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刘虎沟
三月中旬艳阳天。
南方早已经是绿草如茵花团锦簇的景像,北方还笼罩在冰雪的余威里面,甚至河面都还没有开化。
山坡田野间虽然已经隐隐中透着那么一点点绿意,但枯黄晕黑的杂草还是主色,树也还没有抽苞。
站在西山口上往北看过去,刘虎沟的形状就像一个巨大的子宫。
黑鸦鸦的松林中间,黄的黑的白的这里一块那里一块,像一条正在脱毛的老狗。
公路从脚下盘旋着下了山,顺着沟底左侧笔直的伸出去,然后在村子的最西边人家那里猛的向左一拐,隐到山的后面去了。
村子就在刘虎沟最北头宫底的河套边子,半拉村子都在山坡上。
河套的北沿儿是庄户院儿,河上横着一座没有护栏的水泥桥,桥南是小队部和场院。
这条没有膝盖深的小河就是村子的水源,一年四季从这里挑水回去吃喝洗漱,是从东边沟子里的水库流出来的泉水。
水泥桥就是村子的正中心,也是小队部和庄户院的分界线。
从河边那棵大柳树再往西走是村子里的学校,就是在半坡上的一间半砖瓦房。
大柳树原来就是村子的西口,只住着队长一家,后来陆续有人在西边挨着建了几座房子,都是谁家的儿子分出去过了。
一共也就是,其中还有一户是吃皇粮的学校老师。也是本村人。
村子不大,也就是四十几户人家,超过一大半是黄泥茅草房。
斑驳龟裂的黄泥墙顶着乌黑腐败的茅草,和大柳树下高大的红砖瓦房形成强烈的对照。
这会儿正是晌午,大太阳暖烘烘的当头照着,带来一股子热气儿,冰面上的反光让人睁不开眼睛。
一架马车从场院顺着水泥桥边的冰面过了河,车老板缩在军大衣里,头上雷风帽的耳朵扬在空中忽闪着,嘴里叼着根大烟袋。
长长的鞭子插在车辕上,车老板整个人都在跟着马车的震动晃荡着。
「老板子啊,晌午没歇会儿?」一个路过的村民和车老板搭话。
「没歇,这点逼玩艺儿早拉完早完事呗,拉完了回家想怎么歇不行?要不然让人看见了,还说咱们偷懒啥的。」
「到也是。」问话的人看了看车上拉着的粪肥,下意识的往后让了让。其实这会儿还冻着呢,一点臭味也没有。
「阿巴,阿巴阿巴,咦哇?」他感觉脚底下踩着了什么,然后屁股上被推了一把,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
回头一看,是老张家大房的六哑巴,正躺在门口的石板上晒太阳呢,被他踩了一脚。桥头就对着哑巴家院子口。
「你这个六哑巴,要睡觉回屋睡呗,跑大门口来放什么躺?」他看了看,哑巴应该是正在门口的青石上晒太阳。
「阿巴,哇咦哇啦阿巴,嘎哦。啊?」
「什么基巴玩艺儿扎扎哇哇的,谁知道你说的什么玩艺儿。回家去。躺这再让粪车把你辗了,你还能肥田是咋的?」
他抬手试了试风,屈着眼睛往天上看了看:「也不知道你是真彪还是真虎,这天儿风还挺硬呢,哑巴是能搪风还是抗冻啊?」
一边嘟囔一边摇着头走了,没在搭理已经站起来的哑巴老六。
主要是他说啥你也搞不明白,心累,完了哑巴脾气还不好,弄激眼了麻烦。村里的人谁见了哑巴也就是点个头就过去了。
这人走远了,没看到后面的哑巴站在那一直盯着他的后背,然后长叹了一口气。
张庆魁一直盯着那个踩他的人拐弯看不见了,这才叹了口气,紧了紧身上的棉袄。他始终也没想起来对方是谁。
那拉粪的马车往西头走到小队羊圈门口的大柳树下面,然后再过河往南去了,冰面的反光晃的他眼睛特别难受。
使劲眨了几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
唉。他又叹了口气,左右看了看,拉开帐子上应该是院门的几根木头走了进去。
其实院子里也不是什么都没有,房山头有茅厕,有铁锹和锄头,两个筐,还有个鸡窝,就是没有鸡。
这院里活着的就他自己。
还有堆柴禾,一根老树桩,上面剁着把长把的斧子,边上侧倚着一架爬犁。
拉开门进到外屋,一下子什么也看不到了,眼前漆黑一片,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站了几秒钟,等眼睛适应了一下才继续往里面走。
半尺高的门槛子,一进来右手墙角放着笤帚,左手墙边堆着绒柴,顶着墙有个半人高的地柜,上面摆着几个盘碗。有个酸菜缸。
西北角上是灶坑,灶坑边上是水缸……水缸边上是水井。
他看着那个水井愣了愣神儿,然后抽着嘴角嘿嘿乐了几声。每次看到这个水井,他都感觉特别欢乐。
这个老六啊,也真是个神人。你说他是怎么想的呢?把水井打到房子里面,就挨着水缸。
肚子咕噜咕噜的一阵响,感觉肠子在肚皮下面使劲的扭曲扭动着。饿了。
他又叹了口气,摸着肚子在屋子里打量。
实在是提不起来精神头,但是也不能饿死不是?从早上醒过来到这会儿还一口东西没吃呢,到是喝了两瓢水。
他接着叹气,掀开地柜的盖子往里看了看,苞米面,苞米茬子,高梁米。他闭上眼睛挤了挤再看,还是这三样。
又是重重的一声叹气,他失望的关上盖板,扭头往里屋看了看,过去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是北炕,和这会儿家家南北大炕不一样,他这里只有北边半铺。
炕席已经基本上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黑黢黢的还跳刺儿,一个裹成一团的行李卷儿就是他的铺盖,晚上一放白天一卷,到是方便。
地上到算整洁,主要是这家里什么也没有,想堆东西也总得有东西才行。
就是夯土地面,西北角上有块木板……这是,把地窖也挖到屋里来了?他心里嘀咕着走了过去,在木板上跺了一脚。
下面确实是空的,看来是没错了,这是地窖。就说嘛,刚才在外面找了一圈儿,这年头家里怎么可能没有地窖嘛。
真特么服气。现在就差茅楼没弄在屋里了。
想了一会儿,哑巴还是弯腰掀开了地窖的盖板。
总得了解一下都有什么储备啊,这个开局的难度可不低呀,一点准备都没有。
回头在屋子里找了一圈儿,才在炕琴下面抠出来半根蜡,四包火柴,还有个煤油打火机。这玩艺儿还是挺贵的,在供销合作社至少要两块钱往上。
想了想,放下打火机,用火柴把蜡点着,小心的用手护着来到地窖口,借着跳跃的烛火往下面看了看,找到梯子的位置。
然后他蹲下来,一手扶着地面,一手举着蜡,小心的伸脚找到梯子,慢慢的下到地窖里面。
下来才发现,地窖应该是在房子外面,只是把开口开在了屋里。
就说嘛,挖地窖的响动可不小,直接在屋里挖怕不是得把房子给干倒。
下面还挺大,起码他能站直身子,下面到是比上面院子里还要整洁一些,底下和四壁都是夯过的。
他转了一圈儿,找到了一些土豆和几个萝卜。没了。白菜是存不到这个时候的,会烂,萝卜估计也糠了。
他用脚踢了踢土豆袋子,又拿起一个萝卜使劲捏了捏。果然是糠了。
不过萝卜这玩艺儿糠了并不耽误吃,起码比高梁米好吃。
想了想,他顺着地窖口往上扔了两个萝卜,没碰土豆,吹灭蜡烛顺着梯子爬了上来。
把盖板盖上,他蹲在那里歪着脑袋又在屋里看了一圈儿,突然眼睛一亮,站起来快步走到炕边上爬了上去。
他把手里的半截蜡放回炕琴底下,把两只手在棉袄上蹭了两下,吸了口气,用兜里的小钥匙打开锁,慢慢打开了炕琴的小门。
里面塞的那叫一个乱七八糟啊。
他把里面的东西往处掏。
被,褥子,枕头,掏出来一件新棉袄,打开看了看,果然左胸口上印着钢厂的标志,是钢厂发的工作服。
有戏。
继续掏,旧衣服,军大衣,看样子还是挺新的,估计是舍不得穿。
钢厂发的棉鞋,夹鞋(高帮农田鞋),帆布工作服,还有个安全帽……也不知道他要这东西是想用来干什么的,估计就纯粹是想显摆。
这年头钢厂的东西在这里就代表着高级和高档了,一般人买都买不到,那棉袄还结实还保暖,质量相当好。.
主要这都是成衣,这会儿大家的衣服还主要是靠买布回来自己缝呢。
靴子,雨衣,床单被面,军装,军用的秋衣秋裤裤衩背心,这哪是炕琴哪,这就是一百宝箱啊。关键还全是新的。
他在心里算了一下,估计这得年时间攒下来的老底儿,始终舍不得用。
都是好东西,钢厂的就不好淘弄了,更别说还有这么些军品,也只是能老三回来给带的。
老三最多一年回来两次,但也不是次次都能往这边带东西,南沟那边还有老人孩子呢,得紧顾着那头,不过每次回来都会过来转转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