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国丧
母子二人正说着话,皇帝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唇边溢出大量的鲜血,吓得太后王娴魂飞魄散,好容易稳定下来,王娴碰过药盏,望着这个殊无半分爱意的儿子,泪如泉涌。
顾言初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愿再喝这药。
王娴也不逼他,将那药碗轻轻放在旁边。她清楚儿子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便传旨让皇太弟顾桓知与几位重臣一同进宫听取皇帝遗命。
顾言初望着哭成泪人的皇后与宫妃,眼神淡漠地转向景儿:「扶朕起来,朕从前不是这样……」
几名太监上前来给皇帝整理衣着,顾言初艰难地坐在铜镜前,只觉得这短短的几步路仿佛已经耗尽他所有的精力。
景儿将垂挂在床前的荷包取下来放在皇帝面前,红着眼睛说道:「陛下,您说的都安排好了。」
他轻轻应了一声,伸手打开荷包,轻轻摩挲着里头的两缕发丝。
顾桓知与几位重臣早已在外等候多时,当下入殿后立时跪在地上,听取皇帝遗诏。
皇帝早已无了开口说长段话语的力气,由着太监尖锐的语气回荡在崇政殿上空,等他念完,群臣们再三拜九叩之后,方才一一退去。
顾桓知跪在地上,于情于理,他此时都该痛哭一场。
顾言初知道他这泪不是为了自己这个兄长,而是为了给其他人看的,也不去拦他,只让杨舜钦上前来:「舜钦,下辈子若是你不愿见我,便要早些躲开,莫要让我先见了你。」
少年心中痛得已然麻木,泪也流不出半滴来,只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若是咱们非遇见不可,那也是上天的安排,等到那时……」
顾言初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旁边骤然响起景儿与宫人们惊慌的叫声。
杨舜钦跪在他的身侧,突然想起一点从前。
喧闹的夜宴中,俊美的男人朝他遥遥举杯,阴鸷眉眼让人目不转睛。
少年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恍惚中只听见一声哀嚎:「大行皇帝宾天!」
「兄长!」顾桓知伸手去握顾言初的手,只觉得仿佛握住了一块冰。
「皇上!」
一时间,崇政殿内外都一同大声哭泣起来,太尉抑制不住悲痛,老泪纵横。
丞相杨铭不似其他人这般悲痛欲绝,也低头伸手抹泪。几位重臣哭过一番,便也都去了偏殿,将如此重要事情一一商议了,拟了折子给即将继位的顾桓知送去。
事情无非也是几样,将皇帝驾崩一事通告天下,丧仪由礼部订了方案执行,至于全国各地衙门是否要仿几年前顾光故事,来京城哀悼,几个重臣却也做不了主,只好以最快的速度拟了折子去请顾桓知裁决。
后者刚被人扶着在偏殿坐下,心烦意乱地换了丧服,接到几个大臣送过来的折子更是心乱如麻,下意识地看向静坐在窗边良久的少年:「舜钦,我现下……半点主意也没有,你说,我该怎么做,我……」
杨舜钦知他在怕什么,每每新帝登基,心里头总得过这么一个槛。
他走过去握住顾桓知的手,淡淡一笑:「做皇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信你能做好。」
顾桓知定了定神,重新拿起折子看了一遍,心里头也拿定了主意:「西戎不甚太平,朝廷根基不稳,让各衙门上京吊唁不知又会出什么乱子,传令下去,不必让他们上京了,就地设灵堂致祭便是。」
他说完这番话,想了想无甚纰漏,才让人传令下去。
天色渐渐暗下去,外头的宫人早已将各个宫殿的灯笼都覆上白纱,顾言初这病并非突然,礼部提前备好了丧仪祭品。
不到一个时辰,整个宫城都充满着肃穆悲凉的气息。
「舜钦,这主持丧仪的人选我想来想去也没个结果,不知你可有建议?」
杨舜钦迟疑一下,轻声道:「按照规矩,一般该是新继任皇帝的正妻操持此事。只是一来你未曾娶妻,二来先帝是你亲生兄长而非父亲,不如你亲自去请太后或是皇后操办此事。」
顾桓知摇头道:「先帝是太后独子,只怕此刻伤心过度,实不能让她操办此事。」他叹了口气:「我这便去见皇后。」
他起身欲走,却见杨舜钦也同时跟着起身,顾桓知一愣,还未说话,却见少年行礼道:「臣恭送陛下。」
顾桓知有片刻的愕然,他注视着面容平静的少年,只觉得冥冥之中仿佛生出一种无形的力量将他们二人分隔开来。
他站在原地,心底蓦然生出一种冲动来,他现在还未登基,还有机会逃离权力的漩涡。
顾桓知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直到他望见杨舜钦坚定的眼神:「以后陛下便要自称为朕了。」
他屏息许久,方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来:「朕……明白。」
等他走后,杨舜钦仿佛全身脱力般地坐在了椅子上,宫城里的钟声缓缓响起,少年的脸上也缓缓流下泪来。
顾桓知去见赵琼时,后者正因为在顾言初棺前哭晕过去而被人带到了偏殿中休息。
宫女捧了热水过来替赵琼擦去眼角的泪水,见顾桓知进来,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才行了礼。
赵琼悠悠醒转过来,意识却还有些模糊,因着悲痛过度,便将站在不远处的顾桓知认成了顾言初。
「言初哥哥,你是来带我走的么?」
顾桓知轻咳了几声,沉声道:「皇后娘娘!」
宫女见状忙过去扶了她起来,替赵琼小心地揉着胸口化开药气:「娘娘,是宣王来了。」
赵琼这才看清楚来人是顾桓知,她对面前人并无好感,尤其是在知晓他和杨舜钦的关系之后,当下便冷声道:「王爷来臣妾这里做什么?」
顾桓知微微垂首:「请皇嫂主持皇兄丧仪。」
赵琼笑了笑:「按照规矩,这事不该由本宫来做。」
顾桓知淡淡道:「朕未曾娶妻,不得已只好来请皇嫂。」
赵琼讥讽道:「杨侍郎与王爷正妻无异,何不请他来主持?」
顾桓知脸色变了变:「朕与皇嫂虽不常亲近,但素来也无瓜葛,皇嫂非要在皇兄新丧时闹得如此不堪么?」
赵琼冷笑道:「妾身丈夫新丧,实在没有精力主持丧仪,王爷请回吧。」
屋内空气如凝滞一般,顾桓知神色淡淡,似也不再强求于她。
「皇嫂所言不错,毕竟皇兄生前只怕也从未将你视作正妻,那朕便如皇嫂所言,将此事交予舜钦主持,毕竟他才是皇兄的心上人。」
顾桓知推门而出,赵琼面色如金纸一般,听了这话如同受了莫大刺激,直愣愣再度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