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如初见
苏皎皎的黛眉倏然轻轻皱起,有些不可置信,又带着些他的话过分直白的不自然,偏头过去,说着:「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法子?」
沈淮终于敢再往前一步,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认真道:「皎皎,等你有了孩子,我就算对你再好些又有何妨?」
「若是你怀了身孕,我对你再如何好也在情理之中,你也不会在那些朝臣眼里太逊于皇后,就算日后有人上表为皇后不满,朝臣们也有说头。」
他眉目专注,凝视着苏皎皎的眼睛,想要在她的眼中看到欣喜:「日后不论诞下皇子还是公主,我都一样疼爱,可若诞下皇子,我便立他为太子。」
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其中蕴含的深意太多了。
苏皎皎再清楚不过这些话的分量,也知道沈淮如今绝不是在哄她拿她开玩笑,心头一跳,下意识便将手抽了回来。
后宫诸人一辈子斗死斗活,求的也不过是自己的儿子能够当上太子之位,自己能当上顺理成章的皇太后。
这是苏皎皎日后的目标,更是皇后、从前的王淑妃争得你死我活的核心。
如今她还没有身孕,这位子便被沈淮如此轻而易举地从口中许诺了出来。
她同她们斗了这么多年,苦心经营了这么久,从未想过这一刻,会在这样一个夜晚,得来的如此轻易。
轻易地让她的心有些慌乱,有些不真实。
苏皎皎的心口砰砰狂跳起来,连呼吸都微不可查地有些急促。
太子之位谁不想要,可眼下这个时候,皇后未倒,世家未倒,她更是连身孕都没有。
就算这话日后也当真,眼下她也得冷静下来,稳下来才是。
苏皎皎抬眼看向沈淮,只见他深深地看着自己,从前那双深不可测又薄凉的一双眸炙热而专注。
她很难想象,沈淮这样一个薄情又克制的皇帝,竟然会对她做到这一步。
连太子之位都愿意许诺。
到底是没真正爱过一个人的,苏皎皎不懂这些,也不明白爱如何能这样改变一个人。
沈淮以前分明是个极为理智的冷血帝王,可时过境迁,爱与恨,都是这样极端。
灯花燃爆,静谧的气氛终于有了一丝裂口。
苏皎皎看着沈淮的神情有些复杂,锋利冰冷的棱角终是化了两分,语气却还是淡淡的:「空口无凭,做得到才是本事。」
她顿了顿,垂睫生硬道:「如今我没有子嗣,说这些也是无用。」
自从承宠起来,苏皎皎是侍寝最多的妃嫔。
其实她从未刻意避子,皇帝也不曾让她服过什么避子的药物,说来也怪,她却一直不曾有过身孕。
以前没有子嗣,她也无意强求,只想先稳固地位,顺其自然便是,总之是年纪尚小。
可如今她已经满十七了,若是还不能有孕,恐怕……她是不能生育。
沈淮并不以为意,反而以为苏皎皎是默许了他的话,眼底的希望一点点亮起来,如夜色一般暗沉的眸多了几分晦暗不清的潮,说道:「迟早会有的。」
他嗓子有些发紧:「这种事……事在人为。」
虽然这猜测是还没有定论的事,可一想到有这个可能,苏皎皎的心便不可遏制地沉了下去,语气也愈发冷了几分。
根本没心思去听他盲目自负地说这些。
「那若是我不能生育呢?这几年里,我侍寝的次数还少么?」
她眼神冷下来,裹着毯子便独自往床榻上走:「我今晚没心情跟你说这些,你回去吧。」
沈淮怔了一瞬,没想到苏皎皎想的会是这些,抬步便追了上去,将她的纤腰一把带进了怀里。
他紧紧抱着她,哑声说:「皎皎,子嗣本就是需要缘分的事,若你不放心,大可叫太医署的人来替你把脉,好好调养。」
「别为了没根据的事让自己不愉快。」
苏皎皎被他猝不及防得抱在怀里,下意识挣扎了几下,却忽的又想起他方才许诺自己的那些。
若是能怀上自己的孩子……
她僵硬的身子渐渐松了防备。
红烛春帐,旖旎悄然滋长。
苏皎皎被他拦腰抱起,小心翼翼地搁到了床榻上。
落纱垂地,寝殿内一盏烛火无声无息地熄灭。
「皎皎……」
-
自打皇后有孕又中了毒以后,随着月份越来越大,身子也愈发笨重起来。
她原本就因为秋猎一事而伤了元气,随着月份增长,纵使林太医仔细调养,状况依旧每况愈下。
不得已之下,宫中事务再次交给了姝贵嫔处理,今年的春日宴也因为皇后身子不便而搁置。
一转眼便是五月,天儿渐渐热起来,端午也马上要到了。
宫中又开始了端午宴前的准备,如今风景正好,御花园内放纸鸢的人不少,苏皎皎也常出去走动。
皇后身子不好自顾不暇,宫中反而得到了久违的宁静,而宓充容,也在苏皎皎的要求下解除了禁足。
至此,后宫的势力已经非常明朗。
珍昭容和皇后分庭抗礼,逼得后宫诸人不得不尽快战队。
她们愿意听话,苏皎皎自然也没必要给她们脸色看。
毕竟,日后皇后倒下,这个后位,她势在必得。
御花园内。
苏皎皎带着几个贴身宫女坐在凉亭里,大理石圆桌上摆着三两碟可口点心,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将将沏好。
她捧着白玉瓷杯,淡淡掀眸看向不远处的天际,湛蓝的天幕上高高低低地飞着七八个样式各异的纸鸢。
自从没了鱼霭,整个瑶仙殿里再也没人会嚷嚷着和苏皎皎一起做纸鸢了。
鱼滢,凌霄和凌云都是稳重的人,从前便只有鱼霭是孩子心性。
如今她不在了,虽瑶仙殿似乎一如从前,可到底少了几分活性,少了几分灵动和生机。
端午佳节,春末夏初,日日都是好天儿。
可现在的苏皎皎早就不是当初的她,也只有看一看别人放纸鸢的欲望了。
苏皎皎抿一口茶,收回了目光,问着:「前段日子和苏府联络的如何,可有眉目?」
鱼滢点点头,小声说着:「二月份重新和苏大人联络的时候就传回来信,说大人暗中一直查着呢。今儿晨起听线人说有新消息,说是秋猎时那个能驯兽的异人的踪迹有了眉目,似乎在西域出现过。只是西域太偏远,苏大人的势力想要渗透过去不易,想要抓回来恐怕还要些时日。」
说罢,鱼滢看着苏皎皎,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的说道:「娘娘,其实苏大人一直关心着您,托人问了好几回娘娘可安好……只是奴婢知道您不喜欢听,一直不曾告诉过您。」
「那段日子,您一直以为苏大人视您如弃子,实际上却从未停下过去查您交代的事。您和陛下当初的情况连奴婢也也不清楚其中原委,何况是宫外的人呢。」
「妃嫔恩宠更迭是常有的事,大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还是后来察觉出不对,命人去宫中调查才隐隐有了猜测,是您和陛下之间出了问题。」
看着苏皎皎面色淡然,鱼滢顿了瞬,头埋地更低了些,低声道:「您和苏大人毕竟是亲生父女,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他既然真心想要补偿,娘娘不妨同自己和解,不说多么亲昵,总归不用像仇人一般。」
「您日后还需要苏大人在朝中的
势力,与其一直如此,让大夫人在背后吹枕边风,还不如主动示好,给了破冰的可能。若您愿意松一口气,苏大人必定不胜欣喜,因为内疚更加事事为您考虑周全,届时有了苏家这个强有力的支撑,娘娘在这后宫的地位,还愁吗?」
「其实奴婢知道,娘娘心中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只是……您过不去心里的那个槛。」
鱼滢跪下,磕了两个头,说道:「奴婢今日僭越了,还请娘娘责罚。」
说起苏皎皎心底最不愿意触碰的家事,外面的欢声笑语仿佛被隔绝在了凉亭之外,分明是温暖如春的艳阳天,苏皎皎的心却冰凉一片,半晌不说话。
瓷杯被轻轻地放在大理石桌几上,她轻叹一声,抬手将鱼滢扶了起来。
「你说的,我都明白。」
苏皎皎的神色有些郁郁:「只是我一想起母亲难产而亡那日的样子,想起他娶了续弦,想起他从前对我的忽视漠然,心里总是过不去。」
「有些伤口就算结了痂,长出了新的肌肤,可那些伤害也是实打实的,不会消失。」
她看着鱼滢,这个唯一一个从小就陪在她身边的人呢,眼眶微红:「鱼滢,我太偏执了,是不是?」
见娘娘为此伤神,鱼滢拼命摇头,眼泪簌簌落下:「娘娘别这么说自己,您只是从前过的太苦了,所以不愿意轻易原谅。」
「奴婢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奴婢最清楚您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只是娘娘,那些伤痕该惩罚的是做错的人,不该捆住你的手脚。」
苏皎皎的心微微一颤,缄默不语。
鱼滢红着眼,说出了她一直想说,但又不敢说的话:「娘娘,自从鱼霭走后,您虽然表现得并不显,外表还是一幅寻常般的样子,可奴婢和她们都感觉的出来,您越来越难真正的欢悦了。」
「和陛下之间的那段争吵和失望,加上鱼霭的死,仿佛将您原本就极为谨慎冰冷的心彻底冻死在了镜影湖的湖水里。您对陛下失望,对苏大人失望,为了给鱼霭报仇,为了除掉心底的那个人,整日活在谋算和复仇之中,又怎么快乐的起来呢?」
「您应该学着放过自己,珍惜当下,这才是鱼霭想看到的。」
「奴婢不求您接纳任何人,可娘娘总得将自己放在第一位,是不是?您是如何勉强自己,曲意逢迎的,不光奴婢们看得出,其实……连陛下也看得出。」
自从除夕夜到如今这五个月里,苏皎皎都不曾完全走出鱼霭的离开给她带来的打击里。
这些日子里,瑶仙殿的人都悉心照顾着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又眼睁睁看着她日渐消沉,沉浸到对皇后的仇恨里。
她表面看起来好了,愿意吃,愿意笑,愿意为自己考虑,也愿意重新试着接纳陛下,可任谁都知道。
这些不过是她强撑出来的。
沈淮自然也知道。
就算她愿意让她抱,甚至愿意同他欢好,可她的眼睛里始终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意,仅存的只有漠然。
只是他知道信任一旦出现了裂痕是很难弥补的,他愿意一直等,只要苏皎皎不再推开他就好。
今年的端午国宴,沈淮打算让苏皎皎一同赴宴,再晋一晋她的位份。
绕过御花园的林木长廊,转过身,沈淮便看见了背对着他坐在亭中的苏皎皎。
她听到声音,缓缓转过身来,一双清冷的美目微红,眼角带着一滴将落未落的眼泪,轻轻咬着下唇。
脆弱,娇怜。
像极了那年春末,在梨林初见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