无解释道:“师叔勿怪,师侄亦知来者不善,但不得不如此行事。”
“掌教如何行事自然是由掌教自己考量!”
“大护法见谅,”昭彦道,“方才有外人在,师尊不好言明。”
“有什么不好言明的?”须无指着主位道,“连掌教之位都让人坐上了,别人的巴掌都已经打到了脸上,还要顾及两派和气吗?”
昭彦继续道:“师尊并非是怕伤及两派和气,而是李氏太强了。”
“黄口小儿竟长他人志气!”须无被气得捶胸顿足,恨不得当即打他一顿出出气。
“大护法有所不知,那位李姑娘使了一招隔空取物,将锁妖囊从地上收到了手中。”
隔空取物本不是什么难习的法术,但凡修得些许灵力皆可隔空取来自己想要的物件,其中最基本的就是召来佩剑。能让昭彦作为例子提起的原因是李青凤隔空取了收着黄素馨的锁妖囊:若是空的锁妖囊,与寻常的香囊无异;可若是里面收着妖精鬼怪,就不同了。锁妖囊上绣的封印符文会在收入妖精鬼怪之时发挥作用,以防止它们逃出;而里面的妖精鬼怪亦有灵力在身,老实的会收敛灵力不做抵抗,负隅顽抗的则会拼尽全力想要冲出去。要想让这样的锁妖囊听从指令,从某处瞬移至手中,施令者的灵力必须能压制锁妖囊中的妖精鬼怪。
虽然黄素馨属于不抵抗那一类,但能驱使这样的锁妖囊,李青凤的实力可见一斑。无怪乎炎弘道人在李青凤炫技后既换了种态度。
须无不以为然:“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会掌教也会,你不也会吗?那丫头看着同你一般大,会也不稀奇呀!”
炎弘道人道:“可是那位李公子,灵力恐怕在你我之上。”
“灵力高了些,你就怕他了?”
炎弘道人苦口婆心地道:“师叔,且不说他是如何在不破禁地结界的情况下进入了封印血凤的法阵,也不说他如何做到在法阵之上再加封印,就说您在他身上下了三道禁制封他灵力,又施了三道捆仙绳,竟被他轻松地解了!又或许,如他所说他是在逗我们玩,那可能一开始您的禁制就没落到他身上。”
须无冷静地思考了一番,越发觉得炎弘道人说的是这么回事。可是:“那这笔账就没法算了?”
“我们不知李氏今日之举有何意图,”昭彦道,“但他们知道了血凤之事,且实力不容小觑,日后我们便容易受制于人。若是我们也能将李氏的把柄握在手中,或可互相制衡。”
须无喜笑颜开:“李氏的把柄?那可多了去了!就刚才那个望月公子,当年从我手中硬生生地抢走了一只水妖。如今这李姑娘故技重施,从昭容手里夺走了树妖。满门的不仁不义。”
昭彦虽不忍打击他,但还是提醒道:“大护法,这些都是小节。若不是如同我派禁地这般的绝密,恐怕很难等价交换。”
“这些小门小户,能藏着什么秘密?”须无不以为然地道。
“师叔说的在理。”炎弘道人亦道:“他们本就以猎妖为生,又有什么秘密可隐藏?”
须无突然目露狡黠之光:“这就要看昭彦的了。”
“师叔此话怎讲?”
须无便将心中的计策大致介绍了一番。
昭彦听罢连忙拒绝道:“大护法,此事万万不可!”
须无敛了笑意:“有何不可?”
昭彦为难道:“这如何行得通?”
“如何行不通?”
“……”
炎弘沉思良久,道:“昭彦啊,为了师门,就按大护法说的做吧!”
师尊与大护法都已决定了,昭彦也只能接受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