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画作
这两年的事情?杨舜钦微微惊讶,那岂不正是自己从任城来京城的日子。
因着原著之故,他从未想过顾言初也是会疲惫,会生病,甚至是会死的。
他有些茫然无措,直到太医告辞退下,才重新回了殿内,静静地躺在顾言初身侧。
外头雨仍在下,风声呼啸,屋内却是寂静无声。
杨舜钦黯然地想着,这个天下之主,竟然这么快就要离开。
皇帝这一病,仿佛是将心血都熬得干了,面色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连朝臣们看了都想要流泪。
天气总算好了起来,春光灿烂,只这些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同顾言初无关。
这日顾言初精神稍微好些,便传了杨舜钦入宫,再传唤几个宫廷画师过来,说是要将先前未完成的画作补上。
少年本以为他会穿得华丽些,却没想到皇帝换了身常服。月白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都是滚边夹了金线的流云纹,稍微动一动,瞧上去便是光芒闪烁。黑发高高束起,以鎏金玉冠固定着,修长的身形便如蒹葭玉树一般,浑然是初见的模样。
见杨舜钦到来,顾言初嘴角也含了一丝浅笑,命少年上前来在他身旁端正坐了。
如此端坐小半个时辰,皇帝身体有恙,便有些不适起来,幸而那些画师早已将二人容貌勾勒完毕,衣着打扮也悉数记在脑海中。
等他们描绘完毕再送到顾言初面前,又是入夜后的事情了。
画中二人相貌不说完全相似,精神气度倒真是描绘得栩栩如生,皇帝颤抖的指尖划过画纸,神色从容:「舜钦,有了这画,朕以后生生世世都能记住你的模样了。等到来世,朕定然不会再亲手将你从身边推开。」
杨舜钦不知为何喉咙竟有些哽咽,他的眼皮轻轻颤抖着,纤细的睫毛如同鸦羽,只觉得面前男人的脸庞逐渐晕染开去:「陛下,这画……能否让他们也给臣临摹一张?」
顾言初微凉的手抚摸上少年的脸庞,替他擦去眼角的泪:「自然可以。舜钦有这份心意,朕已经心满意足。」
他的语气温柔得如同春日的暖风,灼热的泪珠不受控制地落下,少年终于忍不住,伏在皇帝肩头失声痛哭起来,只不知是在哭自己的将来,还是在哭这无常的命运。
顾言初已有十余日不曾早朝了,朝堂中对继承人一事议论纷纷,压力便悉数来到了不久前由太傅升任丞相的杨铭身上。
杨舜钦见着皇帝每况愈下,先前一天睡五个时辰,如今一天只有两个时辰是清醒的,内心也是焦急不已,接连写了几封急信给顾桓知。
这日他正和几名朝臣在中书府中说话,突然听到外面有些喧哗,仔细一听,原来是传令官的声音。
「西凉大捷!西凉大捷!」
杨舜钦愣了一下,浑身脱力般地跌坐在椅子上,终于……终于还是让他等来了这个消息。
身旁几个大臣也各自面露喜色:「宣王打赢了?」
「只怕这回皇太弟的位置便要落他身上了吧,陛下待宣王向来亲厚,都说陛下是为了等宣王此番大捷,才每日用各种补药吊着,唉。」
少年这才回过神来,顾不得那许多,连忙起身朝宫中走去。
出乎意料的,本该睡熟的皇帝此时正坐在崇政殿中,满脸喜色地让人拟诏书封顾桓知为皇太弟。
丞相与三公都在底下候着,难得听顾言初讲了许久,很是有些交待后事的意思,杨舜钦默默听着,心中唏嘘不已。
末了,皇帝也不知来了什么兴致,又让人从私库了取了不少奇珍异宝赏赐给各位大臣。
无论是用大块玉石雕刻的百戏图还是价值前进的夜明珠,少年均未放在心上,轮到他时,那太监只将一个荷包递入他的手中。
交代完这些事情,杨舜钦自然没有留在宫中,而是随父亲一同回府。
饶是杨铭送走过几代皇帝,又见证了改朝换代的兴衰,如今也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望着儿子同样黯淡的脸庞,了然道:「既然你想多陪陪陛下,这些日子留在宫中也无妨。」
杨舜钦没说话,只轻轻摇头。
杨铭看向儿子的眼神温柔,说出的话语却带了几分锐利:「你不在宫中也好,宣王不日便要回京,免得让他误会。」
杨舜钦陡然抬起脸来,凝视着杨铭苍老的容颜:「在父亲眼中,儿子便是这等人么?」
年迈的丞相无所谓的笑了笑:「你心里怎么想的不打紧,重要的是宣王怎么想。」
少年怔忡片刻,自嘲般地笑了笑:「父亲也觉得桓知若登基后,定然不会待我如从前那般是么?」
杨铭的目光仿佛已经看透世事,沧桑不已:「舜钦,你可以骗天下人,但不能骗自己。」
顺着帘子吹进来的晚风让杨舜钦半边脸发僵,他轻轻一嗤:「是,儿子明白。」
他的手掌中紧握着皇帝给他的那个荷包,里头是可以号令死士的青龙令,没想到兜兜转转之间,这东西最后还是来到了他的手上。
顾桓知回京的当日,是除了皇帝外的所有朝臣都在西郊等候,杨舜钦在人群中望着他清冷如玉石般冷漠的脸,与那从不把人放在眼里张扬的凤眸,突然有一瞬间想不起来顾桓知笑起来是什么模样。
顾言初身子不好,皇太弟的册封仪式便一切从简,临华殿宫宴之上,仍是朝臣们推杯换盏之时,首座上已不见皇帝身影,反倒是顾桓知桌前满是阿谀奉承之人。
杨舜钦自然不会去凑这种热闹,不过浅浅尝了些菜肴,便出了临华殿,正缓缓吐出胸中一口污浊之气时,听见一阵禽鸟之声在夜空中响起。
望着姜霆从不远处朝他走来,杨舜钦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警惕之意来,但面上仍是含了微笑:「阿霆。」
姜霆下意识地将大麾给少年披上:「外面冷,小心着凉。」
那样的暖意让杨舜钦想起从前两人去郊外打猎之时,也是这般的天气,他那时还不会骑马,便只能与对方共乘一骑。
就如现在一般暖和。
杨舜钦猛然抬头看他,眼眶有些发红:「阿霆,你……你非要如此不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