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一乐章,孤鸟、老奴和冷笑话
()拨开晨雾,一座辉煌壮丽的宫殿显现出来,气势磅礴、盛气凌人。这富贵堂皇的存在代表了一种形象,也是权力的象征,它昭示着世人:居此处者,霸天下也!
且不论王侯将相,平民布衣也都心向往之,就连那东方初升的太阳,似乎也被这种气魄所吸引、诱惑。它刻意停住了脚步,将留恋的目光尽可能多的投向它。趁着这万丈光芒,这座宫殿更显得光辉灿烂了。
一只孤鸟闯入了苍茫的天空。这是一个干净的天空,除了在太阳周围点缀着的几片朝霞,还有那轮可以忽略的、惨败的月亮外,就只有它自己了。不知这是幸运还是灾祸,它眨了眨眼睛,无意中瞟见了下方的宫殿,但没产生过多的思想。随后它在自己的视角下,绕着宫殿盘旋几圈后,飞走了。
远远的,一股声音从宫殿里轻轻地传来,恰与这清早的宁静相衬。静静地,舒缓、舒缓…突然,夹杂着焦躁、惶恐的声音冲开了大殿,撕破了这宁静。但很快声音又恢复了平静,还是舒缓、舒缓,像是在哽咽,像是要诉说什么。突然,又是一段急切狂躁的声调,噼噼啪啪地敲击着它遇到的任何东西,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大殿里,除了掩饰虚空的华丽摆设,就只有卫炎和一个老奴仆了。卫炎讨厌阳光,所以大殿四周原先的玻璃墙体,都被他涂上了厚厚的黑漆,没有阳光能照shè进来。大殿的门平时基本不开,除了迎接外国来的客人。蜡烛他都吝啬去点,只在西南角上摆设了一个粗重的烛台,零星地插着几根将灭未灭的蜡烛。
灰暗的空间里,卫炎朝着大门的方向走着,隐约可以看到他慌乱却又坚定的目光,佝偻的身体下,看不出深藏的内心。他随着飘荡在大殿里的音乐停顿、起步,影子也在蜡烛的照shè下,时大时小地跳动着,他好像进入了另一个角sè,融进了这音乐里。
看不出任何的富丽堂皇,辉煌的外衣包裹着的只有孤独和yīn森,还有那腐朽的权力。“我的王,别听了,您坐下,老奴给您捏捏头。”卫炎没有回话,只是一摆手,坚决地终结了这刚刚开始的交流。
老奴知趣地没有再说下去。他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脑袋,由于刚才一系列的撞击,他的缠着绷带的头还有点疼,鼻子里也堵着棉球来止血,这对于他来说都没什么,还有国主为什么不照镜子也没什么,主要是他觉得国主变了。五十年以来,他一直伺候着国主的起居,他眼中的国主是仁爱近人的,还常常去幽默一下别人、调侃一下自己。可是最近十几年(他也记不清确切的时间了)来,他觉得国主越来越远了,不光是对于自己,还有所有人,特别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公主。
以前小公主最喜欢骑在父王的脖子上,让父王背着自己到处乱跑、乱跳,她就在父王身上吼叫着、大笑着。可是这些年来,他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甚至那一次她趁父王睡着,偷偷挠他痒痒,还被他打了一巴掌,恶狠狠地给骂走了。从那时起,他就更加小心翼翼、唯唯诺诺了,也尽可能少去和小公主接触,他生怕国主哪天一不高兴把自己给“咔嚓”了,虽然刚才在来的路上,国主讲了一个笑话,虽然有点冷但也有点渐趋好转的迹象,但他提醒自己一定不能放松jǐng惕,他甚至还想到了那句名言“伴君如伴虎”!
他真心替小公主难过,他觉得国主不再是小公主的父王了,而是王父,王在前,父在后,他认为国主现在只看重王位。可是没办法,谁让他是王呢,还是自己的主人,就由着他吧,可是苦了小公主天天郁郁寡欢的啊。老奴抬头看着还在向前踱步的国主,心里则咒骂着那讨厌的乐曲,并且时刻关注着他,以防他突然想不开什么的。
卫炎并没有跳出自己的角sè,他继续向前走着。他觉得这是一个扰动灵魂的乐曲,他真的怕自己的灵魂就这么从木泽的身体里跳出来,那可全完了,他将失去一切。但他好像又陷入了这个声音,带着陶醉的挣扎,他不想这么快就出来。
卫炎今天起了个大早,其实他每天都起得很早,但今天很特别,他比老奴醒得早,而他不是从噩梦中惊醒的,他醒来时嘴角甚至还挂着笑。笑声惊醒了老奴,老奴惶恐之余,惊讶地望着笑容堆脸的国主,思想在刹那间判定:国主可能是疯了。
卫炎似乎压制不住他心中那不可逆转的笑,笑声越来越大,以至于听到这笑声的人都觉得国主大概是疯了。老奴完全不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办了,他使劲儿地扭动着脸上已僵硬的表情,随着国主一起笑了起来。他突然觉得国主可能并不是疯了,而是变回了原来的那个幽默可亲的人。他这样想着,笑声也随之大了起来,像是要庆祝国主的回归。
卫炎的笑声戛然而止,将带着斥责的冷冰冰目光砸向老奴。老奴的眼泪都笑出来了,他揉搓着闭上的眼睛,努力地配合着国主的笑,像是在和心仪的舞伴跳舞。突然他觉得笑声没有了,舞伴消失了,他慢慢睁开眼睛,他的笑声也慢慢小了下来,最后变成了鸭子般“嘎嘎”的声调,停不下来了。
老奴的眼前一片漆黑,慢慢地才显现出眼前的事物,但仅仅只是国主的那双冷峻的眼。“嘎嘎”的鸭子般的叫声还没有消失,尴尬、恐惧的他,眼泪都急了出来。“你嘎什么嘎啊,瞧你那样儿,一大早又哭又笑的,没出息,好啦,过来更衣!”卫炎面露笑容,但依然冷冷地说道。
老奴的身心终于得到了释放,可是刚才这出闹剧般的表现使他心疲力竭,他松软了身体,“嘎”一声晕倒在地。
被确诊为轻微脑震荡的老奴,并没有被卫炎遗弃,也没有得到充足的休息,在经过简单的包扎后,他站到了梳妆台前,为即将临朝的国主梳妆打扮。
“来喜啊,你跟随朕多少年了?”卫炎竟然主动和他聊天了,这让老奴来喜受宠若惊,激动的梳子都掉到了地上。来喜赶忙捡起梳子,看着镜子里的国主,颤抖着嘴说道:“对不起朕,不是,我对不起你,不是,对不起我,不是…5o年了吧,老奴也记不太清了。”“对,很对,是5o年,朕老了啊。”卫炎感叹地说道。来喜一撅嘴说道:“国主,您不老,一点都不老,真的,和我刚见到你的时候差不多,呵呵!”
卫炎听到他憨憨的笑声,鄙夷地扭了扭脖子,偷偷地睁开眼看了一下镜子中的自己,也捎带着看了一眼来喜:这个比他晚年入宫的老奴。他赶紧闭上了眼睛,生怕来喜看到自己偷看了镜子,然后说道:“朕真的老了,比5年前真的老多了…你也老了!”“5年…5o年,年,感觉有点似曾相识。哎?国主,您还记得卫炎吗,他比我早入宫年,他人挺好的,我刚入宫的时候挺照顾我的,可是后来就突然没消息了,您是不是也想起他来了啊?”
卫炎的神经紧绷了起来,这是他的痛处,没想到今天被来喜给戳中了。“哎?国主,您还记得…”“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啊,老糊涂了还是刚才撞傻了,老了老了,都还没一句正经话,一辈子没出息。”卫炎端正了身体怒斥道,但依然没有睁开眼睛。来喜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惊慌失措地站在一旁。
卫炎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梳好了吗,阿喜?”没有回答,卫炎接着大声叫道:“阿喜,阿喜,阿喜?”依然没有回答,卫炎实在忍无可忍了,站起身但还是闭着眼,怒吼道:“阿喜,你聋了?”还是没有回答,他睁开眼看到面前无人,视线下意识地移到了地上,现来喜仰面躺在地上,两个鼻孔里都流出了血。
卫炎赶忙蹲下身,扶起来喜说道:“来喜,你没事吧?”来喜吃力地眨着眼,笑着说道:“我没事,卫炎。”卫炎的脸刷的一下子绿了下来,刚要斥责他,来喜突然瞪大了眼说道:“国…国…国主,是您啊,那什么,奥,梳好了,梳好了…要不您照一照镜子,自己看看行不行。”卫炎彻底被他“征服”了,他推开来喜,站起身径自走了,来喜再一次倒在地上,血继续从鼻子里流出来。
他不敢照镜子,16年来,他一直不敢照镜子。他并不是怕面对木泽的模样,那种感觉他说不清,强烈地自尊和虚荣心催使他与木泽彻底隔绝。但怎么可能呢,他住在木泽的身体里,怎么可能与他隔绝呢,他只有自欺欺人了。
“给你讲个笑话吧!”在去正殿的路上卫炎说道。来喜立刻回答道:“好啊,国主,您说!”过了几秒钟,来喜见国主没有说话,担心自己是不是哪儿又做错了,他试探着问道:“您,您说,国主。”卫炎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讲完了啊,你不会真的撞傻了吧,哈哈…”
笑声传了很远,听到的人还是以为国主疯了,但这次来喜不这么看了,他认为国主再正常不过了,他又随着国主笑了起来,虽然感觉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