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猫殇
九月的新学期开学没几天,校长室就接到十多个女生的举报电话,称校保卫处新调来的保安队长刘爱军右臂上的纹身有点可怕,校长让我找机会和刘爱军好好谈谈,并一再叮嘱我要注意谈话方式,老刘曾是一名参加过自卫还击战并且立过功的军人,这种瘆人纹身与他的英雄形象不符,建议他还是尽快将纹身涂掉。
我在保安换班后的一个下午,在保安宿舍区找到刘爱军,推开门见他正蹲着在打包行李,我不由得一愣。
我还没张口,老刘就开门见山,我知道你是因为我的纹身来的,说着冲我憨厚地笑了,又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不让学校为难,这不,我再过两年也退休了,不如早点退了回老家侍弄几亩地算了。
我扔给老刘一根中华烟,他接过在手指上转转,又放到鼻子下轻轻闻闻,这才叼到嘴里,点燃后惬意地吸了一口,说着不再看我一眼,卷起右臂的衣袖,我一看,张大嘴巴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怪不得女生们举报老刘。
老刘右臂上纹了一只威武的黑猫,让人后怕的是活灵活现的黑猫两只眼睛瞪得滚圆,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就是一口……
老刘在烟雾中咳嗽了几声,给我讲了这个黑猫纹身的来历。
我记得那是1979年的3月7日,刚参军一年的我随昆明军区11军31师91团开赴越战前线,我们三连、五连经过四天四夜的激战后终于夺下了148号高地,越军丢下200多具尸体四处狼狈逃窜,再也不敢上冲了,不过,我们也伤亡惨重,整整两个连200来号人只剩下50来人,连长、指导员都牺牲了。代理连长王大生接到上级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坚守148号阵地,等待援军。我们将战壕重新修整后,将所有的弹药全部小山样在各自的战位旁码堆好,随时准备迎接下一场更残酷的血战。
148号高地的山脚下正对着的一条公路,公路到此分叉为三,一直通向大山深处,可见148号高地的重要,守住148号高地,后勤部队的车辆才能顺利通过,将援军、弹药等源源不断送往前线。没有仗打的那几天里,整座山都静下来了,我们心里其实都毛躁躁的,只能各自守在自己的战斗位置,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大伙儿都知道,越军不会轻而易举就乖乖放弃,反攻随时会打响,就在对面的密密山林里一支支黑洞洞的狙击枪口正对着我们的阵地。
我们守在阵地上也不知多少天没有洗澡了,刚开始浑身痒得难受,渐渐的也就习惯了,这期间我们又击退了越军的4次偷袭,可他们什么好处也没捞到,在我们密集弹雨中只丢下了30几具尸首,几天后那些尸首被太阳暴晒后,阵阵恶臭随风飘来,让人直犯呕心,这也不是太要紧的,最最难受的是我们喝的水越来越少,一个个嘴唇干裂渗出血来,喉咙着火一样。一连好几天下山取水的战友一个也没能活着回来,我的水壶里只剩下不足半碗水,我每次只敢对着满是裂口的嘴唇浸一下,不敢喝一滴,这点水要留到最后,即使牺牲的最后时刻也要留下给战友们,没有水他们守不住148号高地。
那天午后,我们在战壕里渴得昏昏沉沉时,突然在我身后将嘴唇贴在战壕石头上的龙进推醒了我,低声说,你听,好像有猫叫声,我一激灵,一把抓紧了手中的冲锋枪,仔细一听,果真有猫的咪咪细微叫声传来。
很快,战友们聚到一起,大家纷纷猜测猫可能来自对面山头的越军,
看来对面的越军人数不会少,正七嘴八舌小声议论着,一只黑猫突然跳进了战壕,朝着一瓶开着的肉罐头盒跑去,龙进这才想起那罐罐头是他没吃完扔了的,没想到黑猫闻到了味道找来了。
吃饱了的黑猫一点不认生,很快就成了战友们的小乐子,为了留住它,开饭时战友们省下罐头给它吃,黑猫吃饱了就跑下山,要不了几个钟头又跑进战壕里。
水壶里的水是越来越少,再这样下去,不用越军开一枪,要不了多久,我们一个个就全渴死了。连长决定亲自带队下山找水,大伙一把紧紧拉住他,围着他数落,找水的事现在轮不到你,你虽是代理连长,可148号高地不能没有一个指挥的,你忘了连长牺牲前是怎么叮嘱的,就是剩下一个兵,也要守住148号高地!我们渴死事小,丢了148号高地你有几个脑袋?
老刘又点燃了一支烟,继续讲着,仿佛又回到了战火纷飞的战场上。
一天,干渴难耐的我猛地一激灵想起,黑猫每天吃肉罐头,战壕里没有水它到哪里喝水呢?这样想来黑猫不可能是越军喂养的,否则它不会那么饿,那么黑猫就是山里村民家的,战火毁了主人的房子,它就成了流浪猫,每次黑猫突然不见肯定是下山找水喝了,不如我带几个人悄悄跟着黑猫下山去找水。
我带着龙进和另外一个战士悄悄跟着黑猫,在山岭间走走停停三个多钟头,黑猫终于在一个山坳里的大石头后面停了下来,那里果真有一个小小的水坑,黑猫在坑边不停地舔着水,它也渴坏了,我们仨趴在水坑边狠狠地喝了个饱,又将身上一个个水壶灌满,快活得恨不能打几个滚……
回到战壕里,喝完水的战友们好像一个个又活了过来,一个接着一个抱了一下黑猫,心里那个爽呀!
一个小小的水坑,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的水坑……真是太好了。
有了水,我们又捡起了几天前看一眼都难受的压缩饼干,吃饱喝足准备痛揍越军的下一次反攻。
黑猫成了我们的最大功臣,每天在战壕里优哉游哉转悠几圈后后呼呼大睡。
三天后,取水小分队无功而返,显然我们留下的记号被越军破坏了,没有找到那个小水坑。无奈的我们只好狠心藏好所有的水,不给黑猫一滴,只喂给它肉罐头。黄昏时分,黑猫终于伸了个懒腰下山找水喝,我带领取水小分队悄悄跟上,这一次我们6人带上了所有的空水壶。
我们忘记了被山石和荆棘刮烂的衣服和磕碰流血的皮肉,死死地跟着黑猫,半步也不敢落下,终于在太阳落山前找到了那个小水坑,我们在大石头后观察着,渴坏了的黑猫跳跃着冲到水坑前,伸出舌头拼命舔起水来,突然惨烈地“咪”了一声,弹跳开水坑,直挺挺倒下了。
躲在大石头后的我们一直等到天完全黑下来,排除没有狙击手的危险后,我爬到水坑边拽回了黑猫的尸体,七孔流血的黑猫早已经僵硬了。
我们流着泪在战壕里用弹药箱给黑猫做了一副小棺材,将它放进去,又用石块帮黑猫造了一个小小的坟。
从战场回来后,活着回来的战友每个人的右臂上都纹上了一只黑猫。
老刘的故事讲完了,我摁住要继续打包行李的他,动情地说,你不要打理行李了,这件事包在我身上,说完,我“啪”地双脚并立给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因为我也曾经是一个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