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起兵锋至
汉人礼法周全,看使者成分一般便可知其态度。
一般而言,如果派的都是刺史之别驾、郡守之郡丞,亦或者将军之长吏这个级别。
虽然只有六百石或千石,但都是重权文职,说明对方是真心谈判的。
要来的是什么中枢议郎、侍郎一类,那更是天恩浩荡了。
可张辽是个纯粹的武夫,全队都是粗坯,连个文官佐吏都没有,这是真心来谈的么?
「看来这个秦覆之确实和常人大有不同……」
丘力居压下古怪的心思,笑呵呵的看向张辽:「听说张将军是并州人?」
张辽一入帐,便在打量这个所谓的乌桓豪雄。
丘力居年纪已经很大了,密集的胡子呈花白色,像是铺满了雪花,又浓又厚,笼在脖子下面。
他穿着高领的毛皮袍子,连脖子都一块笼罩着,方便里面穿着内甲。
满脸皱纹和风霜,还有眉宇间的忧愁,都证明这个健壮的老子为他的民族生存愁坏了。
在问完话后,他甚至咳嗽了两声。
年纪到了,加上年轻时征战落下的伤,他或许没有几年好活得了……张辽心中迅速闪过这个念头。
怜悯?
同情?
不存在的。
张辽是雁门人,从小在边地长大,见惯了汉人和胡人之间的相互厮杀。
作为聂壹的后人,张辽对于和外族之间的关系认知,比大多数人要清醒——为了民族的生存空间!
草原民族壮大,就会想着剿灭汉人;汉人实力上来了,就得灭掉草原人,以确保自身的安全。
这和为了生存,相互厮杀的野兽,没有区别。
没有正义,只有屁股。
所以,他像是没有听见对方的话,直接毫不留情的道:「我家将军让我过来,只有一句话要对单于说。」
丘力居一怔。
这么直接的么?
看来并没有什么深意啊……这就是他派武人过来的目的么?
这个老辣的草原民族统领,已从张辽此言中,感受到对方那个年轻领袖的坚决态度——远超以往他所有对手!
「说吧!」他几乎是叹息着道。
「两条路,全部投降,归入汉籍。」
「解除你族军力,再归入汉籍。」
张辽像草原人那样盘坐着,将他的汉刀平放在膝腿上,神色平静的说着。
席间陪坐的乌桓贵族神色都变了。
如果不是被塌顿的话提前震慑,现在只怕已有不少人嚷嚷着要动武了。
于是乎,一片安静的帐内,将目光都放到了丘力居身上。
丘力居又叹了一口气:「我们对于汉家也是有向往之心的,但将军需要清楚,乌桓人追逐水草而居,和汉人习性大有不同。」
「彻底归汉,这里面难度太大,我们也无法做到。」
张辽摇头,语气不变:「两条路,二选其一。」
丘力居眉头痛苦的皱着,有些苦情:「能否给我们一些时间考虑。」
张辽再次摇头:「将军的时间并不充裕,与其浪费时间,不如痛快一战。」
砰!
丘力居两手按在短桌上,老眼里出现刹那的凶光:「北地严寒,大漠广袤,大将军真的要因为我们区区一蛮族,坐失天下大势吗!?」
先谈,谈不成,再打苦情牌。
苦情牌无用,他又尝试着表现自己的底线。
只能说,相当老辣了。
此刻的丘力居,像是草原上的狼王。
虽然年迈,但威风依旧,尽力争取着生存空间。
铿!
是刀锋脱离刀鞘的声音。
只刹那,辽将刀出鞘,起身健步,直趋单于,挥刀劈下!
丘力居虽征战多年,但终究老了,亦不知年轻汉将凶悍如此,更无法抵挡张辽之武勇。
他一手去捉佩刀,一手去挡张辽刀锋时,那口刀已镶进脖子,斜切进到锁骨位置。
苍老的手本能的握着砍入躯体的刀锋,血水淌满了雪白的胡子和毛皮袍服。
一切变故,都只在一瞬之间。
等到血喷出来时,塌顿和一群乌桓贵人才反应过来,惊怒之下,提刀起身。
「汉军在后,动则族灭!」
张辽全无惧色,厉声大喝。
所部纷纷拔刀,面色激昂:「勿动,动则族灭!」
苍老的脸上满是痛苦,丘力居稍作挣扎之后,便一声叹息放弃了:「我要死了……都把刀放下吧!」
伤口致命,他已无活路。
全靠意志力和未尽的生命力强撑着,向众人下达了命令。
「父亲!」塌顿声音悲怆。
丘力居想要摇头,但刀卡在脖子下,这样会加剧他的痛苦。
他又痛叹了一声,直视张辽:「大将军曾下令要我出击公孙瓒,我拒绝了……从那时起,便决定了我的下场是吗?」
「你本可以活着,将军没必要跟你一个蛮夷计较这种事。」张辽摇头:「只是你错估了将军对你族的决心,你们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的。」
「原来如此嘛……」
血流加剧,他的身体开始发抖:「那便归附吧……邻强汉而生,或许便是我们这些人最大的悲哀吧。」
「可能……迟早都要消失的……并入你们汉人之中……」
「我死之后……大将军可以塌顿为首,他能够让部众们听话的……」
张辽点头:「你的话我可以带到。」
「谢……谢谢了……」
老人口中开始流血,身体疯狂打着摆子。
痛苦的眸子凝聚最后一丝力气,看了自己的义子和麾下贵族们一眼,艰难一笑。
「不要……有仇恨,那会让你们彻底消失……」
「就让祖辈在乌桓山的梦……和我一同逝去吧……」
说完这句话后,他摆脱了痛苦,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头颅重重垂下。
数百年前,在匈奴旁边存在一个强大的部落国家,名为东胡。
东胡之强盛,将匈奴都压得抬不起头来,刚上位的冒顿都被他们讹诈。
冒顿被迫卧薪尝胆,对东胡所求必应,后来抓住机会反扑,一举消灭东胡。
东胡残部沦为匈奴奴隶,逃出的部落有一支在乌桓山歇下,以山为新的族名。
他们的先祖生存了下来,并在此埋下了梦想——终有一日,他们还会回来,重新壮大自己的部落。
一切,都该消失了。
或许,他们的兄弟之族——鲜卑,还有这个机会吧。
塌顿率先弃刀,哭拜在地:「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