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山河壮兮,怎敌你鲜衣怒马9
崔芷汐到底还是走下了高位,跪在了底下。
一国君后,劳心费力,亲手张罗了老君后娘娘的寿宴,孝心可嘉。即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偏偏,君上却让她在这本该喜庆的寿宴上,为了淮炀侯府大小姐毁容一事让其当众跪着。
这还有什么不明了的?
淮炀侯夫人先时便说了,此事是君上亲自派人查的,当时便掌握了证据。如今侯夫人为了庇护她女儿浮鸾,在刘昭仪步步紧逼之下指认出了君后。
虽因着浮婼亲自跑过来告罪,又有小太子喊娘君上石破天惊道出小太子生母,可这些插曲,却并不能假作侯夫人当时说过的话并不存在。
如今浮大小姐是小太子的娘,是经了君上亲口承认的,算是过了明路了。她的身份不同寻常,被人毒害险些毁容一事,便愈发是需要严查,还她一个真相了。
只不过,为何君上唤君后为崔氏?即便君上因着此事而厌弃君后,那也是该称她孙氏啊!
别说大臣们了,就连老君后也满是不解,诚宁伯见崔芷汐跪下,激动地上蹿下跳。竟是不知该质问为何怀疑他女儿毒害人,还是该质问为何唤他女儿孙氏。
最终是老君后蹙眉不悦道:「君上,你忘了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了?本末倒置,是存心要让哀家过一个糟心的寿辰吗?」
正是因着不愿让老君后的千秋宴上被添堵,周钦衍才迟迟不愿揭开崔芷汐的身份。且,真正的孙袅袅下落不明,他还未查明崔芷汐的真正意图。
只不过,浮婼此举,却是逼得他不得不做出选择。
由刘昭仪大闹一场,由淮炀侯府、威远将军府和诚宁伯府三方都闹将开来,无论如何,事情都已经被闹大了。与其这桩闹大的事情仅仅只是被拿来处理一桩下毒毁容案,还不如顺势将其拿来揭开崔芷汐的身份。
这,便是浮婼交给他的选择。而他,不得不选这一个。
「母后,此事确是儿子顾虑不周。但既然此番威远将军府、淮炀侯府、诚宁伯府三家的家主皆在,总得将引起事端的事由查明了,让他们三家安心,也省得让殿内的诸多爱卿胡思乱想。」
被点名了会胡思乱想的文臣武将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君上还当真是够了解他们啊。
周钦衍转而吩咐道:「来人!去将崔氏跟前伺候的那两个婢子带上殿来。」
那两名婢子早已被暗卫拿下招供,一直都未曾被放回崔芷汐的广宁宫。只不过今日这一出委实是猝不及防,此刻再去提人,只不知会耽误多少功夫。
卫如峥却是从容上前,从袖中掏出一份供状:「这是那两名婢子之前的供词,属下担心会有不时之需便一直带着,还请老君后娘娘和诸位大人过目。」
此事后来周钦衍与崔芷汐摊牌,也便放到了明面上,那两名婢子从暗卫手中移交到了禁军手中,交由卫如峥负责。他也是前几日守夜时「偶遇」了浮婼,经了她「不经意」的提醒,才将这份供状一直随身携带着。他虽不知她的意图,但隐隐地觉得她似要做些什么。虽说不能明着帮她,但此种小事,也便听她一听罢了。
张烟杆走下丹墀接过卫如峥手中的供状,又徐徐折回。
周钦衍道:「这份供状本君早已瞧过,里头详述了诚宁伯府孙三小姐是如何让崔氏顶替了自己身份,崔氏又是如何心怀复仇目的踽踽独行。母后不妨先瞧瞧。」
此言一出,可谓石破天惊。
然而,在场的文臣武将显然经了这一波三折般的闹腾早已麻木。似乎即便再丢出任何的重磅炸弹,他们都能兀自岿然不动了。倒是那些女眷们,眼里涌动着好奇的星火,只觉得今儿个入宫这一趟当真是惊涛骇浪,也不知听了如此多的秘闻,可会被灭口?但一想到家里头的顶梁柱是朝中脊梁,君上又不是嗜杀之人,便安安心心地继续和左右跪坐着的家中姊妹亦或者别家妇人低声交谈。
周钦衍是故意掩去了孙袅袅为了个男人而让崔氏顶替一事的,只不过即便不提,老君后和诚宁伯都已然大骇了。
老君后速速将供词一览,随后又让张烟杆去传给诚宁伯。
诚宁伯哆哆嗦嗦着伸手接过那供状,不敢错漏一个字地览毕,只觉得一切好比天方夜谭。他家的三姑娘,好端端的孙家嫡女,养在庄子上十余年,竟被人偷梁换柱了?且他作为家主,竟半点未察觉?
「你、你当真不是我家袅袅?」诚宁伯眸光落在崔芷汐脸上,企图做最后的挣扎。
崔芷汐面容之上未见丝毫慌乱之色,她早知会有此一日,只不过或早或晚罢了。如今她想做之事皆已完成,只差最后的功成,倒也未有什么遗憾了。
她本就不愿一直顶着孙袅袅之名,原就有意自爆身份,今日的一切却逼得她不得不提前暴露。她索性也利落地承认了:「我是崔氏孤女崔芷汐,承蒙孙三小姐恩义治我眼疾并收留于我,免我疾苦免我流离,遂助三小姐寻求广袤天地之自由。」
一语毕,殿中群臣的麻木之感更甚。还有什么秘辛,统统砸过来吧,他们能承受住!
诚宁伯只觉得脸上啪啪啪被打得生疼。
虽说这是他从旁支过继来的女儿,但作为一个父亲,竟被人掉包了自己的女儿还不自知,奇耻大辱不说,还令其混淆了身份入了宫闱伴君侧。若她心思歹毒有弑杀君王之举,那他们诚宁伯府岂非有灭顶之灾?好不容易又出了一个君后,结果却是个冒名顶替的,还极有可能因她而累得满门遭殃。
诚宁伯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血上涌,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处:「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就是我家袅袅!」他企图掩耳盗铃。
「不,父亲,我也希望我能有孙家这样的门楣,但我只是个孤女,在这世间无枝可依,犹如浮萍的孤女罢了。」
诚宁伯心口愈发疼了。这一刻,他想到了吴氏。
当初他就是听了吴氏的话,让体弱的她去了庄子上调养身子。这一调养,便十余年都歇在了庄子上,也就罕有的几次归府,但她与府中众人格格不入不常来往,自是难以令人印象深刻。以至于她到了议亲的年纪正式归府入住,都无人察觉她竟早已被人给换了,反倒因着她短短时日便成为京师第一才女而对她愈发重视。也是直到此时,所有人才真正记住了这位诚宁伯府的孙三小姐。只不过,为时已晚,她早就不是真正的孙袅袅了。
一想到吴氏,诚宁伯就满心的愤懑。
这个恶妇,死了都不消停,竟早在那般早之前就做下了这等害他欺君,并极有可能祸及整个孙家大族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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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刘昭仪在一旁早就慌得不成样了。她到底还是年岁尚小,故意牵扯出纳中毒毁容之事,也不过是一时不忿想要拉浮鸾下水罢了,她可从未想过竟会牵扯出君后。更未曾想过,牵扯出的这位君后,还是个冒名顶替的。
她心虚地躲在威远将军身后,探出个脑袋偷觑着。
只不过,她一直都记着事情是她自个儿挑起的,所以深觉自己有必要将此事闹清楚的。是以,她在满殿皆惊中,插了一句话:「君后娘娘,那您为什么要毒害浮大小姐呢?当真是因着她阻了您成为君后的路吗?」
这一次她倒是问了一个非常直接的问题,也问出了百官们的心思。那时候浮妍一死,君后的人选只可能在她与浮婼之间。浮婼毁容,她便是既得利益者。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崔芷汐视线落在浮婼脸上,面有惋惜与惆怅:「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人我愿以我之性命相护,那便是浮娘子了。」
所以,这是否认了自己毒害浮大小姐一事?
众人继续窃窃私语。
周钦衍居高临下地睨着崔芷汐,冷冷提醒道:「但你还是对她下手了。」
浮婼却是不禁莞尔:「我未曾见到你对我性命相护,只见到你对我处处算计。这便是你对我的回报?」
「回报」二字,令崔芷汐恍然。
「你忆起来了?」在精致的妆容与君后的朱色华服映衬下,崔芷汐是最完美的君后,端庄温婉,才名盖世,只不过此刻的她,却也将她的执念悉数展现,「你让我有重活之恩,我铭感五内。可我的示好却只遭来你的弃若敝履,却遭来你的猜忌。我能重活一次已然不易,我赌不起,我需要将我想做的事都做完。对你,我只能狠下心来。」
浮婼知晓,自崔芷汐恢复青春与容貌,得了那五十七年,她活着的目的便是为了给她的未亡人寻找一个真相。
可她不知,此事怎会和朝堂牵扯上了关系,令她入了这后宫,且步步为营,失了本心。
「你想要做之事,便是谋害当朝首辅?」浮婼扫了一眼那靠在桌案上昏迷着仿佛早已被人遗忘的汪首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