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神秘(四)
竹樱款款回到场中央,先对上官婉儿拱手道:“在下年轻气盛,锋芒毕露,还请宰相大人责罚。”上官婉儿面露微笑,道:“竹师父让我大开眼界,原来女子也可练成如此神功!若是皇上见了,定是十分喜欢。”竹樱道:“宰相大人谬赞。”
上官婉儿转向张易之道:“桓国公手下有如此能人,佩服佩服。”张易之早已欣喜若狂,忙道:“哪里哪里!宰相府中高手各个都有宗师之气,不愿与她一般见识而已。”上官婉儿道:“不知桓国公在何处找到竹师父这般高手,可否引荐一二。”
竹樱道:“在下乃山中野人,胡乱学的一些功夫,宰相大人谬赞了。”上官婉儿道:“久闻名山大川出高人,我也颇为神往。只是朝中诸事繁杂,不然我必亲自去寻。”说着竟有落寞之感。
太平公主道:“竹师傅连赢七场,这剩下的黄金自是全部归属竹师傅。”说着让下人把所有的黄金端给竹樱。竹樱又向太平公主拜了,道:“多谢公主。”双手举过头顶接过了。
太平公主道:“其他师傅没有表现机会,难免可惜,来人,对所有的师傅各赠白银五十两。”下人道:“是!”
下人自去领银子。太平公主道:“今日得见诸位高手比试,当真是大开眼界。请大家满饮此杯,祝我大周武运昌隆,四夷卑服。”其实最后竹樱以口舌之利让上官府的武士退却,看的十分无趣。武官固然十分失落,纵是文官,虽然不懂武功,但招式华丽,也足让人赏心悦目。如今却听他们口舌之争,便如同他们同江湖中人说朝中之事一般,简直是对牛弹琴。
这是太平公主设宴,张易之又大获全胜,岂敢有不悦之色,纷纷举杯道“祝我大周武运昌隆,四夷卑服。”接着丝竹声响起,一众舞女已经飘入场中。
酒过数巡,众人有的歌唱,有的投壶。那些武士都是好酒之人,此时已有些熏熏然。上官婉儿知道这些人都是些桀骜之徒,酒醉之后任何人的话都不听,找个借口让他们到府外等候。张易之本已获胜,以为上官婉儿主动示弱,更是兴奋不已,也把人撤回来。
上官清影看张易之满面红光,得意非凡,问道:“桓国公,这位竹姑娘是您从哪里寻来的?”张易之斜着眼看上官清影一眼,面露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指着上官清影道:“上官兄弟,我们做臣子的,首先要侍奉好皇上,不可三心二意啊。”上官清影看他话中有话,说道:“能得皇上恩宠,那自然是三生有幸。不过这等殊荣,若非桓国公这般人才,他人如何能有机会?”又低声道:“皇上已经多日未召见于我,想来是不能让那花蕊满意,早将我忘却了。”
张易之看他面露色相,暗想:“年轻人好色倒也寻常。只是这竹樱瘦骨嶙峋,又有和好处?”
大唐立国以来,便以丰满匀称为美,竹樱样貌虽然姣好,却过于消瘦。
上官清影道:“如今我已在皇上面前失宠,然他人未必知晓。到时若有人对皇上不满,前来杀我,我武功低微,岂不是束手待毙?非我年轻好色,实在是迫不得已,保住小命要紧。”
张易之眼神迷离,暗想:“这小鬼如此好色,饥不择食。到是我过于谨慎了。”他本来就是太平公主的面首,后来献给了武皇,反过来栽害太平公主,险些丧命。上官清影本是上官婉儿的书童,谁知背后是否做过悖伦理之事。武皇把此人调用到身边,他一直担心他做自己第二,
所以一直留心。今日做了这不速之客,故意为难太平公主事小,看看此人有无野心事大。此时看他贪图年轻美色,正中下怀,暗想:“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把竹樱送与他,纵使他血气方刚,也不能满足花蕊那个小妮子。到时皇帝不满意,自然不会召见他了。”又觉只送竹樱不够,暗想:“不如人情做到底,多送他几个,他年轻气盛,如何把持的住?到时皇帝召见,说不定双腿都在打颤。”
张易之想到得意处,嘴角忍不住上扬,说道:“上官兄弟若是喜欢,做哥哥的自然是双手奉上。”他故意示以亲近,以兄弟相称。
上官清影连忙摆手道:“不可不可,我怎可夺人所爱!桓国公只需告诉我哪里去寻即可。”上官清影知他之意,故意以爵位呼之。
这时,太平公主凑近笑着问道道:“二位在说些什么,说的这么开心?”上官清影道:“我第一次参加这等宴会,颇有些紧张,桓国公教我如何放松。”太平公主暗骂一声“小滑头”,说道:“上官公子见外了,到了这里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可以自行去玩,不必拘谨。”张易之道:“兄弟,我说的没错吧。你在宫中都行走自如,在这里又有什么难为情的。难不成这里比宫中的规矩还严?”上官清影听他这句话没安好心,索性无知到底,道:“诚如桓国公所言,我自己找乐子,公主不用客气。”说着便要要缓缓的起身,离开这个火炉一般的位子,向一侧通路走去。
府中到处灯烛辉煌,王府中众人一见到他,便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上官清影信步而行,见左首是个小花园,推开长廊,见对面一片黑暗,正要长长的喘几口气,忽听得隔着花丛有人低声说话。
一人说道:“银子先拿来,我才带你去。”另一人道:“你带我去,找到了那东西,银子自然不少你的。”先一人道:“先银后货。你拿到东西后,要是不给银子,我又到哪里找你去?”另一人道:“好,这里是一千两银子,先付一成。”上官清影心中一动:“一千两银子,好大的手笔!他们是要去找什么东西?”当即侧耳倾听。
只听那人道:“先付一半,否则这件事作罢。这是掉脑袋的大事,你当好玩吗?”另一人微一沉吟,道:“好,这是洛阳大光柜坊提银子的凭信。”那人道:“多谢。”跟着发出悉索之声,当是在验证那凭信的真假,接着道:“跟我来!”
上官清影听得二人脚步声向西走去,便从花丛中溜了出来,远远跟随。见两人背影在花丛树木间躲躲闪闪,走得数丈,便停步左右察看,生怕给人发现。来到一间屋舍,见雕花的窗格中透出灯光,绕到窗后,伸手指蘸了唾液,湿了窗纸,就一只眼向内望去。
里面是座佛堂,供着一尊如来佛像,神座前点着油灯。一个仆役打扮的人低声道:“我花了一年多时光,才查到这物事的所在,你这一万两银子,可不是好赚的。”另一人背向上官清影,问道:“在哪里?”那仆役道:“拿来!”那人转过身来,问道:“拿什么?”却见正是适才在大厅上打算夺路而逃的那个毕师傅。那仆役笑道:“毕风云你明知故问了,自然是那九千两啦。”
毕风云道:“你倒厉害得很。”从怀中取了一叠纸张出来道:“都是大光柜坊的凭信。”那仆役接过,在烛光下一张张地查看。
毕风云看他张张核验,不知何时才能验完,急道:“快告诉我东西在哪里!”那仆人笑道:“不错,不错。”他验了几张是真的,悬着的心放下大半,压低了声音,在毕风云耳边说了几句话,毕风云连连点头。上官清影竖起耳朵听,但离二人有些远,他说话又十分小声,一句也没听见。不想这一听之下,竟听到有人向这边摸来,他冷不丁惊出一身冷汗,看旁边正有一片花丛,闪身隐入。
他刚刚藏入花丛中,便见有人闪过,借着屋内的灯光,看不清人的长相,却见他身形高瘦,如同僵尸一般飘过来。若非他为了听清楚那仆人对毕风云所言,特意倾耳听,绝难发现。
那人来到上官清影待过的地方,他比上官清影高了一个脑袋,未发现上官清影留下的洞,自己在窗上又挖了个小洞。
这时,听那仆役道:“货真价实,没骗你吧!”言语中有些得意之意。毕风云没有答话,只听得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便听毕风云道:“怎么拉不开,恐怕不对。”那仆人道:“怎么会拉不开?公主亲自开锁,我在窗外看得清清楚楚。”
蓦听得“嗖”的一声,跟着“噗”的一阵闷响,接着就听到那仆人“哦”的一声惨叫,想来是活不了了。上官清影略加思索,想清楚原委:他必是从背后杀了那仆人,然后趁机捂住了他的嘴,这一声“啊”就变成了奇怪的“哦”。不过声音变了,还能听出是惨叫的音调。
毕风云冷笑道:“你这可发财哪!”跟着又是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便听到纸张翻阅的声音,看来他把那人刚到手的凭信又全拿走了。
那高瘦男子也不见他双腿如何动,竟凭空飞了起来,越到了小屋之上,轻轻飘到了正门上方。这下上官清影看的清楚,那人只是点一下脚,便可弹出很高,飞出很远。而且几无声息,绝难防备。
过了一会儿,毕风云悄悄打开门,左右观察片刻,轻轻摸出来,转身小心翼翼的把门关上。却在这时,那高瘦的男子从天而降,悄无声息飘到背后,他身法本来就轻,毕风云生怕关门吵到他人,更是极为小心,浑然不觉。
借着月光,那人面露微笑,一双洁白的牙齿竟格外森人,缓缓伸出双手,没有丝毫的声响,猛地直插,双手如刀一般直接刺入毕风云胸口,左手竟直接插入心脏。毕风云一声不吭,便即死了。
那人托着毕风云,免得倒下发出声音。然后摸出他怀中之物。上官清影看的清楚,是一个黑色的小包。那人将身上带血的衣服全部脱了,从背后取出小包裹,打开却是一套一模一样的衣服。他将黑色的包裹用嘴咬住,小心翼翼的换了衣服。对着毕风云尸体上没血的地方,一脚飞起,踢到旁边的花丛中。然后整整衣衫,转身离开。
上官清影看他武功高强,不敢轻易露面,待他走远,这才悄悄摸出来。却见他沿着自己来时的路返回。不多时,已经来到门前。
外面正是歌舞升平。他正要走出,却见刘光迎面走来,道:“丁兄,茅厕可在里面?”这高瘦的男子姓丁,说道:“不在里面。正要找公主府上的下人问问。”刘光道:“那便一同去吧。”说着便要拉着姓丁的一同前往。
姓丁的拉住他,低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刘光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右手食指点了点姓丁的。姓丁的脸上露出一副诡异的笑容。
刘光什么也没说,转身转入这边。他刚转身,姓丁的便冷笑一声,也转身步入人群。刘光看他走远,面露不屑之笑,从怀中取出了那件黑色的包裹。
上官清影吃了一惊,要知道像他这样的神偷,不止出手神速,而且双手往往练的比玉还柔滑,对于任何一丁点的变化,双手都可以感知。他刚刚双手为竹樱所伤,感知大幅下滑,没想到刚刚与姓丁的这么一照面,竟还是被他偷走了。
上官清影正惊疑之间,刘光人影一晃,已上了屋顶,只听得屋顶有搬动瓦片之声,过得片刻,刘光又跃了下来,大模大样地走了。
上官清影知道刘光和这姓丁的虽然都在上官婉儿府上,显然不是一伙,一时搞不清楚,看他们窝里斗,自己也不用动手,正是乐得清闲。看刘光走远,又等了一会儿,没人进来,也跃上屋顶。刘光为了寻找容易,藏得并不十分隐蔽,一眼就看到了藏经的那个瓦片,揭开瓦片,解开包袱,发现是一本书,名曰《大业诗集》。他一时不知这本诗集为何惹众人争夺,先平平塞在腰间,收紧腰带。他袍子本来宽大,外面竟一点也看不出来,将包袱掷入花丛,又回去大厅。
大厅上仍和他离去时一模一样,赌钱的赌钱,嬉闹的嬉闹。一斜眼间,见姓丁的正在和张易之府上的一名武师豁拳,“五经魁首”叫得甚是起劲。
张易之靠近道:“上官兄弟,竹师父我已经请来了。”上官清影道:“酒后多言,酒后多言,是在下酒后多言。我岂敢夺桓国公所爱。”张易之道:“上官兄弟,你这就见外了不是。”手搭在上官清影肩上,对竹樱道:“竹师傅。这位上官大人是本公的好友,也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本公想把你引荐与上官大人。不知竹师傅是否愿意?”
竹樱虽然是张易之的下属,却更多是门客之意,不可随意说赠与,但意思实际差不多。
竹樱面露不悦之色道:“属下对桓国公忠心耿耿,桓国公为何如此无情。”张易之道:“竹师傅,你是我所有属下中武功最高的,正因为你忠心耿耿,本公才敢把你引荐给上官大人。请竹师傅不要推辞。”
上官清影道:“桓国公,你的心意我心领了。这等厚恩实不敢收受。再说我如今并无官职,只是住在宫中,也没有官邸,竹师傅去了也无安身之处。”张易之道:“上官兄弟深得皇上恩宠,官邸虽然不能随意修建,但置办一处房产并不是难事。这样吧,送佛送到西,我便再送上官兄弟一处宅邸。”
竹樱看张易之心意已决,不再坚持道:“属下替上官公子谢过桓国公。”说着拜了三拜。张易之看竹樱同意了,容颜大悦道:“如此甚好!今晚竹师傅便回去收拾行囊,明日带着房契地契直接去上官兄弟府上。”
上官清影道:“如此就多谢桓国公了!”说着满了一杯酒,敬张易之。
眼见天色已晚,张易之起身告辞,明日还要早朝,不敢过于贪杯。上官清影跟着告辞。太平公主也不多留,笑嘻嘻地送两人出去。上官婉儿等人都直送到大门口。
上官清影步行而来,太平公主安排轿子送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