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非为帝京尘
仿若有雷声徘徊在天际,姜霆眉间一紧,似乎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
杨舜钦趁热打铁,抬起热切的双眸:「无论怎么说,西凉军世代镇守边关,对西戎人的仇恨总比对朝廷军更深吧。况且镇北王佯装造反,实则降低西戎戒备,等朝廷大军到来再大举进攻西戎。一旦得胜,就凭着这份战功,顾桓知如何能杀你?」
少年的手轻轻握着姜霆的手,微笑道:「他登基不过数月,根基未稳,此时杀你,岂不是让世家大族们寒心?」
姜霆心如明镜,虽然知晓杨舜钦所言字字肺腑,可一想到这些话定是受了顾桓知嘱托,嫉妒的心思难以抑制地疯长。
长针被他藏于袖中,青年捧住杨舜钦的脸,喃喃自语一般:「不止如此,我还要你做镇北王妃。」
杨舜钦稍稍蹙眉,正想随口应付过去,忽得瞧见窗外人影,心中轰然一响。
顾桓知是何时来的,这些事情他听到多少又看到多少?
少年定了定神,还未开口,身旁人已然有所警觉地开口:「陛下既然来了,又何必在廊下偷听?」
顾桓知进屋时神情平常,仿佛浑然不知二人方才发生之事,只在桌案前盘膝而坐:「王爷考虑得如何?」
姜霆松开杨舜钦,将目光移向他,缓缓答道:「平定西戎亦是我平生心愿,并无不可,只是还需一条,回京之后,请陛下下旨允舜钦嫁我。」
杨舜钦只觉得屋子里的光线瞬时暗了下来,凝滞的气息间,他只听得见自己不均匀的呼吸声。
顾桓知脸上竟是带了一丝吊诡的笑容,极其缓慢地问道:「你不后悔?」
「我意已决,若是陛下不肯割爱,那此事也没什么好谈的。」
「不,」顾桓知在杨舜钦讶然的目光中一字一句开口,「朕答应你。」
次日,姜霆便召了西凉军数人商议此事,姜明还未听他说完利弊,便按捺不住心中怒火站起身来:「朝廷对我西凉军多有苛待,咱们弟兄们打拼到现在,可不是重新去与朝廷求和的!」
姜异等几名在西凉军内德高望重之人见他如此,却也没有出声呵斥,显然也对姜霆此举多有不满。
姜霆并不生气,只将舆图细细说给众将听了,众人听他说不出几日朝廷大军便会兵临城下皆是将信将疑,姜霆只好同他们立下军令状方才平息了西凉军内部可能发生的哗变。
不过七日,朝廷大军便已逼近西凉,众将听闻兵士来报,又细细问过情况,方知其中利害关系。若是不投诚朝廷,只怕整支西凉军便要就此葬送。众将各自惊骇莫名,也不敢再提此事。
既无挂碍,双方兵力合在一处转头进攻西戎之事进行得格外顺利,神不知鬼不觉间,大军便长驱直入辽河河畔,彼时西戎方知大难临头,派遣大将辜臣率骑兵万余于辽河与西凉军对垒。
如此兜兜转转,已是入了秋,天气渐渐转凉。
顾桓知在中军大帐商定对策后,决定自己佯攻做强行渡河之举,姜霆则带西凉军亲信绕过西戎防线,偷渡辽水,直奔西戎王城而去。
这计划并非他与杨舜钦商议,而是直接从他口中说出,杨舜钦初听便知顾桓知定然早已将这计划在心中过了千百遍,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担忧。
他望着凤眸凛冽的年轻帝王,恍惚间在那点稳重中寻得些顾言初的影子。
不知不觉帐中只剩他们二人,杨舜钦走至舆图前:「看来这一切,早在陛下算计之中。」
自那夜顾桓知答应姜霆后,少年便已觉得齿冷心冷,他虽不明白这几个月间顾桓知的心境发生了何等变化,但后者显然没有半点向他解释的意思。
顾桓知微微蹙眉,眼睛死死盯着舆图,问道:「舜钦以为此事还有何纰漏否?」
杨舜钦望着他,见顾桓知连看自己一眼的功夫都省去,心下更冷,压抑着怒气答道:「陛下万全之策,并无疏漏。」
说罢,不等顾桓知回答,便大步朝帐外去了。
后者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唇边流露出一丝苦笑来。
舜钦,若非如此,我怎能让姜霆上钩?中文網
次日杨舜钦便上了折子请求去随行姜霆一众西凉军,顾桓知看也不看直接应允,倒让等着士兵传令的杨舜钦生了好一会闷气。
莫非他当真看走了眼,顾桓知倒还不如顾言初了。
杨舜钦越想越觉得好笑,却也只冷笑一声,收拾了行装星夜兼程赶往姜霆的中军大帐去了。
后者见到他颇为意外,毕竟姜霆将杨舜钦关了数月,到底有所亏欠,况且顾桓知那边总比自己这里安全。
简单说了两句话,便有士兵进来说都准备好了。
杨舜钦知他是在大战前巡视马场粮草军备,便也随姜霆一同去了。
西凉军的马与朝廷军所用大为不同,倒是和突厥的马颇为相似,个个膘肥体壮,毛色亮得反光。
少年瞧得眼睛发亮,忍不住伸手去摸马儿的鬃毛,那马脾气性烈,一撅马蹄险些将他整个人掀翻。
杨舜钦随手接过马鞭抽出,一众马儿都跑动起来,尘土飞扬中,漠北的风如钝刀般刮在脸上,他望着这奔腾的马群,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马官徐徐走来汇报一番马场诸事,姜霆一面点头,一面走进马场查看。
杨舜钦跟在身后听着,突然一个偌大的马头凑了过来倒把他吓了一跳。
仔细一瞧竟是姜霆那匹坐骑,不知何时竟是认得了他的气味。
少年笑着摸了摸它,顺滑如水的毛皮自掌心流过,姜霆看在眼里也笑了起来:「这马儿倒是识主。」
如此一圈看下来,天色渐晚,夕阳余晖照在青年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不知为何竟让杨舜钦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正要说话,姜霆却执鞭看向不远处辽河映出的光芒:「舜钦,西凉较京城如何?」
天空被落日烧得滚烫,西沉的太阳缓缓坠下,只听见少年语气中带了几丝惆怅:「阿霆,若是这尘埃有自己的意识,它是会想做西凉的尘埃,还是帝京的尘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