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楼公,关怀备至
曲池这个地方,外地游客很多。
但这个年代,专门为了游览而来的外地人不多,能来的人在本地都有亲人,或朋友,或生意伙伴。
而且他们出行,还会有伴当、随从、脚夫等。
唐治自己也带了一大票的官绅名流。
所以,唐治悠然登上大雁塔,迎八面风,观四方景的时候,汝阳王唐治要再审王砍一案的消息,已经在长安迅速传开了。
随之,底层百姓还不知道的关于唐治的一些事迹,也迅速传开了。
他在叶茹征战百日,扫荡十三东岱的事迹,他铲除卢家的事迹,还有刚刚传回来,正热乎着的成州李家被抄的事迹。
商人永远是嗅觉最灵敏的一个群体,马上就有茶楼酒肆、勾栏瓦子,开始从神都那边进购前朝御史、前朝巡按、前朝大将军汤智的话本儿了。
用不了多久,市井间就要充斥了唐智的滥俗故事。
楼大胖子听说此事后,差点儿在门槛上绊一个大跟头。
他很懊恼地命令马弁,把门槛儿锯了,然后便吩咐准备车驾,他要去唐治的行辕。
唐治游曲池刚回来,楼士德的车驾就到了。
唐治赶紧把楼大都督接进园林,奉上香茗。
楼大胖子喝着茶,顺着气儿,好不容易调匀了呼吸,乜了唐治一眼。
唐治会意,挥了挥手,侍候在一旁的旦增喜绕和几名侍卫马上退了出去。
楼大胖子这才叹了口气,道:“郡王啊,这一回,你真是莽撞了。”
唐治笑道:“楼公以为,我翻不了这案?”
楼大胖子叹道:“铁案如山……,不过,老夫相信,郡王有移山倒海之能。”
唐治哈哈一笑,对楼大胖子拱了拱手:“多谢楼公如此信任。”
这案子,他还真有办法。
逻辑诡辩那一套话术,后人可是踩在前人肩膀上不断推陈出新的,这也会输的话,那他就太丢人了。
楼大胖子还是在唉声叹气:“郡王,事情的关键,不在于此。”
唐治明知故问地道:“楼公此言何意?还请明示。”
楼士德对唐治,现在真算是推心置腹了。
他想了一想,缓缓地道:“玄武寺这座园子,归了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郡王身份非比寻常,你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揣测、窥视。所以,可能会有人对此,做出不利于郡王的理解。”
唐治笑了,笑容微微有点冷。
楼大胖子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显然是真心站在他这一边了。
楼大胖子所顾虑的,他也已经考虑到了。
楼大胖子显然不知道唐治已经想到了这一层,犹豫了一下,还是讲的更明白了些。
虽然依旧有些含蓄,但他相信唐治一定听得懂。
楼士德担心的是,唐治插手民间这样一个小案子,可能会得罪潜势力非常惊人的一个庞大群体。
前朝大炎,是崇道的。
所以,当今圣人从皇太后变成皇帝的过程中,她要不断地推动、壮大另一股力量,从而抵消大炎的影响,并将自己的影响力扩散开去。
这是她必然的选择。
同时,“人人皆能见性成佛”的说法,也可以证明她的上位是合乎天道的。
所以,她于大明宫中接见禅宗高人,她出资捐建禅教寺观,她推动印刷发行禅教经典……
大兴佛事,“铸浮屠,立庙塔,役无虚岁”,哪怕是遭到许多有识之士的强烈反对,她也不予理会。
如今,其势已成。
楼士德担心唐治会因此惹得圣人不快,这对唐治显然不利。
而且,这么庞大的一个群体,唐治又何必在他前程将定的关键时刻去得罪呢?
楼士德其实也是反对大兴佛事的人,为此,他还曾上书过圣人。
但是这些事,他可以做,唐治不可以。
他认为唐治现在应该求稳,尤其是他刚刚立下偌大功劳,风头正盛的时候,完全没必要自找麻烦。
唐治听他委婉说完,却是微微一笑,道:“楼公方才也说了,我祖母因何大力推行之,而这个理由,对如今的她来说,用处已经不大了。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是损不足,而奉有余,是以贫者愈贫,富者愈富。那么,谁能以有余而奉天下呢?
天下,乃天子之天下。天子手执天道,天道在于均,均而后适于用。所以,天子,当抑其高者,损有余者,举其下者,补其不足。天道如是,方能其用无穷。”
唐治也说的比较含蓄,但楼士德当然是能听得懂的。
唐治此言,其实大半合乎道家之理,这番话若是叫道家那些大能听了,必然奉其为知己。
而唐治,恰恰知道楼大都督崇道,并且在赴任关中后,与岐山黄冠子道长还时有来往。
所以,他这番话,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了。
楼大都督品咂着唐治这番话,越品越觉得回味无穷。
他是太认可了,但是……这个时候搅起这种事端对唐治真的没有大碍么?
这些主张,为何不等他走上去,一切尘埃落定再说呢?
唐治又笑道:“小王也希望一团和气,你好、我好、大家好,可是有些人是必须要去得罪的,有些事也是必须要去做的,一团和气,也是不行的。
方才楼公提到卢家、提到李家,担心小王在处理了他们之后,又生事端,给自己凭添许多阻力。
楼公的关怀之意,小王感铭于心。但,小王已经动了卢家和李家,有些人有些事,就算你不想去触动,也不可能了。”
楼士德不禁想到,关陇之地,禅教一家独大。
而关陇是关陇豪族的地盘,若说两者之间若没有密切的联系,那怎么可能?
所以,唐治除掉卢家、李家的时候,就已经得罪了它,是么?
但,圣人真能如唐治所说?
唐治已经微笑道:“三法司早年前咳嗽一声,整个朝堂便晃上三晃,若非圣人信赖,他们哪有如此威势,可现在他们如何了?
他们有用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他们的存在,已经是弊大于利。再者,正因小王刚刚立下大功,大不了,功过相抵。更何况……”
唐治对楼士德眨眨眼:“是玄武寺不义在先,汝阳王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路见不平,只为一寺一事而已,似乎,没有针对旁人吧?
你看,小王现在还住在慈航庵的园子里呢,离开之前,少不得还要去上一柱香,以示礼敬。”
楼士德听了稍稍放下了心事,唐治这是想先试试水?
如果把这件事就定位在年轻气盛,听闻不公,为王砍一家出头的范围内,似乎……事情的确不会闹大。
毕竟唐治身份也非同一般,现在不是别人轻易能动得了的,那些寺观轻易也不敢向他发难。
楼士德便苦笑一声,道:“郡王既已虑及此事,那老夫就放心了。郡王,定要谨慎。”
“是,多谢楼公提点。”
……
慈航庵,静斋。
一灯如豆,两个蒲团。
两位老尼坐于其上。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颧骨也高,显得个性刚强的老尼,坐于下首。
上首,则是一个形貌清瘦、慈眉善目的老尼,但其皮肤皱纹极少,面色红润。
上首坐的这位,俺是慈航庵主惠音,而下首那个身材高大的,乃是庵中长老惠尘。
惠音慢慢捻着念珠,道:“汝阳郡王明日要公审王砍一案?”
惠尘道:“是!铁案如山,真不知道他为何要自讨苦吃。”
惠音道淡淡地道:“秦州卢家、成州李家,也是这么想的,结果如何?”
惠尘神色一动,道:“住持,卢家、李家,都是我宗护法大居士,如今,唐治只是路经长安,拜访楼大都督,小住三五日的事儿,居然还要节外生枝,难不成……他对我们禅宗……,他可是姓唐,而前朝大炎,是崇道的。会不会……”
惠音念珠一顿,过了片刻,复又缓缓捻动,道:“卢家李家,自有取死之道。玄武寺这事,确实也做的过分了。所以,汝阳郡王究竟是何意,现在还不清楚,不必妄下结论。”
惠尘脸色凝重地道:“住持,此人将来很可能是……,如果他对我教不怀善意,怕是将来要成为一场大劫。”
惠音沉默半晌,缓缓地道:“叫梵音和如露明日去观审,且看上一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