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樱
季樱坐在厅前,边喝茶边吃着点心。
厅内的氛围比刚刚见面时好了许多,傅老爷子是个直爽幽默的性子,也是老一辈里的传奇,不谈别的,就能力和手腕而言,季天泽和于婉清都敬佩不已。
相较之下,傅景深话不多,但并非不善言谈,面对突然抛来的话题,他似乎总能游刃有余地应对。
季樱爱听他们谈天,说到有趣的地方,也会笑弯起眼。
傅老爷子说起年轻时参军的糗事,季樱掩唇偷笑,一转头,余光却撞进一双漆黑的眼眸。相比清冷淡漠的外表,男人却生了一双多情眼,眼皮很薄,眼尾上挑,睫毛浓密纤长。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很难不走神,季樱想。
对视间,男人眼中突然掀起涟漪般的淡笑,季樱一愣,看见他长指轻点了下腮边。
季樱懵了懵,细白手指下意识放在自己腮边,不知什么被她碰了下来,定睛一看,竟是刚刚吃的豆沙酥碎末!
季樱脑子放空了一秒,耳根后知后觉地红起来,甚至烧到整个脸颊。她连抽了几张纸巾,挡在颊边,只露出一双水盈盈的眼眸,朝傅景深的方向瞪去一眼。
男人正姿态闲适地喝着茶,对女孩控诉的眼神不为所动,甚至轻轻弯起了唇角。
季樱索性别过脑袋,鼓起腮,擦脸的手指用了些力。
“嘤嘤。”
“嘤嘤?”
于婉清喊第二声时,季樱才恍然回神,“啊?”
“你傅爷爷问你话呢。”
季樱懵懂地看向周围的一众人,却只见到笑得一脸亲切的傅爷爷和表情古怪的父亲和大哥。
傅爷爷问她:“樱花喜欢吗?”
喜欢什么?
季樱张了张唇,讷讷回答:“喜欢。”不管什么,答喜欢总没错。
谁料话毕,傅爷爷突然哈哈大笑出了声,“好,喜欢就好!爷爷这就让人在景深那儿,种上一排的樱花树。”
季樱:“什么?”
季老爷子笑眯眯地看着孙女,解释:“傅爷爷刚刚问你喜不喜欢樱花树,喜欢就在傅家多种一些。”
季樱眼睫动了动。这个…是她能决定的吗?忽地,意识到什么,葱指倏地绞在一起。
而傅爷爷接下来的话则证实了这个猜想。
“樱花以后啊,就把傅家当自己家,千万不要拘束。”
季樱指尖蜷起,应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不知看谁,竟下意识望向同为当事人的傅景深。
后者轻轻放下茶盏,清冷的眉眼笼上温度,缓缓落于她面上:“或者,先把我当成你的三哥。”
男人并不强势的态度,莫名抚平了季樱的无措。
心蓦然错跳一拍。
她抬起眼睫,还未说话,久未开口的季琛忽地道:“如果我没记错,傅总比我还大,怎么就让嘤嘤喊三哥了?”
傅景深面不改色地喝了口茶:“如果樱花愿意,喊别的也未尝不可。”
季琛皮笑肉不笑地说:“傅总好口才。”
二人的对话隐隐有了火药味,好在这时佣人过来询问是否开宴,打断了这诡异的氛围。
季天泽起身时,看了眼略有些失态的季琛。哪怕他也对这桩婚事有些微的意见,但季、傅两家始终是世交,至少不该把情绪带在面上。
季琛面无表情地走向餐桌。
今天这餐,是季樱的生日宴。餐桌的正中间,放着一块三层高的蛋糕,旁侧,放着各式各样的精致餐食,也有季老爷子亲自种的蔬菜瓜果。
餐桌的位次也颇有讲究,季樱今天生日,两位老爷子簇拥着她坐在中间。接着按照辈分往下排。
而这样…季樱一抬眼,就看见傅景深恰恰就坐在她对面。
他仅仅是坐在那,便是让人忽视不了的存在,这是上位者才能有的气势。
季樱低头看着瓷白的碗,思绪不由飘远。这样的人和她绑定婚约,应该也是迫不得已吧?
这顿饭的氛围倒是祥和,饭后,佣人撤了菜,桌面只留了大蛋糕。季樱坐在桌前,眼眸亮晶晶地目视前方,在众人的目光中,双手合十许愿。
“囡囡许了什么愿?”季天泽笑看着女儿侧脸。
季樱眼珠一转:“秘密。”
季天泽轻拍她后脑,无奈道:“瞧瞧,现在和我都有秘密了。”
“真不告诉爸爸?万一我能帮你实现呢?”
季樱歪了歪头,就是不说:“秘密。”
季天泽故作遗憾地叹气。
切了蛋糕后,季樱满心记挂着吃蛋糕,待她分完,却见几个大人突然就不见了。
席间只留季琛,以及…她对面的傅景深。两个男人,一个温润,一个清冷,各自坐在一边看着她。
“爷爷他们呢?”季樱问。
季琛:“去谈事情了。”至于要谈什么事情,在场人都心知肚明。
“噢…”季樱垂下眼睫,指了指桌上的蛋糕:“那你们吃吗?”
“吃。”
二人异口同声。
话说完,傅景深看了眼季琛,黑眸微眯。这世上,似乎总有不识趣的人。
季琛冷笑,始终从容不迫地坐着,并无一丝要离开的意思。但——
天总不遂人愿,季樱刚把蛋糕放在季琛面前,他的手机铃声便不合时宜地响起。
季琛看了眼来电人,面色微顿,旋即起身接了电话,接通前,他淡淡瞥了眼傅景深。
又是申城的项目。
这个项目,两年来常出问题,他不信没有傅景深的手笔。
傅景深恍若不觉,指尖慢条斯理地拿起叉子,淡淡道:“季总当真是日理万机。”
季琛简单说过几句后便挂了电话,转而抱歉地看向季樱:“公司出了点事,我得先走了,你一会帮我和爷爷他们带个话,晚些我会让司机开车接你们回去。”
季樱忙点头,“好,大哥先去忙。”
季琛走前,警告地看了眼傅景深。后者垂眸,几不可见地翘起唇角。
当然,这一切季樱都没看到。
她最爱吃甜品,可惜小时候偷吃糖长了蛀牙,之后母亲严格控制她的摄糖量,一直到现在。?
难得的,能管她的都不在,故而季樱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个超级大蛋糕上。
季樱端起蛋糕,对着抿了一口,一秒后,又咬了一大口,甜腻的味道化在口腔,顿时开心得连眼睛都弯了起来。
“喜欢吃甜品?”清冽的男声忽地响在耳畔。
季樱掀起眼睫,望进男人的眼。诺大的厅内,除了远处打扫的佣人,竟只剩下他们二人。
不知怎么,季樱总觉得男人看她——像是看一只贪吃的馋猫。
季樱微抿起唇瓣,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她竖起一根玉白的手指:“我只吃一点点的。”
听罢,傅景深似乎掩唇笑了一声,望着她说:“我家的甜品师,曾经是京云阁的老师傅。”
京云阁?!
季樱蓦然睁大眼睛。
京云阁曾是京城最负盛名的老字号甜品店,只不过现在趋于商业化,少了最初的正宗味道。
以往京云阁出去的老师傅,都是有价无市的价值,至少季樱已经许久未曾吃过记忆里的味道。
傅景深抿了口茶,“如果季小姐想品尝——”男人长指轻轻按亮手机屏幕,将其推到季樱面前:“或许我们可以加个联系方式。”
真的有人能拒绝京云阁吗?没有的。
季樱纠结地咬了咬下唇。
一秒后,细白手腕绕至身后,轻轻从小包中摸出了手机。她凑近了些,顶着男人注视的眼神,快速加了微信。
“谢谢…”季樱顿了顿,略抬眼,尾音带着不确定的上扬,“三哥?”
傅景深长指轻轻在Q版旗袍女孩头像的微信后点了通过。
目光缓缓从女孩精致的小脸上扫过。
似乎唯有在提到京云阁后,小姑娘才舍得喊他一句三哥。
傅景深看着她,低声道:“不必说谢。”
季樱抿唇,继续低头吃着蛋糕。春日的午后异常安静,唯有风声吹过窗外的树枝,带起沙沙的响动。
“但昨天的生日祝福。”季樱想起傅氏总部高调绚烂的生日贺词,清澈的眼眸真诚地望向傅深:“我还是想谢谢三哥。”
似乎蛋糕的甜腻蔓延到了空气中。
她的眼睛太过干净,带着灼眼的烫。傅景深喉结忽地一动,轻声反问:“万一,年年有今日呢。”
“你是否还要年年和我说谢?”
季樱心跳停拍,连口中的蛋糕都忘了咽。
是她想的意思吗?或许,对这纸婚约,傅景深也并非迫不得已。
昨夜起的念头,在这一刻,似乎更为明晰了一些。
季樱垂下纤长卷翘的眼睫,沉吟几秒,正要开口,茶室方向传来了声响。
空气中似有若无的微妙似乎突然就被打破。
傅老爷子当先走出,看到厅内坐在一块的二人,有那么一瞬间,想把脚给缩回去。
可惜季天泽脚步紧随其后,他只能心中暗自叹息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午后,两位老爷子去后头的鱼塘钓鱼。于婉清跟着阿姨去了后山的果园,预备亲自摘些新鲜瓜果带回去。
季天泽却是喊了傅景深一同下棋。
剩下季樱不知做什么,搬了座椅靠在父亲身侧,托腮望着棋盘。
季樱知道,父亲极擅围棋。饶是大哥,也难在他手中讨回五分胜,轮到自己,在父亲放水的情况下,也只能堪堪稳住三分胜。
季樱看得分明,今天这场棋局,父亲凡出手就是杀招,凌厉至极。
傅景深执白子,相比于父亲的凌厉,则内敛得多。整整博弈了近一小时,季樱眼见着父亲的表情再不复开始轻松。
一小时三刻,棋局结束,傅景深轻轻放下棋子,坦然道:“是我技艺不精。”
季天泽深深看他一眼,忽地笑了笑:“景深自谦了。”
两人的对话还待继续,突然,旁边的靠椅传来“吱呀”一声响,二人的目光共同移去。只见刚刚还托腮看棋的小姑娘,顷刻间就靠进了懒人靠椅间,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粉色旗袍衬得女孩雪肤花貌,定格间,宛如最名贵的美人春睡图。
季天泽够了沙发上的毛毯,轻柔地盖在季樱身上,转头瞥向傅景深,后者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同时端起案上的茶杯润嗓。
“傅老的意思已经带到了。”季天泽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轻轻吹散了热气,“为人家长的担心和鼓励,我作为父亲,当然明白。”
傅景深坐直了身子,作倾听状。
“但,”季天泽忽然直视傅景深眼:“嘤嘤是我们家的掌上明珠,她年纪还小,私心里,我想再留她几年。”
“考虑到你的情况,我为我的私心而感到抱歉。”
说到这里,季天泽语气稍顿,细细观察着面前年轻男人的表情:“情况大致是这样,如果你不能接受,那这纸婚约…”
傅景深手指摩挲着虎口,忽地停顿。
不加思考地:“我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