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断缘
既然是得道升仙了,那便一定收录在仙界的天官殿里,仙人不入轮回道,也难怪他等了这么久多年,也没见上她一面。
“那她飞升前的俗名叫什么?又师从何处?”仙人飞升后,天官殿会收录他们在凡界的两个信息,一为俗名,二为师承。
“我不记得她俗名了,我只知道她飞升前道号‘净空’,是留仙山青云观的一个小道姑。”
有了这两个信息,天衣连夜飞上九重天的仙界,于第一抹晨曦照射天官殿前,扣响殿门上的玉环。
元夜帝君手下的小仙君打了哈欠,推开殿门。
看见冷面且面生的天衣,小仙君道:“帝君马上就去朝会了,你来的可真是时候。”
“多谢仙君!在下为冥界忘川的渡魂仙,我只是来寻一个仙友,不会耽误太久的。”天衣露出有些生硬的微笑。
“仙册八千七百卷,不会耽误太久?”小仙君拦住天衣,他没想到天衣真的要进殿,“你要不还是等帝君朝会结束,再来询问帝君吧!”
“劳烦仙君通融一下,我是有急事。”天衣朝小仙君露出死亡微笑,一只脚跨入门坎,骑在门坎处。
“你……”小仙君无言以对。
这时已经换上仙袍的元夜帝君,从一排排罗列整齐的木架后走出。
“发生什么事了?”
圣光笼罩在元夜帝君周围,他一笑,布满褶皱的脸,便祥仁慈的仿佛能包纳万物。
“启禀帝君,这位上仙,她要来查阅仙册找一个仙友,可是您即将参加朝会,放她私阅仙册,不合规矩。”小仙君皱眉,觉得天衣在强人所难。
帝君看了看一袭青衣,面容清雅俊俏的的天衣,微不可查一笑。
“本座认得这位上仙,无妨,且让她说说要找哪位仙友。”
“可是,您马上就要朝会迟到了,她……她不过是一小仙……”小仙君嘟嘴,若人人都可以随意查阅仙册,天官宫岂不没了威严。
“上仙都说有急事,通融片刻何尝不为渡助她人?”
帝君不骄不躁,宽和有度,让天衣倍感亲切和放松,小仙君闻言羞愧的退到一旁。
“启禀帝君,忘川处有一魂魄,为苦等心念之人,甘受往生地狱之苦,如今他魂魄受怨念侵蚀,即将魂飞魄散,小仙听说他心念之人,道号‘净空’,师承青云观,似乎已经飞升,特替他看看这位仙人是否还在仙界。”
天衣言罢,元夜帝君端起右手掐指一算,他目光飘向天际晨光乍现处,悠远深长。
“上仙……你说的这位仙师,不日前因为治理南苍水患,仙陨了。”
“仙陨了?那可有入轮回门?”天衣追问,心下戚然。
“时候不早了,本座该前往太上紫薇宫参加朝会了。”
元夜帝君驾风腾云,随侍他的小仙君化作一只白凤坐骑。
流云悠悠,白凤载着元夜帝君飞向更高出。
天有九重,冥界处于天极第一重,入仙者,无论生在哪一重,自授予职位后,便需与前缘断尽。
白凤扭头高鸣三声似是不解。
元夜帝君和煦而笑:“天衣早就脱离红尘之苦,净空道姑那一世,也不必再提起了。”
白凤似懂非懂点点头,载着元夜帝君消失在白云中。
回到忘川畔,她手下的仙人玉落便来报,那具魂魄撑不过今晨,便彻底弥散于天地了。
临走前留下一颗用红线串起的璎珞。
天衣看着那滴血的璎珞,失神了一整个上午,心里空荡荡的,想落泪,却发现自己早已斩断红尘情丝,无法情动,只能悲悯他人。
因为这段无疾而终,却又让人抱憾的故事,她找上了月老阁的命缘童子。
月老座下有两个弟子,一主管相见欢,为命缘童子,一主管爱别离,为散缘童子。
云海悠悠,古老的榆树上挂满了红绳和长命锁,远看去,风轻轻,红绳缠绕交错相连,注定着缘由天生。
树下,坐了两个童子,皆佩戴长命锁,身穿红肚兜,只是一肚兜上绣了双喜,一肚兜上绣了一朵九瓣佛莲,身着双喜肚兜的童子在编织红绳,双线成一股,编好后缠绕成长短不一的线团,他右边的童子则是拿着一把小剪子,在剪断从月老树上飘落的红绳。
红绳断姻缘散,红绳合则姻缘聚。
“拜见月下仙人,小仙此来,想助一位仙师缘聚。”天衣虔诚的向月老树跪拜。
她心下忐忑,一人魂魄已散,还有可能与另一人续缘么?
清风吹得她碧水色的袍服飘飘,和初登仙界那般,眼神清朗且平静,不见分毫杂念。
榆树摇曳,发出簌簌声响,红衣白发的老者撑着一柱杖,仙气飘飘的落下。
“嗝!”月老打了个嗝,把手里的空酒瓶给扔了,“什么事?”
“仙人,不知您这可有一位前尘道号‘净空’仙友的红线?”
月下老人打量跪在地上的天衣,面容清雅,碧衣乌发,微微眯起双眼:“你……你是……天衣?我见过你。”
“仙人何出此言?”
她只是千年前飞升时,得一位仙官引导,需把九重天各重要宫宇拜过,这才在月老树外的云海里留下过足迹,何以就让月下仙人记得自己?
“嗨呀,仙界仙人多如芝麻,老朽都忘了何时见过的仙子,不过听仙子说什么‘净空’道姑,倒是有个东西想交给你。”
月老又打了个嗝,慢吞吞转过身去,用柱杖从月老树上勾下一根红线。
这红绳实在有些长,月老用柱杖裹了十多圈才从树上扯下。
“这是?“看着首尾两段完好无损,中间却发黑的红绳,天衣困惑。
“天衣,此绳坏掉了,老朽也无解,还需拜托仙子花点时日把它修复好。”
天衣有些狐疑,她一个只会渡魂的小仙,何时也能解月老红绳了?
可月老毕竟是比自己高出很多仙阶,又德高望重的尊长,天衣也没有理由拒绝,便接下了红绳。
或许月老别有深意。
月老微笑点点头,目送天衣离去,等到他再度又翻到树上的云里睡觉时,终于想起天衣是谁,猛一拍脑袋。
“嗐呀!那红绳就是天衣的,前些天我刚解过!”
树下的命缘童子看向糊涂的师父:“师父,你怎么老这样?”
“都怪这酒,太好喝了,喝得我都丢了记忆!”月下仙人嘟囔。
命缘童子本想说,要不我去告诉那天衣仙子,结果被散缘童子拦下。
“你没看见那根红绳么?那是死绳,无人能解的。”
云上有酒瓶打翻,酒液滴落,坠到榆树上的红线,便有一根红绳自动掉落到散缘童子手里,散缘童子握住红绳,一把剪断,与此同时,榆树上飘落下两片叶子,被风吹散。
这便是俗话里说的有缘无分吧。
回到忘川仙阁时,夕阳已经下海,紫波万顷的海面倒入金灿灿的碎金,海的入口处,有一架延伸到海面中央,却凭空断缺的长桥,长桥纤白,隐隐可见排队通过长桥的鬼魂。
从前,忙于手头事务,并不关心浮世的天衣,并不会驻足遥望海上那座桥。
因为她知道,自飞升起,她便断了前尘,往后没有生生世世,只有恪守天命,为维护六界秩序进绵薄之力。
凡世,是一个对她而言遥远的像上古的词汇,如果不是因为这根红绳,她也不会在本应该休憩的时间,又来到司命阁。
“让我看看,这是谁?天衣?咱们冥界的小仙女。”
司命给天衣端上一盏桃花茶,天衣在一张枯木桌前落座。
“来!笑一个!别板着脸啦。”
司命阁,冥界唯一一个永夜明亮的地方,大抵是因为替冥王写众生命薄太过忙碌,司命大人连参加天宫宴席的时间都抽不出。
同在冥界,天衣深知,冥王有多闲散,冥界众仙就有多辛苦。
所以来拜托司命查解红绳,也是她不得已的选择。
“你就别打趣我了,无事不登三宝殿,给你看看这个。”天衣摊开掌心,一团中间发黑的红绳化出。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话怎么也应该是本仙来说吧?”司命没好气抢过天衣手里的红绳,观察片刻后,他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这红绳有什么问题?”天衣见他神色不心想,看来是遇上疑难杂症了,还好她没有硬着头皮的上。
“问题可大了!不过这红绳到底是谁的?”司命捏着红绳,把天衣打量一番。
清雅安静,恪守本份的仙女,千年来,凭借认真努力的工作,从最末等的小仙人,成为如今四品的忘川上仙,几乎从未浪费过一点时间谈情说爱。
冥王三番五次在例会上表扬天衣,踏实认真,是他座下他最看好的一位仙人。
就这样的工作狂,也会关心工作以外的事情么?
还是说,这红绳关系到她心爱之人?
等等,天衣如果有了心爱之人,冥界可不就有一批少男少女要失恋痛哭了。
“你这八卦眼神,什么意思?”天衣抱起双臂。
“那也得看,咱们仙女姐姐,有没有什么心上人呀?”司命挤眼,“你这么年轻就位列上仙之位,成为一方主神,那是指日可待呀,所以这个时节,谈个恋爱也挺合适。”
“那你想错了,我没有心仪之人,这红绳是替一个陌生亡魂找到的,他尚未见到心上人,便彻底魂飞魄散了,想看看能不能替他……续个前缘。”
“这……好吧,原来你还是为了别人。”司命有点失望,本想着冥界最勤奋的人都谈情说爱了,他这个司命也应该找机会休息休息了,却没想到同僚下班时间也在努力工作。
不过续前缘可不是小事,需要两个亡故的人魂魄安在,且确实因为前世的缘分不足而导致爱别离,怨憎悔,才有续前缘的可能。
倘若二人确实已经定了下一世命薄,那便没有再强制修改命薄续缘的可能。
“天衣,我不忍心打击你,这连月上仙人都解不开的死绳,我一个小司命,又岂能做到逆天改命?”
司命展开红绳,向天衣解释:“死绳,姻缘线中,有缘却无果的一种绳,之所以叫死绳,是因为绑定这条绳的两个命运无解,注定要相聚欢,结局飘零。”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绳,是因为两条命运的组合为随机概率,一旦有两条本就崎岖坎坷,还互相冲撞的天煞命格结合,便可能产生一根这样的死绳。”
“也就是说,那个‘净空’道姑,再也无法和那具飘散的魂魄重见了?”天衣没想到死绳会是无解之绳,心下久久不能平静。
“是……”司命揉了揉太阳穴,回到案牍前,“你瞧瞧,冥王又送来一百张命薄!哎!以前羡慕神仙不死不老,如今想来,不死不老就是为了让我们无限工作。”
天衣又坐了一会,直到把司命给她的那盏桃花茶全部喝完。
她似乎想通了,走的时候也没再问司命,还有没有其他什么法子,哪怕让这两个人见上一面也成。
司命看着离开的人,摇摇头,取下一册命薄打开来。
浏览一遍这册命薄信息后,司命提笔蘸墨,开始书写,他都想好了,要给这只可爱的小墨狐安排一出青梅竹马,永结同心的好戏。
可笔尖一触碰到命薄页面便不再显色,无论司命怎么驱动法力,都无法在这册命薄上留下字迹。
“这怎么回事?!”
司命瞅着命薄主人那一栏目,愤愤道:“区区一只小墨狐,本仙今日写定你命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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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衣:我一定要为这具魂魄再续前缘!
魂魄:呜呜,老婆我走了,你到底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