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径山琼英(9)
在这幽闭之地竟有如此异兽,还是躯干赶上人腰粗的大蛇,盘踞在枝丫上居高临下地发出嘶声,蓄势待发的模样不逊于猛虎下山。
荀子卿惊骇之下本能地反手握剑,苏槐序却制住他的腕,一同退出草药的地界。
蛇一动不动盯着闯入者,待他们退到日光里,方才渐渐收了架势缩回去,可冰冷的视线依然锁在二人身上。
苏槐序仍不放心,拉着荀子卿又退开很远。直到在离蛇足够远的岩壁处寻得荫蔽落脚,被牵着的人终于松开剑柄、长出了口气:
“……怎会有蛇?还是带角的蛇?”
“听闻有蝰蛇天生对角,我从前只在师伯搜罗的书里见过长差不多的,还以为要东海之东的蛇岛才能开开眼,没想到这里有条活的,个头还不小。”万花回过神,颇有惊喜之意,“师伯前任茶庄庄主喜好稀奇玩意,莫不是连这个也是他藏的?”
荀子卿闻言默然,望着巨木的方向仍心有余悸。他纵与人百战千回,对付这种大尺寸的畜牲却是经验稀少,真对上了还不知如何全身而退。
苏槐序见他仍戒备,遂脱了手套,用微凉的指头拍了拍他的握剑手、揉了又揉:“记载说蝰蛇喜食鼠、鸟,也有吃鱼虫的,没见过要吃人。你看,它喜荫也不想追来,应是嫌我们不好吃。”
荀子卿面色稍缓,收回“不好吃”的手,道:“那书生所见的‘虎"是这个?”
苏槐序哂笑:“怕不是当年伍辞渊见到了它,给吓得心神惧裂、夺命狂奔,再想起来以为是个大虫。”
荀子卿点了点头,思索片刻又面露疑惑:“……还是不对。”
“怎么了?”苏槐序问。
荀子卿回望一眼来时路:“他既是从那里逃走,那……他是如何进来的?”
这洞窟构造简单,除了小河、灌木和那棵大树,四周峭壁林立围得密不透风,根本不像是能出入的。
苏槐序环顾四周,不解:“这里一定有门?”
荀子卿缓缓解释:“此处也有活水,是生门这便是入口,是休门也该是出口。书生走的那条是‘出",这里便能‘入"。眼下未见别的路,颇是奇怪。”
苏槐序沉默一阵,似乎想明白了些:“我们逆向找到入口,便能出去了?”
“是这个道理。除却我们探过的地方,也只剩这附近。”荀子卿又摸出那张琢磨良久的宝图,“从竹林的入口进来,是踩着一片沙,现在却不见流沙。”说着阖上图,遗憾地叹了口气。
能载人的流沙体量极大,现在他们身处的洞窟岩石坚硬,虽宽敞也没有高低缓坡,有没有大股砂砾一目了然,这显然不是竹林流沙通向的场所。
苏万花听罢,墨色的袖子一振,捉起他拿着宝图的手腕:“那走,咱们找一圈、兴许有收获。”
荀子卿来不及多说,已被他牵着开始缓缓沿洞窟绕行。
巨树有大蛇盘踞,其余能查看的地方不多,流经的水源直接汇入地下暗河,根本不见有路。他们到了水脉处,除了狭小如指缝的出水口,果真一无所获。
荀子卿一路认真看,苏槐序只当是相伴郊游,懒懒散散跨过碎石野草,时不时看一眼浪蕊浮花,仿佛走动只为沾一点阳光里的芬芳草木气,丝毫没有刨根问底的决心。
不一会儿,烈日开始褪去,洞窟犹如巨大倒扣的蛋壳,从露出的穹顶可见乌云密布。
二人忙寻了进块岩石避雨,才躲进去便有豆大的雨点砸在身后,随即哗啦一片、天地模糊,好半天都不见收敛。
今日似乎又要徒劳收场,苏槐序倒心情不错,笑眯眯看着雨幕珠帘:
“从前在青庐,也常遇着这种变脸天。”
“嗯。”荀子卿含糊应了一声。
“今天是走不了了。”万花又道。
荀子卿沉默,目不转睛望着眼前的水帘。
苏槐序扭头看他的露出些许惆怅之色,忽然道:“莫非,你在担心我们出不去会饿死?”
荀子卿怔了怔,不知是否该点头。
如此这般困下去,不仅耽误事,体力消耗也极大,最怕时间久了不知日月、尽显疲态,那便是凶险境地。
苏槐序自然知道利害,伸手捧过他冷然的面庞,指了指始终处在洞窟中心的树,道:“看看,这不是有那么大一条蛇。”
荀子卿愕然,顺着他指尖看去,有些绷不住:“阿澈,你要吃了它?”
“不行吗?”苏槐序笑容不减。
道长轻咳一声,藏不住笑意:“还不知谁要吃了谁。”
苏万花长睫开阖、目光流转,直望着那棵树,似乎开始认真思考该怎么吃。
话虽说得轻巧,这种情形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雨来势匆匆、一时半会儿不停,苏槐序坐累了便时不时靠着岩壁休憩片刻。荀子卿又琢磨起了那张宝图,总觉得漏看了哪一处。
两人这般躲着雨等天放晴,等乌云散去,天却暗了。水脉抬高淹出了几方洼地,而他们与来时路隔着整个洞窟和那条巨蛇。苏槐序站起来转了圈又坐回来,遗憾托腮,觉得今天只能在这里过完。
荀子卿赞同,歇息一会儿便开始打坐入定,调息内力与体力。
四周潮湿生火困难,苏槐序懒得再动,与荀子卿背靠坐着,偏头看洞窟漏进的光铺在水上,波光粼粼、浮浮沉沉……
水声轻微响起,万花惺忪睡眼倏地睁开,分明看到有什么从水中窜出,当即并指使出截脉招、不偏不倚点了下去。
“吱——”
荀子卿刹那惊起,点了火折一看,只见一只湿漉漉的灰老鼠被苏槐序摁在指下,正瞪着哀怨的一对眼挣扎不已。.
“我方才一直在想,这么大的蛇是吃什么活下来。”苏槐序推了推圆滚滚的耗子,又惹得它一阵惨叫。
荀子卿凑过去看,狐疑道:“这是落水的老鼠?”
“这种鼠会水,常见于边陲,在此地算也是稀罕物。”苏槐序飞速地回忆曾见过的记载与图画,肯定地补充,“这里树多、虫也不少,还有活泉给它游泳,雨季繁衍生息、好不快活。”
万花轻轻点着却牢牢制着,水老鼠挣扎不过,干脆气息奄奄地趴在地上。
荀子卿望了眼较从前升高不少的水面,见穹顶洒下光亮里下还有三两只水鼠浮上来,夜风轻拂掺了一丝冰冷的腥。
他本能察觉到异常,轻唤出声:“阿澈……”
苏槐序指头一抬,老鼠得了喘息,立即跃起来逃窜。谁知没跑出几丈,它就被突如其来的黑影席卷,叫都没叫一声便消失得悄无声息。
涉水而来的水耗子接二连三失去踪影,直把人看得汗毛倒竖。黑影擦过地表,发出烦躁的“沙沙”声,绕了几转最后停在他们跟前,露出一对金色的瞳。
正是巨蛇趁着涨水前来觅食,高高扬起的头颅遮蔽了光亮,透着一股阴沉的凉意。
荀子卿还是拔出了剑,苏槐序蹙眉,指头暗暗攀上他的手背,仍然示意他别动。
巨蛇也没有动,盯着人的瞳孔毫无舒张,冰冷且安静得几乎觉察不出气息,比起初见时的恐吓,此刻更像是路过非要瞧瞧。
荀子卿转了转手腕剑心指天,用古朴的剑身竖着隔开它的视线,在后着它看不真切的瞳孔,准备随时灌入内力。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瞬,亦或半个夜晚那么长,夜风停了又起,荀子卿握剑的手开始发沉。巨蛇却忽然失去兴趣,扭头转了半圈再次觅食去。
听它游走远离,荀子卿仍有些僵着,望了它良久方才缓缓收剑。
苏槐序松了口气,握住他的双肩将他靠进怀中,凑近道:“别怕,没事。”
荀子卿微微颔首:“师叔从前喜读虚幻术本,曾言蛇不可食长物,眼见似乎有些道理。”
苏槐序闻言愣了愣,旋即挑眉笑起来:“竖着剑倒的确比它长,不过我们还是不好吃,不如水耗子。”
见他又拿自己同老鼠比,荀子卿都懒得叹,正准备查看那些水老鼠是从哪里钻来,却见苏槐序忽然严肃、直勾勾盯着那蛇影。
蛇是冰凉光滑的生物,巨蛇动作时鳞片的光泽理应平滑。眼下即便天色昏暗,也不难看出它身上有东西。
万花盯了它一会儿,忽然抬脚上前,接近那兀自吃老鼠的巨蛇,仔细辨别它身上的物件。
它每日盘在树干、游走于树下,巨大的身躯懒得动便缠了些树枝藤蔓。还有一小截枯木,就这么绕在蛇腹。只是这枯木太规整,宛如一个小而长的盒子。
“阿澈?”荀子卿跟上来,悄声询问原委。
“盒子……”苏槐序沉声,“黑市的人供出来的。”
巨蛇毫不在意地游走,眼看就要远去,荀子卿暗暗落了个气场想让它动作迟缓些。谁知巨蛇感官敏锐,轻微的扰动便警觉转身。苏槐序蓦然伸手,经脉大动,运了指法切断藤蔓枯草,一下便将那截木头剥了下来。
缠绕过紧的那处被剥离,竟落了些蛇鳞。巨蛇没了束缚也受了十足惊吓,扭头露出狰狞大口,冲苏槐序扑过来。
荀子卿纵剑前来一个口诀拍在它脖子上,又落下气场边拉他后退,打算先定其身形再作打算。
“等等……”苏槐序阻止不及。
巨蛇到底不是人,金色的瞳孔锁定目标,扭动粗长的身躯,一个摆尾横扫而来。
荀子卿惊起,翻腕抵挡,谁知剑尖触到蛇鳞便滑去大半力道、最后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剑是好剑,且执剑人技艺精湛,即便伤口很浅也一瞬见血,沿着他雪白的袖子飞溅出一片红。
巨蛇吃痛无比,彻底被激怒后狂躁起来,蜷起身躯又舒展开,高高扬起头颅忽左忽右发起进攻。
荀子卿吃不准它的动作,躲开它的脑袋却躲不开它的身躯,不得不防着它的尾巴从草丛中袭来。
他步步后退途径一片乱石,猝不及防为其扫了一记,只得顺势翻身跪地,捻口诀撑开屏障。
“子卿!”苏槐序同他一道退了段距离,眼疾手快挡开蛇尾,将他扶起后直接推了气劲过去,“别动!”
他对他说,也是对巨蛇说,话语出口的同时已从腰间解下轻巧的药囊刺破,而后抵到了巨蛇的尖牙前。
浓烈的药味刹那弥散,巨蛇本能缩了下,张开的大口收了又张,僵持片刻,终于退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