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传衣带诏刘备之国 发讨贼檄袁绍出兵(二)
在曹操的众多谋士中,荀彧是一个地位非常特殊的人。曹操多次以吾之子房来比喻荀彧。
这一方面是对荀彧战略眼光的称赞,另一方面,也是对荀彧的忌惮。
因为张良在遇见刘邦之前,也是一镇诸侯,甚至一开始他的势力还要超过刘邦。所以天下鼎定以后,功臣中第一的萧何不过封六千户,两次加封以后才够上了万户侯的标准。
而张良的封地,却是一开始就自择齐三万户。这就是差距,因为张良算是带资入职的。
荀彧也是一样,他在曹操手下的第一个官职,就是别部司马,是独立领军的。带领的正是颍川士族的私军。
之后,荀彧更是向曹操举荐了众多贤才,如今曹操帐下的文官中,鲜少与荀彧没有关系的人。
故而,荀彧的意见,曹操几乎不能否定,这是撕裂整个集团文武双方的行为,是袁绍那样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荀彧也知道这一点,所以除非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或者是私下里,荀彧也不会提出什么意见。
而此时,在荀彧看来,就是这样的时候。
曹操任命贾诩为冀州牧,几乎可以等同于向袁绍正式宣战了。以袁绍的性格,是不会拒绝的。
而此时曹操的情况不是很乐观,内有刘备窥伺在侧,外有刘表、孙策虎视眈眈。比起袁绍来,曹操缺少一个稳定的大后方。
虽然荀彧也认为刘备是比袁绍棘手得多的人。放走刘备,就会造成一个未来的敌人。但不把他弄走,眼前的敌人袁绍都没办法控制。
荀彧的这些想法,自然是私下里早就跟曹操交流过了,获得曹操的肯定之后,才会在正式军议上说出来。
“文若此言,甚和吾心。我这就上表,请陛下以刘表为太常卿,文若,你来表举刘备为荆州牧。”
太常卿是九卿之首,掌管宗庙礼仪,兼管陵县的教育等事,博士、太学,都是太常寺的下属机构,可称位高权重。
刘表在荆州安顿士人,重视文化发展,几乎让东汉太学自洛阳搬迁到了襄阳,保护了东汉的文化成果不被战乱破坏。升任太常卿也算是对他主政荆州功绩的肯定了。
当然,这是太平年景的事了。如今汉室陵替,朝廷没有权威,三公、九卿这样的高官也不过如同庙里的泥塑木雕罢了,摆着好看而已。
而荆州坐拥江汉,襟带益、扬,南通岭南,北抵宛洛,是成王业之地。乱世当中,刘表在荆州就是个土皇帝,让刘协跟他换个位置,他都不一定愿意,更何况是一个无兵无权的太常卿?
但是曹操和荀彧却不担心刘表不愿意,刘表就算再不愿意,刘备带着皇帝的诏书,身边又有精兵护卫,刘表凭什么阻拦?
“若有玄德主政荆州,那孙策、刘璋就都不足虑了。只是袁绍毕竟势大,袁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只怕我大军一动,许都内就会出乱子。”
荀彧微笑道:“明公可在明日朝会上指责袁绍拥兵自重,有不尊朝廷的意思。到时候彧自有办法震慑群小。”
曹操哈哈大笑道:“有文若居中持重,吾无忧矣!”
说罢,面色却又是一沉,道:“只是袁绍确实势大,吾早就想要讨伐他,只可惜强弱差距太大了。”
众谋士闻言,互相看了一眼,目中满是担忧。曹操与袁绍反目在许都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只是人心浮动,他们还真不害怕,只要有兵在,许都就乱不了。但曹操灰心,却是真会导致不可挽回的失败的。
郭嘉出钱,拱手道:“高皇帝和项王之事,明公是知道的。高皇帝只有智谋上胜过项王,以项王之强,却最终被擒获。”
“而明公此时却有十件事上胜过袁绍,袁绍之兵虽强,也做不到什么事了。”
“绍繁礼多仪,公体任自然,此道胜一也。
绍以逆动,公奉顺以率天下,此义胜二也。
汉末政失于宽,绍以宽济宽,故不摄,公纠之以猛而上下知制,此治胜三也。
绍外宽内忌,用人而疑之,所任唯亲戚子弟,公外易简而内机明,用人无疑,唯才所宜,不间远近,此度胜四也。
绍多谋少决,失在后事,公策得辄行,应变无穷,此谋胜五也。
绍因累世之资,高议揖让以收名誉,士之好言饰外者多归之,公以至心待人,推诚而行,不为虚美,以俭率下,与有功者无所吝,士之忠正远见而有实者皆愿为用,此德胜六也。
绍见人饥寒,恤念之形于颜色,其所不见,虑或不及也,所谓妇人之仁耳,公于目前小事,时有所忽,至于大事,与四海接,恩之所加,皆过其望,虽所不见,虑之所周,无不济也,此仁胜七也。
绍大臣争权,谗言惑乱,公御下以道,浸润不行,此明胜八也。
绍是非不可知,公所是进之以礼,所不是正之以法,此文胜九也。
绍好为虚势,不知兵要,公以少克众,用兵如神,军人恃之,敌人畏之,此武胜十也。”
“公有此十胜,袁绍却有此十败,所以我早就知道,袁绍必定会被明公所破。”
曹操闻言,哈哈大笑,心里知道郭嘉之言虽有夸张之处,但这既是对自己的肯定,也是对自己的鞭策。他的十胜论中,几乎涉及了兵法的各个方面,与自己注释的《兵法十三篇》倒有异曲同工之妙,而其言简意赅处更有胜之。
结束了军议之后,曹操赶忙唤来了医官。自从宛城之败以后,曹操就染上了头风病。这病时好时坏,不发作时,就如同常人一样;发作时,却头痛欲裂,如同被巨斧开一般。
曹操的头风病,用现在的话来说,就叫神经血管紧张性头痛。这种病的发病是与患者的精神状态有很密切的关系的。曹操近来为袁绍之事所困扰,头痛便持续发作,只能靠吃药缓解。每天到了时候若不使医工开药,便胀裂欲死。
此时刘备已经带着三万玄甲军,护着诸将家眷缓缓南下了。因为连续讨平袁术和吕布,刘备此时名声很大,所过之处,当地豪杰、或散落的豫州黄巾军纷纷前来归附。
黄巾军虽以大贤良师张角为首,但却一直分为两派。河北一带是张角与两个兄弟率领的,他们以推翻汉室统治,建立太平道教法取代世俗之法的太平世界为目标,打家劫舍,冲州撞府,为官府所不容。
而南阳一带,以神上使张曼成为首的黄巾军,却与河北黄巾军不同。张曼成自己便是南阳张氏出身,与长沙太守张羡、医圣张机同宗。他被推出来响应张角起兵,也不过是想要少交税甚至不交税罢了。
其实他们与后面黑山、白波、黄龙、左校等等势力一样,都是当地豪强顶着黄巾军的名头而已。因此朝廷和各路诸侯也不会对他们反复追剿,他们自己也只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耕种生活,与人无忤。
所以刘备虽然收拢了许多豫州黄巾,但和曹操手下的那些亡命徒青州黄巾不一样,这些人是很难派上战场去的。
只是潘凤走之前对刘备说,无论是种植甘蔗、棉花,还是织布、榨糖、造纸,都需要大量的人手。这些人一方面可以通过“教化”当地蛮人获得,另一方面也得靠招募北方躲避战乱的流民。
因此这一路上刘备遇见想要投靠过来的,就把他们连带着家属都带在队伍里南下,反正后面又没人追,也不急在这一时。他这一慢,原本只是沿途的聚落得到信息,这下周边郡县也有时间过来了。出许都时候不过三万人的队伍,现在倒有几十万之多,虽然其中一多半是老弱妇孺,但每日耗费的粮食为数可不少,刘备几次给江夏写信,让他们送来粮食药材,这才接济的上,没有出现太大的死伤。
经过了多年的征战之后,建安四年的大汉百姓,终于等来了短暂的和平。虽然所有人都看出来,这根本不是和平,而只不过是诸侯间的休战。不过眼见得诸侯们越打越少,小诸侯都打成了大诸侯,想必距离乱世终结,也不远了。
朝议之时,曹操依旧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如同入定的老僧一样,仿佛诸事都与他无关。
吕布手执方天画戟,在廊下站立。以吕布的才能,争霸天下不足,但掌握皇宫里这千余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前些日子吕布之女怀上了天子的血脉,被晋为贵人。曹操也顺水推舟,表吕布为光禄勋,宿卫宫城。
“臣尚书令荀彧,启奏陛下,冀州牧、大将军袁绍,拥兵自重,藐视朝廷,忘国家之恩于前,弃祖宗之德于后,陛下前番下诏责问,而绍以巧言自辩,却未有寸行。今中原已定,而袁绍屯兵于河北,欲行不轨,臣请陛下降旨,发病河北,讨平凶逆!”
“袁绍悖逆,朕早知之。卿之所请大善,便请司空率军征讨。”
刘协对于诸侯争霸是不感兴趣的,他这个皇帝的旨意早就出不了皇宫了。袁绍不愿意让他登基,还骂他不是先帝之子。刘协对他也没什么好感,曹操想打,那让他打就是了。反正现在刘协至少在皇宫里,在吕布的保护下,还可以当他的皇帝。
这里有吃有喝有美人,外面的事情,他既没有能力去管,也不想管。真的惹恼了曹操,吕布手下这千把人难道还真能有什么用吗?
“陛下不可!”将做大匠孔融谏阻道。
“袁绍诚悖逆之人也,然其地广兵强,田丰、许攸,智计之士也,为之谋;审配、逢纪,尽忠之臣也,任其事;颜良、文丑,勇冠三军,统其兵。此殆难克乎。”
孔融这话说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大家都知道袁绍不是什么好人,可是真的去打他,也不一定打得过。而且万一打败了,袁绍要行王莽之事,那却怎么办?
荀彧虽然料到会有人反对,早准备了一大堆反驳的话。但听孔融说的话,也是为了朝廷考虑,便把自己准备的话里,涉及人身攻击的那部分给去掉,说道:
“袁绍手下兵将虽多,但却不能以法令约束。田丰刚而犯上,许攸贪而不治。审配专而无谋,逢纪果而自用,此二人留知后事,若攸家犯其法,必不能纵也,不纵,攸必为变。颜良、文丑,一夫之勇耳,可一战而禽也。”
颍川荀氏是后圣荀子的后裔,荀子认为人性本恶,需以法治规范,才能遏制人性中的恶念,而行仁义。这个观点在汉儒当中被广泛接受,更不用说荀彧了。袁绍重德行而轻法制,在荀彧看来,就是让他那庞大的势力死于内耗的取死之道。
“荀卿所言甚善,便请司空率军,平定河北。侍中拟诏:令司空曹操行车骑将军事,假节钺,出征袁绍!”
“臣领旨。”
曹操仿佛一尊石像活了过来一样,起身向天子行礼后,就又坐了回去,继续装死。只不过朝臣都以为曹操是在故作高深给他们压力,但实际上曹操只是在补觉。
这几天曹操头痛的厉害,就是吃了药也一直昏昏蒙蒙的,晚上又睡不太好,除了要在朝廷应卯以外,还要在司空府处理政务,白天想补觉也不行。算来算去,只有廷议的时候,好像不太需要他干什么。
曹操的行动在众朝官看来,都是一只择人而噬的猛虎打了个盹。但在董承看来,却是行动的良机。董承觉得,曹操先失去了刘备那样有力的臂助,又遇到了袁绍这样的敌人,现在一定焦头烂额,之所以让荀彧说那些话,不过是逞强罢了。
当天散朝之后,董承按照从刘备那边抄来的血诏名单,在剔除了司空府属官和明显是曹操的人以后,剩下来的几个名字。给他们都写了请帖,以自己纳妾为理由,请四人过府饮宴,准备密谋诛杀曹操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