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听鸟叫,杀人头
夜鸦拍了两下翅膀,又嘎嘎叫了几声。
月露了出来,月光洒在大地上,碎汞满地、银点灿烂,犹如湖水轻涌、芦苇荡漾,景sè分外迷人。
若是哪位文人才子在这,说不定会吟出几句绝好的风花雪月的艳词来,李狗娃却是个俗人,恨不得天边飘来一块黑云,把这大大的玉盘严严实实地遮住,让它透不出一丝光来,这样才不会坏了他的事。
他两股颤颤,眼神却又古井不波,呼吸平缓、细微,难以察觉。
前边的听香院灯火通明,高墙青瓦内红牙玉板、琴瑟箫鼓和鸣,又有伶人清倌一个个的yu说还羞,说得上一个“雅”字,但在李狗娃眼中,却只是一个流金淌银的肉店,娼ji卖笑,富人求欢,肮脏得很。
想到这,李狗娃不由想起水儿,身上的刀子一颤,握得愈紧了。
一想到那个女子,原本目光呆滞的少年,又有了像狼像狗的眼神。这是一个最底层的小人物所能下的最大决心。他已经想好,即使老道骗他,他也认了,他需要为自己活一次。他偷偷读过几本圣贤书,认得一句“士可杀不可辱”,明白尊严这个词。
以前是不想,现在是不甘。
于是他躲进黑魆魆的巷弄里,身影和黑暗融在了一起。
……
……
刘管家今晚高兴,听香院新训好了一批雏ji,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老鸨特地为他留了一个,那女子也真是**,盈盈不足一握的小腰,肥鸽一般的胸脯,口活更是一绝,刘管家被她伺候得yu仙yu死,臃肿的身体倒在锦丝绸缎里都不想起来。
但今晚却由不得他,云大老爷老来得子,筵席自然要大cao大办,于是最近几ri他都不得空,整天忙东忙西,怕出了差错,挨那云水岫的几十鞭子。
想到这,他不由暗骂了云水岫几句,瞧着一旁的小妖jing,竟看出几分云水岫的模样来,于是一把把她搂过来,肥胖的身体欺身而上,嘴唇啃上了小妖jing的玉颈,含含糊糊地说道:“云水岫你个sao娘们,动啊,装什么清高,sao娘们。”
小妖jing只顾咯咯地笑。
一番**,刘管家这才恋恋不舍地从那具赤条条的身体上爬了起来,穿好衣物,大腹便便地走出了听香院。
他裹了裹自己的绿底子圆领衣袍,朝李狗娃所在的巷弄走来。
“真是天助我也,居然没有带那班狗腿子。”李狗娃大喜,手间的匕静悄悄地掏了出来。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小人藏器,亦是隐忍待。
等的就是这一刻。
刘管家拐进巷弄里,一歪一斜地走,李狗娃从墙角闪出来,提着匕,尾随而上。
刘管家本来喝了几两花雕,脑子有些晕乎,可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心里一惊,脑门一颤,一下子清醒了几分。这夜半三更,良善的早就躺被窝里搂自家娘们睡觉了,哪会出来?定是抢劫银钱的强人恶货了。不过他也不动声sè,又走几步,见到巷口就在不远处,内心一喜,撒开脚丫,臃肿的身体快跑起来。
李狗娃早有准备,在刘管家逃跑的前一刻就已加快脚步,他左手一伸,就拉住了刘管家的绿袍衣领,一下把他摔倒在地,李狗娃顺势一压,右手握着匕,猛地向下,刀子一下子就扎进了刘管家的心窝里,李狗娃拔起匕,又来一刀,把刘管家的心窝绞得粉碎,鲜血直喷。
衣服、脸庞、眼睛,到处都是。
三年前的血海深仇,三年来的奇耻大辱,都在这一刻爆。
呲!呲!呲!呲!
匕不断向下猛扎。
李狗娃红了眼睛,泄着自己的愤怒。
这一刀为了老道。
这一刀为了自己。
这一刀为了水儿。
这一刀还是为了水儿,水儿,水儿。
……
……
刘管家被他按着,不能动弹,只能踢着脚。刚开始激烈,到最后只能算是肌肉的痉挛,不会动弹了。李狗娃瞧着刘管家瞪得牛眼大小的死鱼眼,慢慢地松开了手,慌张地退后几步,窝在墙角瑟瑟抖起来。
愤怒逐渐退却,理智开始恢复。
他杀人了!
他李狗娃杀人了!
李狗娃的牙齿不知为何颤抖得咔咔作响,那双手也不听使唤地抖动不已。他终究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尝尽酸甜苦辣,可这百姓一怒流血五步的事却是第一次干,他拼命地咽着口水,压制着这股躁动的情绪,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嘎——嘎——”
夜鸦又开始叫,似有人来。
李狗娃又咽了咽口水,抬起依然颤动的手重重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这一下扇得他脑袋昏,却也把他的惊慌失措扇跑,他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着颤从墙角那儿站起来,又拔起刘管家胸口的匕,跌跌撞撞地逃离了此地。
……
……
他在青云山脚下的一条小溪洗净了身上的血迹。
夜凉如水,夜深人静。
河水中的倒影黝黑、干瘦,如老道所说,十三岁的年纪看起来快是三十岁的模样。
这都是因为饥饿,他至今都能想起那股腹腔中钻心的疼的滋味。这就是下九流人物的命,贩夫走卒风吹ri晒,赚得几文钱却怕被巡街的衙役收了去;娼ji看似风光,却也不得不叉开双腿接客,年老sè衰了,落得一个孤老终生的下场。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李狗娃知道命,他认命。
他奢望的就是死后能投个好胎,做个富户,娶个贤惠的妻子。但他也知道,人只有一世,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便是个什么都不是的东西了,所以他现在不想死,老道给了他一个希望,他说他是神仙,他也像是神仙,李狗娃平凡的生命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个不平凡的人,他要抓住那个希望。就算这老道是骗他的,那他也无甚损失,天下之大,他大可去得。
这阳和县,这青州城,乃至武朝数百万里的疆域,他哪里去不得?
老天饿不死他这瞎家雀。
李狗娃洗净了身体,拧干了衣裳,穿好就朝那土地庙走去。
……
……
老道没有骗他。
李狗娃一进门,老道就拍着手掌哈哈大笑起来,“血气盈足,可慑鬼神。”
“我不懂这些,你是神仙,你不要骗我……快……给我那好处,我杀人了……”
老道微眯起眼,有些得意地说道:“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呵呵,你可知道,我是谁?”
李狗娃摇摇头。
“贫道乃青云宗第二十三代弟子,现在的青云宗宗主拂尘子那个老王八蛋与我同辈。”老道一边说一边瞧着李狗娃的表情,见他面露骇sè,有些满意地继续说道:“你怕什么,我这威名还能把你吓成这副模样?”
李狗娃听着这话,却是气得面红耳赤,有些颤抖地说道:“呵,你骗得我好苦,这天下谁都知道那位唯一与拂尘子同辈的逍遥子在四十年前就已然身陨,怎么会是你这老头,你连那云府大小姐云水岫都打不过,真是……”
修仙的境界分为后天,先天,练气,筑基,金丹,元婴,飞仙。每个境界又各分为初期,中期,后期三个阶段。当年那位逍遥子前辈,正是元婴后期,只是在冲击飞仙境界时陨落。这件事情在当时可是轰动一时,如今这老道居然说自己便是逍遥子,不是满嘴胡诌是什么?
“你长了一对狗眼。”
老道没等他说完,就怒瞪了他一眼,李狗娃杀人杀壮了胆,又觉得被这老道骗得有些冤枉,啐了一口痰,也怒瞪了回去。
这老道也不知是怎的,看不得别人对他好,别人对他不理不睬他倒是分外享受,他看着李狗娃怒不可遏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天道无常,天意弄人,这其中缘由,你若想知道,我便给你讲讲。怎么样?”
李狗娃却是摇摇头,想甩干净刚才那股想做神仙的念头。
自己太傻了。
“罢了罢了,怪不得你这老头儿,你从没逼我,这些都是我自己想干的,那拐人的混货我找了他几年都没找到,是你这老头儿告诉我的,我感激你,但我在这青州城只怕呆不下去了。不过到哪儿不是活啊!我这便要逃了。”
李狗娃又是甩甩头,把那股想做神仙的念头甩干净了。
他明白自己是个贱种。
“你还听不听我说,不听我这便闭眼,让你一辈子做个废物。”老道说话从不客气。
李狗娃那股成仙得道的念头不知为何像一粒火星死灰复燃。
“你……你说吧,我听着呢。”
“青云宗符箓、法术、卜卦都居正道四门之,我自幼卜卦天赋极高,因而得以踏入青云门墙。”
“当今这天下,我卦术第一。”
大逆不道的老道把这大逆不道的话说得字正腔圆,中气十足。
李狗娃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我算尽天命,却不能改天意。我的卦术越jing深,我的道根便越萎靡,到得最后,被那劳什子天道削去一身修为,沦为凡人。”他瞪着李狗娃,“可我不服,这天命我既能算出来,为什么不能改掉它……”
“四十年前,拂尘子夺我掌门之位,我无可奈何,交出青云令,出走青云,青云宗只说我已坐化,好掩盖住一场大风波。”
“但我和他曾立下赌约,约定了一个五十年的赌战,我用我的卦术寻一个大气运之人,他用他的道术培养一个天之骄子,二人对战,胜者接任青云掌门之位。小子,你可知道,我选的是谁?”
“我?”
那粒死灰复燃的火星像遇到一片一望无际的枯草,轰的一声,火光冲天,火势燎原。
仙人指剑南来,仙人驾鹤北去。种种飞天遁地的场景在李狗娃的脑海中一一闪过。他有些紧张,有些期待。
他等着老道的一句是。
……
……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