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山河壮兮,怎敌你鲜衣怒马6
老君后的这场千秋宴,没有最乱,只有更乱。
刘芷薇和浮鸾扭打在一处的画面还未被淮炀侯彻底消化,迎面便有宫灯长龙至。老君后携着内外命妇们等一干女眷,浩浩荡荡而来。
内侍高声喊着:「老君后娘娘驾到——」
而另一头的道上,周钦衍的御辇迎头而来。华盖遮顶,护卫侍立。虽不似老君后的排场,却也是独属于一国之君的威仪。
张烟杆极具辨识度的公鸭嗓也紧随着喊道:「君上驾到——」
双方人马的正中,恰是正扭打在一处的刘芷薇和浮鸾。
于是乎,刘昭仪和淮炀侯府二小姐的这场闹剧,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甚至还有贴心的宫婢特意将宫灯往这两人的跟前照了照,以便贵人们瞧清楚些。
「将军,您可管管吧!莫要冲撞了主子们啊!」有宫人小声提点着在一旁任由事态发展的威远将军。
这下子,刘芷薇不乐意了:「小女儿家的恩怨,我爹若偏帮了我,岂非让旁人笑话他?爹,你只管在后头帮我掠阵!别帮,也别拉架!要不然我明儿个就卷了包袱偷跑出宫让你连坐!」
闺女一发威,大老粗刘罡正可受不住。
如此赤/裸裸的威胁,这是将他架在火上烤呢!拉架,她偷跑他连坐。不拉架,君上老君后都瞧着呢,阻了人家的道惊扰了圣驾,少不了要被问责。
他索性也豁出去了,爱咋咋的吧。
他催促刘芷薇:「那你倒是赶紧完事儿,没见君上和老君后都来了吗?去哪里干架不好,非得杵贵人们跟前。身为武将之女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吊打,被人瞧去老爹怪丢人的。」
正和浮鸾互不相让的刘芷薇瞬间就动作一僵,眼神一晃,随后竟是松开了明显占据优势的地盘——浮鸾的腰下痒痒肉,转而冲向威远将军,人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跳上了他的背,双臂在他脖子上收拢,直接掐上了她爹的脖颈:「我替你教训她,你竟然还毁我声名辱我战绩!」
疾步上前正准备救下自个女儿的淮炀侯当即便讪讪地收回了打算对刘芷薇出手的大掌,转而搭在浮鸾肩头,俯身上下打量她:「没事吧?可有伤着?」语气温和,神色焦急,俨然一个担忧的老父亲。
当瞧见浮鸾那乱糟糟的发丝和凌乱的衣裳时,淮炀侯神色一黯,忙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她一罩。继而又拉着女儿向着君上和老君后行礼:「是臣教女无方,竟当众做出此等顽童之举,有失平日里所谓的闺秀教养,还望君上和娘娘恕罪。」
淮炀侯率先拉着女儿跪下领罪,一时便与威远将军做出了鲜明的对比。
瞧瞧淮炀侯的觉悟,再瞧瞧威远将军那一头还在和他闺女大闹。圣人在前,这成何体统!果真啊,当年敢拿刀架在老君上脖子上的人,胆子就是肥,如此不敬君上和老君后!
此时,原本在长安殿围着汪首辅打转的大臣们听闻殿外的动静也纷纷出来迎驾。目睹这边的乱象之后,内心早已各种腹诽,却是上前行礼恭迎。
年轻的君王下了御辇,深邃的视线扫过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最终落在淮炀侯和浮鸾身上。却并未喊起,而是踱步到老君后的御辇旁,亲自搀着老君后下来。
「母后,今儿个是您寿辰,儿子瞧这浮二小姐和刘昭仪为了给您贺寿博您一乐,这面子里子都不要了,当真是煞费苦心呢。她们一份孝心,您是否该好好赏赐一番?」
有人听在耳中,只觉得自个儿耳朵似乎出了问题。
君上他,刚刚说啥了?
冲撞君王的大罪,御前失仪的大罪,被君上三言两语说成了为了老君后而准备的节目?故意丢丑,博老君后一乐?如此颠倒黑白,也就只有掌握生杀大权的君上敢如此堂而皇之地替人开罪了。
这个时候,刘芷薇总算是没再闹着她爹了,从威远将军的背上下来。父女俩跪着,等候着上位者的审判。
老君后望了眼那头的两对父女,脑仁隐隐作疼。既然君王都搭好了台阶,她自然也不好在自个儿的千秋宴上发落了人。
毕竟这闹事的两人一个是宫妃一个是侯府嫡女,两人的爹一个是威远将军一个是淮炀侯,都算得上是朝廷重臣。
「君上所言在理。也难为刘昭仪和浮家二姑娘为了哀家一乐如此不顾形象了。钱嬷嬷,你且记下,回头将哀家私库里的一柄玉如意和一串璎珞分别赏了她二人。」
「喏。」钱嬷嬷应声。
「再送她俩一人一本佛经,每人誊写十遍静心参悟,也算是哀家对她们的爱重,望她二人参透佛理。」
老君后潜心礼佛是众所周知的事儿,这前头的赏赐在众人看来,那两位闹腾的主是因祸得福。可听得老君后让她二人誊写佛经参透佛理。这两人一个是还未及笄的宫妃,一个是还未嫁人的闺秀,让两人耐下心去学这个,也亏得老君后将这惩处施行得如此不动声色。在面子和里子上,都算是顾及到了威远将军和淮炀侯这两个做父亲的了。
于是,两个老父亲押着自家女儿点头谢恩。蔡氏隐在老君后这头的命妇堆里,一颗心才算是落了地。誊抄佛经算什么?届时还能趁着向老君后递交佛经的缘由让老君后瞧瞧自家女儿的书法,考较一下她参透的佛理,得老君后的一番赏识挣点儿脸面。在未来亲家那里,也算是让女儿间接挣了一点儿何家的好感。
此事到了这儿,若是这般了了,也便算是揭过了。
偏偏那位刘昭仪孩童心性,竟还趁机告起了御状。
没错,在君上和老君后跟前堂而皇之地打小报告揭发浮二小姐,可不就是告御状吗?
「老君后娘娘,臣妾觉得浮家二小姐不配参悟您送的佛经。」
刘罡正想要去捂闺女的嘴,已然来不及。他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丫头没有故意对浮鸾喊出「阿娘」这等不合时宜的称谓。
老君后正越过一众大臣,由周钦衍搀着跨入长安殿的殿门,而她的身后,大腹便便的长公主由着她那位前任驸马——定国公府大公子搀着,后头又是乌拉拉的一群人随着入殿。
此刻刘芷薇这么一句,让老君后步子一顿。那身后跟着的人自然也停滞了步子。
蔡氏却是再也忍不住,走过去与刘芷薇对峙:「昭仪娘娘如此诋毁我家鸾儿,究竟是何意?」
「谁说我诋毁了?她就是个蛇蝎心肠的女子!老君后娘娘若送她佛经,那就是玷污了那本佛经,玷污了佛法!」
「轰——」
一语落,周遭寂静。
远处的海棠树下,浮婼静静立于那片红中,如画的眉目舒展,仿佛一切皆在朝着她所算计的方向发展。
倏地,她但觉一道锐利的眸光朝她射来。
一抬眼,对上周钦衍的视线。
他是亲眼目睹过她设计刘芷薇和浮鸾的相遇与干架的。是以今日这一局,他明知是她所为,可他似乎也有些意外事情的走向并未如他所揣测的一般。
浮婼朝他盈盈一笑,那笑,若海棠花拂过,幽香宜人,却似带着一丝挑衅。
正拉着刘芷薇企图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的威远将军刘罡正似有所感般望向浮婼的方向。当瞧见她那张脸时,心神一震,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随后飞快收回了视线。
*
秋夜风凉。
周钦衍搀着老君后入了长安殿,各位公侯伯爷和文臣武将们得了恩赐后纷纷入座,崔芷汐携着一众宫妃和女眷落座,却是特意将靠近老君后的位置留给了长公主与棱大公子。
直到众人落座,周钦衍才察觉到了殿中的异样。
「汪首辅这是怎的了?不胜酒力醉过去了?」
桌案上,汪文戚依旧昏迷不醒将头枕在上头。为其施针完毕的小侯爷蔡昱漓忙站起回禀:「禀君上,汪大人气血亏空血液逆流,命悬一线。我已为其施针疏通脉络暂时保住性命,但只怕……无济于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虽然众人早在先前便知晓汪首辅纵欲过度在女人身上栽了跟头,可也只当缓缓便好了。更何况还有继承了医圣衣钵的小侯爷替他施针,怎么着都不会有事。
可他们听到了什么?
小侯爷竟说汪首辅命悬一线,施针也只是暂时保住性命?
众人心中自是一番惊涛骇浪。蔡昱漓不便多提汪文戚此番急症的由来。倒是先前被派来长安殿伺候酒食的小喜子机敏,将汪首辅是因着与妾室无节制贪/欢而亏空了身子的事儿附在君王耳畔悄声说了一番,连带着老君后和长公主那头也听了一耳朵。
离得远的宫妃们未曾听见,不解其意一知半解,唯独崔芷汐,波澜不惊的面容之下隐着一份即将尘埃落定的从容。
内阁首辅竟在老君后的寿宴上出了此等事儿,若是被人下毒或是身子不适性命垂危倒也罢了,偏偏这急症与他的房事有关。这传出去,丢丑不说,他汲汲营营几十年得来的名声,也将荡然无存。
小声议论的喧闹声,不绝于耳。
这种时候,偏有一道不甚合群的声音响起,格外无辜与无奈:「君上,臣妾刚刚骂浮二小姐蛇蝎心肠,您怎不追究?也不追问?」
刘芷薇问得毫无城府,仿佛只是单纯不解缘由。
刘罡正只恨自己自小到大将她给惯坏了,竟养成了她这般乱来的性子。明明君上和老君后的心思已经被汪首辅的事儿给转移了,不再计较她先才的失言,淮炀侯府那头也打落了牙齿和血吞,息事宁人了。怎这闺女竟还要来这么一出?
他蹙眉,今儿个的闺女,似乎极其不同寻常。仿佛不仅是要打败浮鸾,还要将她彻底地污了声名碾压入尘埃。
上首,年轻的君王睥睨望着底下的人。
他明知刘芷薇正在浮婼设计的局中一步步走着,明明知晓这一场寿宴并不能太平了,却还是不得不在满殿群臣和女眷们的注视下,开口问道:「你既然执意强调此事,那本君也便与你说道说道。你骂浮二小姐蛇蝎心肠,是何道理?身为宫妃却因着私愤对淮炀侯之女大加辱骂,非得本君治你大罪你才能消停吗?」
「那是因为她本就是如此女子,她还亲手毁了她大姊的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