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督察
姬云继没想到给姒月姬赐个名字居然费了这半天的劲儿,又想到他整天心心念念爬自己的床,意识到这孩子或许有些造反作妖的品质,心想这可不行,我得做好预防措施。
于是拿出姒月姬在角落按了一双手印脚印的纸,在桌上展开,镇纸压好,提笔在上面写了端端正正又秀美字:义兄弟契约。
然后考虑一下,又写下两条:
一、义兄姬云继,收姒月姬为契约义弟,从此姒月姬一切遵姬云继为主,绝不违反,绝不背叛。
二、姬云继对姒月姬拥有一切最终解释权。
写到此,觉得这两条便已涵盖了所有可能,于是把纸妥帖收好。
后又想,自己为什么居然会为一个小屁孩做如此准备?倒好像自己真的怕了他什么似的。
以至于及至睡前仍闷闷不乐。
*
那天黄廷禄追着黄莺娘从家里跑出去的时候,他哥黄廷福没多久便也追了过去。不过他是从山间小路七扭八拐跑下去的,不像黄廷禄那样几乎一路滚下去,也没人在山脚骑着马等他。以至于他跑到宁平县城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上了。
黄廷福身上没钱,不能在附近找地儿住,干脆熏了一捆野草驱赶蚊虫,就在城门附近的别亭里凑合了一晚。
第二日他赶到邱府,连大门都没进去,只被告知黄廷禄已经自愿卖身给王爷,不是能够随便见的。
那黄廷福见不到人,也不急着走,在邱府附近转悠,听到那管家遵王爷之命,指名给黄廷禄找了教书先生,于是放心地回去了。
黄老爷听过黄廷福所述,想了半天,啐了一口,“呸!这儿子算是白养了!白眼狼!谁能想到我堂堂黄老爷,花大钱请先生,居然养出个白眼狼!”
黄夫人则一边哭一边念叨:“谁知道那黄莺娘居然是个狐狸精啊?把我好好的儿子给骗走了……”
黄老爷本来还和他媳妇一起骂,骂了一会儿,骂得烦了也听得烦了,吼了一嗓子,“别哭了!”转头对黄廷福说:“一个月以后,你再去看看,看能不能见着你弟弟。”
他们一家没想到,这才过,督察使大人居然派人来家里提亲了。
按理应该黄廷禄上黄莺娘家提亲,这王爷派管家来,以黄廷禄的主子的身份代为向黄莺娘曾经的家主提亲,倒也能勉强靠上边。
或者说通知他们两个孩子要成亲了,更为贴切。
这都不重要,重点是,管家又带人抬了两个箱子来,一箱聘礼,一箱彩礼,王爷都给准备全了。
黄老爷虽没见过大世面,而且见钱眼也开,但至少没忘记礼数,对管家一个劲儿点头哈腰,还带着其他人对着宁平县的方向拜了几拜,颠来倒去承诺一定按督察使大人安排行事,绝不干扰,但若能有用得到的地方,一定在所不辞。
仿佛要拿命感谢这桩婚事都愿意。
待管家走了,黄老爷才趴在箱子上,手舞足蹈,呼喊哭笑,再一次抒发了狂喜之情。且不把二儿子唤为白眼狼了,以黄家的希望而代之。
*
婚礼定在二十余天后,姬云继也没必要亲自参加。这几天又安排了在宁平县购置府苑的事宜,拟待收拾之后就搬过去。也不能总在邱哲县令府里借住吧。
等这些事忙完,自入城起已经是十日后,姬云继督察使大人才终于踏上边疆巡查之路。
何雄等得脾气都快耗没了。
这日姬云继着官服,深红圆领服刺彩鹿,是皇上特意给他这个没品没阶还没多少权的官特意设计的样式,头戴黄晶黑乌纱,腰围翠玉金边黑腰带,挂了一个晶莹剔透暖白玉吉祥如意挂坠,连下面的穗子都坠着白玉珠,另一侧丝线掺着金银丝绣成丰登不侵香囊,穗子上穿的是金珠,脚蹬黑色皮官靴,拿红珊瑚围的卷云升霞纹。
这一身不伦不类,但高贵大方。且姬督察使大人面如玉,眉若黛,眼含星,小嘴更是丰满红润,也不知是这身官服衬得他更是貌美胜仙,还是只有他才能把这官服穿得既潇洒又庄严。
只是实在是热。
南疆暑时,正是最热之际,官服又是层层叠叠,直把姬云继热得有如跳进了火锅里的娃娃菜,汗淋淋,蔫巴巴。
好不可怜。
何雄看他却只觉得烦。
何况姬云继还非要坐马成。车里虽然不那么晒,但也更闷热啊。
待一行人出城到了别亭,何雄停住众人,劝姬云继脱下官服,换上凉爽常服。
“此地不比京城,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况且大人若真的中了暑,更是耽误了督察重任,得不偿失啊!”
姬云继听劝,巴不得有人这么说,立刻就坡下驴,换了一件蚕丝薄衣。虽有蚕丝里衣,但那两层过于轻薄透气,胸前樱桃红若隐若现,加上他已经热得面色潮红,眯着眼睛微微气喘,竟看得何雄心乱了一下,本想嘲讽几句,竟然说不出口了。
待他们行至离宁平县最近的驻地,姬云继就知道何雄为什么急于让他来督察了。
南疆守军,是真的穷啊。
穷得本应是来挑刺的督察使,何雄也不在乎将一切穷困凄惨暴露给他,以求姬云继能帮他要点军费出来。
南疆蛮荒,历来不藩属于谁,各个部落自成一派,也很难形成统一的国家。正朝开国皇帝统一各国时,南疆少数部落曾短暂与他国联合抵御过一次,仅这一次,开国皇帝便记恨上了,战火一拉,直接把南疆收了。
可收得却有点鸡肋。
开国皇帝算是帮南疆统一了,可是深山老林里各个部落并不承认正朝。他们谁也不承认,把门一关,我自爱干啥干啥,你们爱谁谁。因此广阔南疆,只是表面统一,实际上按朝廷制度管理的称得上城池的地方,只是稀疏散在不到十个。..
这只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南疆海岸线极长,需要大量守军。而开国皇帝自中原起家,海战经验几乎没有。
因此□□把南疆打下来,出了口恶气,然后就不想管了。只往南疆派一个抚军,一个太守,下设各县令,再就没别的官了。至于南疆治理的如何,没人正经过问过。
南疆以北的地方,反倒相对是重兵把守,防的是南疆。可是南疆各部落也不抱团,只要别惹我,你们谁是王谁是皇他们都不管。既不想合力建设南疆,也不想合力反抗正朝。
所以南疆的守备,就像没爹娘的孩子,穷,兵力稀少,武器老旧匮乏。
所以何雄再看不上姬云继,也得压下不忿,好好巴结着他,每天都是带他看各个营寨,在他耳边念叨要钱。
这日,一行人行至鹿围营,看到一条大战船。远看威武雄壮,近看破烂一堆。
“大人,您别看这船破,它可是东南防线仅存的一条大战船了。”何雄又开始埋怨,“本来有两条,可是太老了,近来琉球来的海贼又多,到底烧毁了一条。本想将它和西南的战船调换,毕竟西南目前还算安定,可是这战船已经禁不起那么远的航行了。”
“那兵士损失不少吧,家属可曾安抚?”姬云继擦着汗,一脸忧患,既看这船可怜,又想那被烧毁的船上的人可怜。
何雄别过头,不去细看姬云继的脸。也不知怎么的,他发现自己总是忍不住看着督察使大人发呆。“人倒没损失多少,大多数人跳海后都被救上来。何况兵士本就不多,也没多少人可损失的。至于安抚家人嘛……难啊,兵士都快吃不饱了。”
姬云继看着何雄,不过三十多岁的人,体型舒展健硕,看起来像是二十余岁正好时,只是整天风吹日晒,愁眉不展,看他的脸比实际年龄显得苍老不少。
“那近来,琉球来犯海贼如此之多,将军以为何如?”
何雄紧皱着眉头,说:“我只怕不单是海贼这么简单。单是海贼,只要抢掠渔船即可,不应屡屡挑衅海军。但他们如此反复来犯我军,甚至作战严谨,虽然做海贼模样,但,似乎也是海军。”
若真是琉球海军,那就不得不防他们攻打南疆的可能。
姬云继不由也在心里和何雄一起叹口气。这一路,他也不知叹了多少气。
姬云继出发时还是坐马车,可是只坐了半天便改成骑马。从东南跑到西南,气候逐渐近秋,但更靠近南边,温度却越来越高。
姬云继将里衣都舍去了,别说谨守礼仪,就差把亵裤也脱了,但这天还是中了暑,一头栽下马。
不过没落地,姬雪、姚冰、何雄,和赵莘冉——皇上派来的侍卫头领——一人抓住他一只手脚,免于他以脸抢地。
姬云继醒时,还觉得有点恶心,姬雪过来扶起他,给他顺了顺后背,姚冰给他端来解暑的汤,何雄问他:“大人,您还好吧?”关切之情,不是装的。
“没事。”姬云继摇摇头,喝了几口解暑汤,感觉酸酸甜甜,又有酒之辛辣,味道还不错,又喝了几口,问何雄,“将军,这是哪里?”
“这里是南沙营,是我们此次巡查最后一站,大人您不必再急着赶路了。”
“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还是得尽快回去,回去好给皇上写奏表。”
“大人不要勉强,这中暑可轻可重,重者是要死人的。这里也没什么好大夫,您若是在这里加重了,我怕不及救治啊。”
姬云继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忽然笑道:“我也是迷糊了,急着赶回去干什么,就在这写个奏表不就得了吗?”
何雄看他笑了,也略微放了心,道:“大人,不急这一时,至少等明日再说。”
“好。”姬云继又喝了几口解暑汤,觉得肚子饿了,知道自己这是没什么大事了,便说:“好吧,那就明天,不能再晚了。明天把随行的各位将领都唤来,大家一起研究一下,这军费还需多少,还有今后海防重点何如?还有什么?待我想想。”
“好。大人,您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