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再寻彩虹桥

许久以后，在一个夜晚，木子欣正安静地睡着。

“欣欣！欣欣！”

“啊！”

听到声音，木子欣知道，是那个人又来了。终于又来了，她腾地坐了起来。

屋子里，彩虹桥从窗外的黑暗中铺到床边，七色的光芒充满着卧室里的每个角落。

“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

那声音依然和蔼，就像幼儿园里哄孩子的阿姨。可是声音中带着一丝气声，显得那么虚弱，仿佛刚刚得了一场重病似的。

但木子欣也没有多问，轻轻踏上彩虹桥。这一次，当她抬头望向窗外的时候，窗外的护栏竟然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她很快地走出去，以免这梦会突然醒来。可是窗外，是她从未俯视过的万丈深渊。

木子欣知道梦里外面的样子，可不曾想过它到底有多深，现在，她就站在彩虹桥上。桥是透明的，她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下面的深渊。她的眼睛无法判断它有多高，或者有多深，但一切都在她的想象之外。她甚至觉得，自己只要稍站起来些，就会从桥上跌下去。

木子欣感到两条腿有些无力，一点点蹲下来，手扶着桥面，声音颤抖着说：

“好……好高啊……”

那个声音在空中说：“别怕，这只是个梦，彩虹桥很安全的。”

木子欣没有站起来，而是一点点往前爬。比起桥下的深渊，敲那边的白风筝王国的吸引力更大。而她隔着透明的桥看着桥下，竟然渐渐不那么害怕了。反而觉得，这样似乎挺刺激挺好玩的。

可她还是不敢站起来。

“哈哈……傻丫头！”

那声音，带着一丝轻柔的凉风扑面而来。接着，她感到有什么东西箍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像是一双无形的手，这双“手”拉着自己，让自己站起来。

此刻木子欣觉得自己仿佛是才开始学走路的婴儿。已经十多年了，木子欣完全记不起自己小时候学走路的样子，但想想现在，大概小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吧。

脚下的桥，仿佛比在屋里的时候更软了。她往前走着，就像走在很厚很厚的海绵上。

木子欣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就在面前，不知道拉着自己的，是不是就是那个人的手，但她就想象着，想象着那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像母亲一样拉着自己往前走。

她笑了起来，步子也越迈越快。她甚至要跑了起来。可就在这时，木子欣感到脚下突然一空，身子就往前跌，眼看着就要趴在了桥上。她闭上眼，可还没等闭上就已经摔在了桥面上。可是她并没有趴在上面，而是穿透了桥，继续落向桥下的深渊。

木子欣摔倒的时候，“啊”地叫了一声，而身子往下落，“啊”声就高高地一直叫了下去，直到一口气喊完，发不出声了，她才回过神来。

而就在这时，身旁的空气忽然冒出淡紫色的光芒。这光芒环绕着她，她好奇着，竟然忘了自己还在下落。

风在耳边呼啸，身边的紫光渐渐凝聚，颜色越来越深，变得不像是光，而像是烟雾，或者液体。它不受风力的影响，静静地流淌，又一点点贴着肩膀聚向身后。

木子欣看着正出神，而紫光在聚到肩头的时候，突然跳起来，在空中变作两团，又幻化出剑一样的利刃，猛地刺进了她的肩胛骨。

紧接着，木子欣就感觉，有两股东西从肩胛骨下面向身体各处涌动。那感觉就像是身后被插了两根管子，有人在往管子里吹气，要把自己像吹气球一样吹起来。

可是她终于还是没有被吹成个气球。但当她定下了心神，才发现自己却像气球一样飘在了半空。

看了一眼脚下，森林已经非常清晰了，甚至在远处，有些高一些的已经超过了自己。恐怕，如果再晚停住那么一会儿，自己就要粉身碎骨了。

回头看身后，在自己的身后，竟然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翅膀。洁白的翅膀，但散发着紫色的光。

“翅膀？！”

木子欣惊讶地伸手去够身后的翅膀，像看看到底是虚拟的影像还是真的长在自己的身上。而手伸过去的时候，由于身子的扭动，翅膀也往后躲。躲了一下，背后就有其他关节和肢体的感觉。

木子欣高兴地叫着问：“这真的是我身上的翅膀！？我有翅膀了！？我这是在……我这是在……我在飞！？”

那个声音还是从空中传来：“欣欣，你记得拉卡娜吗？”

木子欣摇摇头，她问：“那是一个人的名字吗？”

“宫主大人，拉卡娜就是你的前世呀！”

木子欣听到“宫主”，并没有想到是十二宫的宫，而是在想，既然有城堡，就一定有国王、王子和公主。那么这所谓的前世，就一定是那白风筝王国的公主了，难道这个人，是自己前世的母亲？或者照顾过自己的奶娘亦或者女佣？

她于是就问：“我是白风筝王国的公主吗？”

那个声音笑了，说：“不，你是水瓶宫的宫主。”

“噢，原来是这个宫，那你是谁？”

那个声音没有回答，但木子欣感到有风迎面吹来。这风一开始还很温和，接着就越来越强，最后吹得自己睁不开眼睛。她闭上眼，直等到风住了。而再睁开眼的时候，自己已经回到了彩虹桥上，但桥依然是虚无透明的，自己也只不过是飞在彩虹桥上。

“宫主大人，前面的路，我就不能再指引你了。但彩虹会一直在，只要沿着它飞，飞到尽头就是那白风筝王国了。”

木子欣想要落在彩虹桥上试试，但随着身体下降，脚尖穿透了桥面。看来前面的路，就真的要飞着去了。

但是木子欣并不知道怎么才能飞。她知道这双翅膀是有魔力的，自己不用扇，只要打开着，就能借助翅膀的魔力飘在半空。可是该如何前进呢？翅膀会不会听自己的指挥？

她抬头问那个声音：“我该怎么往前飞呀？”

但天空中没有再传来回答。木子欣也就没有等那声音回答，想着翅膀啊翅膀，让我们一起往前飞吧。可是翅膀无动于衷，静静地散发着紫光。她又活动着扇了扇，紫光就也跟着流动起来，看上去倒不像是光，而更像是从翅膀上散下来的粉尘。

但是在她扇动翅膀的时候，身体稍稍往前动了一些，感觉很像是在水里游泳。她明白了，在空中飞行的原理，就类似于在水里游泳。于是她稍稍把身子往前倾，用力地扇动翅膀。果不其然的，身子就往前走，只是走得很慢。她又用力扇，身子就又往前了些，她连续扇，身子就连续地前进。

越扇，前进的速度越快。终于，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在飞了。

她就这样沿着彩虹桥，朝白风筝王国的方向飞去……

木子欣数着，一座山后一条江，一条江后又一座山。但渐渐地就感觉不到翅膀了，她停下来看看，翅膀还在，就又往前飞，却觉得翅膀的肌肉酸胀着。原来是自己飞了太久了。

白风筝王国，到底还有多远呢？她在心里问着，停在半空，尝试着让翅膀尽快恢复一下。

夜色里，彩虹桥的光几乎把整个山谷都照成了七彩的样子。她看着远方，想象着白风筝王国该是什么样子。

就在这时，在远远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泛起了白光。

那是白风筝王国吗？她又在心里问着，眼睛张得老大。接着就看到那白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

“一定是那里！”

木子欣兴奋地叫出了声，不顾翅膀的酸痛，加大了力气朝白光的方向飞。可是突然，那白光呼地占满了她的视野。接着，白又变成了黑。她发现自己好像闭着眼，好像躺在什么地方。

耳畔，传来了母亲的声音：

“不好好睡觉，念叨什么呢？”

难道，是梦醒了？刚才的一切都是梦？

木子欣把眼睛睁开一点，灯光刺得她双目胀痛。她揉着眼睛，一点点适应着。彩虹桥，以及刚才的一切，都已消失不见，眼前只有天花板上发着白光的灯。

“又做梦了？”

母亲还是走过来，坐在床边，给她把被子盖了盖，又掖紧了些。

木子欣没说话，看着天花板。天花板是白的，但她目光正对着的有一个黑点。她认不清那是蜘蛛还是污渍，还是别的什么，也分不清是平的还是鼓的。她的脑袋里只想着白风筝王国，想着自己的翅膀，想着水瓶宫。她想，刚才一定已经近在咫尺了，只要再往前飞一点，一定就能看到了。她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停在半空，又埋怨为什么母亲这时候要进来弄醒自己。

想到这里，她便不看了那黑点。侧身朝墙转过去，脸也埋着。

而这一刻，母亲想到的，是熊神的话，是关于女儿的命运。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站了起来，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女儿。

“欣欣，你以后不许再做那种梦了，听见了没有！？”

说完了这话，女儿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就像是又睡着了似的。而母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她也不知道女儿到底做了怎样的梦，也不知道这梦到底是不是女儿想要梦见就能梦见的，更不知道，梦这种东西到底是不是可以被控制的。但见女儿没有回应，就像问问到底有没有在听，可心里又一想，这样问，女儿一定不会老实回答，得拿出点家长的威严来，便从墙角拿来了扫帚。

北方入秋的时节总是冷的突然，木子欣盖了很厚的棉被。母亲想着只要打在棉被最厚的地方，女儿一定不会疼，只要吓一下就好了。而木子欣不知道母亲说完了之后去做什么了，只能听到脚步声，便转过身来看，也就掀开了被子。

就在被子被掀开的瞬间，空中传来咻的一声，接着胳膊上一个火辣辣的疼。捂着胳膊起身看，就看到母亲握着扫帚的一头，另一头搭在床沿上。

木子欣没有看母亲错愕的表情，她只是看着那根扫帚把，先前没有见到白风筝王国的懊恼，刚才母亲那毫无道理的话，以及现在竟然会因此而打自己，什么时候做梦也有错了？就算有，又怎至于到挨打的地步？木子欣并没有被母亲吓到，相反的，愤怒在她的胸膛燃烧起来。她忽地扔开被子，突过来夺了母亲手里的扫帚，两手抓着两头，往膝盖上砸，想要砸断这扫帚把，但砸了几下只听到咔咔的声音，却不能把它折断。也硌得腿疼，便一把扔向窗外。

可是窗户关着，扫帚砸在玻璃上，又有窗帘挡着，只发出“嘟”的一声，就咣啷地掉在了地上。

空气安静了下来。木子欣坐在床上，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但她没敢抬头，只是看着落在地上的扫帚。她想着，自己一定是把母亲吓到了，母亲一定会坐下来安慰自己。而自己要告诉母亲，她有做梦和做什么梦的权力和自由，同时还要要求母亲以后不要再来打扰自己睡觉了。

可是，母亲突然抄起地上的扫帚。她甚至没看清到底是母亲弯腰去拿的，还是扫帚自己从地上飞到母亲手里的，就那么忽然的就到了手里。接着呼地一声，扫帚把打在了自己的胳膊上。她感到这一下，胳膊的肉都被打开了花，上面一定已经血肉模糊了。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去确认伤势，又一下打了过来。“啪”的一声清脆而响亮。她觉得自己的胳膊上一定已经露着骨头了。

母亲又打了第三下，打完了就立刻又要打第四下。木子欣本想硬扛着，可是第二下的时候就已经疼得钻心了。她爬着想躲，身上还是挨了那第三下，又听到第四下要来，她便拿手去挡。扫帚把打在手上，不是“啪”的声音，但也不是打在骨头上的那种“叭”的声音，倒像是什么东西碎掉的了。她不知道是打在了手背上还是打在了手指上，也不知道那碎掉的声音是不是自己的骨头断了。

“咣啷！”

是扫帚掉在地上的声音。木子欣往地上看，是那扫帚的把断成了两截，掉在地上一截，母亲手里还捏着一截。但是母亲的手上流了很多的血，血还在握紧的拳头上往下滴。

木子欣没见过这么多的血，那一瞬间她吓坏了，也不顾自己的骨头是不是断了，胳膊是不是血肉模糊了，爬过去抓着母亲的胳膊，一开口，泪就夺眶而出：“妈妈我错了，以后做梦再也不说梦话了！我以后也不做梦了！呜——呜——”

母亲没说话，抽了胳膊出来，将手里的另外半截扫帚掴在地上，踢着脚走了。

木子欣往前栽了一下，但扶住床沿没有一头栽到地上。她小心地看看门口，又看看自己刚才挨打的地方。胳膊还是胳膊，手还是手。没有皮开肉绽，甚至好像没有被打过一样。

她本想着明天到了学校里，可以把伤给同桌给好朋友看，给他们讲自己的委屈，听他们的关心。但是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的伤。

她小心翼翼地爬到床尾，伸出胳膊去够墙上的开关。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伤，但肌肉的一伸一缩都挤压着肿胀的皮肉，加之还未安定的余惊，让她的这个动作变的极为吃力。

就在她快要够到灯开光的时候，“嘭！”的一声门被撞开，母亲阴沉的脸正好出现在面前。

木子欣吓得叫了一声，但知道是母亲，就不敢叫太大声，只是轻轻地把声音含在嗓子里。

母亲似乎也有些意外，但木子欣反应的速度要快，母亲就及时稳住了情绪。母女面对面僵了那么一阵。最后还是母亲吼了一声“睡觉！”然后忽地按下开关，漆黑中把门摔上。

突然的漆黑让木子欣感到恐惧，就好像自己又像刚才梦里那般朝着深渊坠落。坐着，胳膊不痛，手也不痛。但稍微动一动，哪里都在痛。她小心地挪动身子躺回去，像是怕惊动了某只睡在黑暗中的猛兽似的。……

在厚实的羽翼下，空间的距离变得不那么明显。不论三山还，扇一扇翅膀就过去了。可是那梦中的白风筝王国还是没有出现。

从那天以后，木子欣真的就再没有梦见过与那人以及白风筝王国有关的一切。

飞着飞着，木子欣透过云层，看到了那熟悉的小区，甚至还找到了自己家的单元口。但她没有停，掠过房垣飞往东北面。木子欣不想再等了，这一次就要从现实里找到白风筝王国的入口。不再出现的梦，一定是白风筝王国有难，那个梦里指引自己的人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不测，所以才一直没有联系自己。想到这里，她变得愈发焦急。可是云层之下，大地之上，喧嚣之中，根本找不到那山谷与森林。

“大河、峭壁、森林……还有彩虹桥，这些都在哪？问题出在哪里呢？”

一边飞一边想，忽然之间，木子欣想到了。这一切都是在梦里，而在梦里自己又似乎是醒着的。这说明梦只是一个入口，是一扇门。只要开始做梦，就如同打开了这扇门，走进了那个世界。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入口应该在哪里？是自己的床边？还是自己卧室的窗户？

想到这，木子欣按落云头，收起翅膀，从空中直坠下来，但坠到一半空气就裂开了口子。木子欣从裂口钻进去，又从地面上的另一个裂口钻了出来。眼前，便是自家门前了。

开门进屋，母亲不在家，父亲也不在。她迅速跑回卧室，把门关紧。然后手在床边摸索着，脚在地上踩着。她在找彩虹桥的痕迹。但是什么都没有，彩虹桥是真的不存在。她便不甘心地又跳到窗台上。

窗户是关着的，窗台也不宽，再加上已经开始发育的胸脯，她必须侧着脚，脸贴在玻璃上才能勉强站住。精华书阁

木子欣闭上眼，心里想着自己在梦里，窗户会消失，护栏也会消失。恍惚间贴在脸上的玻璃好像真的就消失了。她继续闭着眼，调整姿势，让自己站得更稳一些，然后脚步往前。她不敢迈得太大，因为她知道，如果这是在梦里，那么前面就是万丈深渊。

木子欣的脚和膝盖都没有磕到玻璃，窗户是真的消失了。脚落下，像是踩在砂石地上。

是悬崖边吗？她在心里问着，耳畔就传来了风吹着树叶的沙沙声，以及湍急的河流声。她知道，自己一定已经回到了梦里。她睁开眼，可是眼前依然是在现实里，只不过她已经穿透了家里的窗户与护栏，就好像周围这一切只是虚拟影像。而且，她听不到外面马路上的喧嚣，只能听到那不断的树叶的沙沙声和河流声。她的双脚，既没有踩在窗台上，也没有踩在彩虹桥上，而是就踩在半空，脚下只有空气。

“这——难道——”

她疑惑着往前迈了一步，可脚要落下却落不到个东西上，就一脚踏空，整个人往前倒，说时迟那时快，脸就要抢在地上。

木子欣闭上眼心想今天脸上怕是要挂花了。可是身子就一直往下落，半天也没有停下。这一刻，她明白了——白风筝王国所在的地方，可能是地下的另一个世界。可是这又如何解释刚刚能听到的树叶与河流的声音呢？白风筝王国，那个世界，到底与现实世界距离多远呢？而到底，哪一个才是现实呢？

她这样想着想着，不停下落的身体忽然被一个力量给拉住了。倒不是那种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脚或者衣服的那种力量，而是像受到了某种阻力，将自己的身体阻滞在半空。

她睁开眼，而就在睁开眼的瞬间，全世界都渐渐凝固了下来。她的鼻尖刚好触到了那梦中大河的水面，一滴飞起的水珠由于惯性，在半空扭动着一点点撞向她的面颊。

“嗒！”

她清楚地听到水珠撞碎在脸上的声音。接着，她的身体被突然地迅速地抽拉起来，如同被按下了高速倒带。最后，她重新站在了窗前，窗户、护栏都消失不见。脚下，是久违了的彩虹桥。

“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木子欣嫣然一笑，纵身腾空，循着彩虹桥的轨迹飞往梦中的白风筝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