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的回忆
少年的身形颇有些单薄,傍晚斜晒的夕阳一寸一寸勾勒出他脸上的伤痕和嘴角的血迹,他站在墓碑前,脸上看不出过多的表情。
墓碑上的文字对那个女人的交代很潦草,就像他的人生。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廉价的烟,折了,许是刚刚的打斗中压到的,不过勉强也还能抽。
“这种日子,没意思,过不过都无所谓,也许我该杀了他,然后下去陪你。”
少年叼着烟,喃喃低语,他看着墓碑,像是在和埋在下面的女人诉苦,也像是在嘲弄着自己的可悲和弱小。
廉价的烟,抽起来辛辣又刺激。
他无所谓地吐了口烟,辛辣的烟雾没能绕进他漆黑漠然的眼眸。
“妈...我太孤单了。”
被秦守桦逼到这般地步,却毫无还手之力,真是,窝囊。
空气,夹杂着芳草香和泥土的腥味,久久地静默着,包裹着少年无助又单薄的躯体。
无边无际的静默中。
少年突然感觉,自己的腿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这里是哪里?”
脆生生的声音硬是将少年拽出了沉思,他不耐地转过头,没人?
循着声音将视线向下移去。
一抹小小的,棉花糖一般的身影闯入了他的眼底,是一个漂亮的小女孩。
她正努力地仰着脑袋,看着他,脸上见不到一丝害怕。
没有被世事污染过的眼睛,仿佛一颗温柔的小石头陡然坠入少年眼中那抹绝望的泥潭,惊出些许微弱的水花。
他愣着神深深地吸了一口快见底的烟。
“地狱。”
不仅仅是这里。
脚下踏着的这一整片土地都是。
小小的女孩呆呆地看着少年,须臾,她棉花糖般的脸上突然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一眼望不到头的墓碑中,那抹笑容像是一轮小小的太阳。
“哥哥是大骗子,地狱里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看的人呢?”
稚嫩的声音有些模糊,但也勉强听得清。
“我们的小阿关,长大了肯定是个漂亮的孩子。”
女人昔日的呢喃突然闪现,少年只觉得自己的眼眶涌上一些委屈。
她是那样的温柔,又是那样的软弱,他恨她,恨她脆弱无力,不懂得反抗,但不得不承认,她是他生命中,唯一见过的光。
“瑶瑶,累累了,想要抱抱了。”
身边的小奶娃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红扑扑的小脸皱了起来,仿佛要挤出几滴眼泪。
少年低头看她,小姑娘天蓝色的小裙子和自己浑身的漆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像白天和黑夜交汇。
他叹了口气,取出嘴里叼着的烟,随手扔到一边踩灭。
他抬手拉下外套的拉链,手背上有几道细细的刀痕。
少年将衣服扔在地上,对站在一旁的小奶娃沉声道。
“坐。”
小姑娘依言乖乖坐下。
“瑶瑶来看爷爷。”仿佛是终于松懈下来,小女孩懒散地揉着眼睛,“漂亮哥哥也来看望家人?”
“...死人。”
仿佛是被他过于直白残忍的阐述吓到,小女孩的小脸又皱了起来。
“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呢!瑶瑶的爸爸说了,他们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
小女孩仰头看着他,她的眼中仿佛运行着星辰日月,亮得不行。
“所以瑶瑶要努力地记住爷爷,爷爷就不会消失。”
“漂亮的哥哥,也要努力地记住她哦。”
小小的手指认真地指着少年面前的墓碑,粉嫩嫩的小脸上满是坚定,最后一缕夕阳洒下,少年恍惚间感觉小女孩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微光。
“好啊。”
不自觉地,他应了下来。
随后,他没有说话,小女孩也没有说话,他们只是那样地静默着。
小女孩一直偏着头打量着他,他感受到她的目光,却也什么也没说。
过了一会儿,小女孩脆脆的声音响起。
“漂亮的哥哥,你为什么一直都不笑呢?你长得这么好看,笑起来肯定像个小王子!”
她脸上的纯净丝毫没有被沾染过,就像是被人很好地保护起来的小兔子,从小到大,与危险沾边的事情,从来没有出现过在她的世界。
他忍不住蹲了下去,伸出手,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仿佛是不自觉地想触碰幸福的感觉。
可是,他所面对的每一件事情,都让他笑不出来,他是一个时刻感知着危险的人。只因为他的世界里,不善于感知危险,就是最大的危险。
“那你就,帮哥哥多笑一笑吧。”
过了一会儿,远方传来急切的呼喊,看来小姑娘的父母找过来了。
“漂亮的哥哥,等瑶瑶下次来,给你带糖果好了,用闪亮亮的玻璃纸包着的那种。可好看了,太阳底下会发光。”
临走前,小奶娃看着少年,认真地开口。
少年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心情难得的放晴了些。
“有什么凭证呢?”
“这个给你吧。下回我带了糖过来,你再还给我。”说罢,小奶娃伸出短短的小胳膊,在自己的头发上认真地拉下了什么。
她将它塞进了少年的手心,便被父母牵走了。
待三人走远了,少年摊开手,看着手中的草莓发圈,有些发愣。
哪来的小兔子,真是甜得发腻。
被黑暗裹挟着的阳台上,秦关咬着烟,烟雾入喉时并不辛辣,仿佛辛辣的烟味只存在于少年的时候。
他吸气,烟味儿入喉,温润,有雪松的清香。
秦关仿佛看到自己的面前站着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有一件最害怕的事情,就是爸爸和妈妈同时呆在一个空间里。
他们总是在吵架,或者在打架,在房间里,或者当着秦关的面。小小的秦关只是害怕,他会躲在房间里,假装听不到屋外肢体和家具碰撞的声音。妈妈的身上总是带着暗伤,甚至进了几次医院。
后来,秦关长大了以后,在秦老太太的介入下,秦关的父母离婚了。爸爸怒骂秦关是叛徒后,毫不留情地消失了,妈妈的身体不好,没过多久,便大病了一场,变成了一座潦草的墓碑。
秦关在秦老太太的培养下,逐渐地展现出了商业才能,不过他很快就发现,秦老太太只有在与商场有关的问题上会给他回应,对于秦守桦对他的各种针对和狠手却视而不见。
很多时候,他都自嘲地想着,自己也许只是她用来制衡秦守桦的工具罢了。
那既然是工具,便做个有用的工具吧。
只是最后,他没有接受秦老太太的安排,进入秦氏集团工作,而是自立门户,创立了万象集团。
他终于还是过不了自己这关,不想面对太多的与母亲的过往有关联的东西。
他的生命中再也没有女人。
因为他觉得她们,脆弱,易碎,他甚至不敢触碰。
童年时他所见到的那些暗伤,那些骨肉碰撞的声音,终于是随着他年龄的渐长,蔓延成布满了整个灵魂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