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散关
自从两年前傅燮掌控了凉州之后,几个靠东的大郡汉阳、安定、武都、北地都已经完全稳定了下来,汉人以及跟汉族混居的羌人各自聚民屯田,安居乐业。
经过了去年一整年的平稳发展,凉州仓库里囤积的粮草已经能够支撑他们发动一次战争了。
散关(今宝鸡南)是长安四关中靠西的一座,守在渭水南岸由凉州入关的通道上。
四月底,凉州牧傅燮把州务尽数托付给了安定太守田丰,带着东南三郡太守贾诩、沮授、盖勋一起发动郡兵,在散关之下集结。
董卓对于长安的西路早有防备,去年他就派了部将杨定驻守散关,后来又让中郎将徐荣领兵增援。
杨定字整修,跟胡轸一样原为“凉州大人”,也就是凉州地区的豪强渠帅,跟董卓年轻时就认识,属于是在董卓军中地位颇高的部将。
此人早年骄纵惯了,并不乐意当个部将在长安随时待命,便没有要中郎将的官位,而是领了同为二千石的右扶风都尉,远离了董卓的眼皮底下,自己出来作威作福。
那胡轸当初敢随便放狠话压制吕布,杨定跟胡轸出身相似,行事也是一样的无所顾忌。他也跟董卓的其他部将都关系不太好,争功好胜都属平常,尤其还跟一向看不上他的段煨颇有仇怨。
徐荣则是幽州玄菟郡人,本来也不是凉州故旧,受董卓提拔而听其军令,跟谁也不算交好。徐荣曾经领兵在以逸待劳的情况下先后打败过曹操和孙坚,是一位雷厉风行的职业军人。
这二人带着万余人把守散关,值守换防皆无疏漏。
傅燮等人带着八千多兵马来到了关下,见关城上面守备森严,便没有立即强攻,后退二十里在官道当间扎下了营寨,准备先商议对策。
傅燮的中军帐规格跟普通士兵的军帐完全一样,并没有刘寿他们那些二千石将军行营常用的屏风、后帐、折叠床榻,仅有一张帅案和一床毯子。他本人身高八尺,在帐中直起身来甚至会蹭到头冠。
贾诩却不什么委屈自己的人。他跟傅燮共事已久,知道傅燮虽然自律却并不会要求别人一样俭朴,因此他自顾自地带了个宽敞的军帐,反正都是亲兵帮他打理,一应配置都备得齐全。
此时众人议事自然就选在贾诩的帐中,在屏风上挂起了一张绘制地有些粗糙的山势地图。
傅燮毫不客气地占据了主位上贾诩的鹿皮坐垫,看向另外三位智谋之士,问道:“散关高耸阻道,诸公可有良策呀?”
这时,亲兵端进来一坛温好的美酒。贾诩起身给三人各舀了一杯酒,说道:“关隘险峻不能强攻,附近又没有旁的道路可以绕行,就只好设法诱其出城了。”
傅燮问:“如何引诱?”
沮授说道:“彼二人接的军令就是驻守散关,想必轻易不会出城。我们不如先多派哨探出去,寻其粮道断之,如此,他们便不能安守城中,我等再伺机而动。”
贾诩则答得毫不犹豫:“离之而已。”
“离间?”盖勋皱了皱眉,说道:“似杨定这等豪帅,生性残忍狡诈,最是明白趋利避害的道理。刚有胡轸和吕布战败阳人的前车之鉴,徐荣在董卓部下诸将当中并不争强好胜,又不似吕布骄狂......这二人定会合作紧密,未必能中计呀。”
贾诩语气平平淡淡:“狡诈者多疑,散关二将以杨定为主,只要杨定心性狡诈就够了。”
傅燮点点头,贾诩对人性看得很透彻,理论上杨定这个散关主将确实是最好的突破口。他想了想又问道:“那文和,你说该如何使间?派遣说客?”
贾诩一口否决:“不用。若能以利诱之,只消一封书信便可;利不能诱之,遣使也是无用......这样吧,我们遣使给二将各送一封信,皆告以祸福利害,劝其早降。给杨定那封就照常来写,给徐荣那封则在关键处涂抹一番。杨定既得了书信,必要再看徐荣的,如此一来,其人见信上多有遮掩,焉得不疑?”
盖勋兴奋地接上了话:“对!就这么办。如此一来,即便杨定不敢冒然杀了徐荣,也定会假借护粮、袭营之类的借口遣其出关。”
沮授也听得颇为振奋:“此计可行!”
傅燮的思维模式里就不太包含这种偏门操作。不过他只要看看投入和收益,随手写两封信就有解决散关守兵的机会,傅燮自然毫不犹豫地答应:“就这么办吧。文和,你再想想这信该怎么写,我这就写出来。”
贾诩笑了笑道:“明公在凉州威信广著,若是亲自致书招揽这等贼人,再许以高官厚禄,岂不有失民望?诩也是凉人,劝说杨定也尽够了,就直接在此写了送去便是。”
“哎。那就有劳文和啦。”傅燮有些无奈又感激地一笑,起身把帅案让了出来。
贾诩换到主位上,提笔写下“凡西州故旧,今以太师之罪,以至于本同而末离,窃为足下痛惜......”
盖勋在一旁提议道:“文和,杨定出身羌帅,就许以金城太守,再加些好听的散职,光禄大夫、侍中、特进之类的。”
沮授补充:“特进也太过了,侍中给了他也用不上,反而显得没有诚意。依我看来,写光禄大夫就不错。”
几人有商有量地议论着,不过半个时辰就写好了两封名为劝降实为离间的书信,遣人送去了散关城内。
傅燮安排好这件事,便起身走出了军帐,视察士兵的情况。
此时初夏已经进入了尾声,山谷间风起时略略偏凉,却又不寒冷,在此驻兵正是最舒服的时节,省去了隆冬冻伤、盛夏蚊虫等等许多常见的麻烦。
傅燮看了一圈,士兵们一见到他,纷纷凑上来跪拜。
“明公。”“恩公。”“牧伯。”
大家七嘴八舌地,叫法也不一致。
“诸君平身,快快平身。”傅燮抬手虚扶众人,在营中慰问了一番。他仪容威严有加,与普通士兵交谈时的语气却十分亲和,正是颇得军心的大将风采。
他们这次带出来的士兵以出身汉人良民的郡兵为主,对傅燮上任以来的种种仁政感恩戴德,只是这些士兵的体格却都稍显瘦弱,只有武都的郡兵看起来还有些青壮的样子。
凉州的平民历经了数十年的羌乱,在中平初年尤甚,加上天灾频仍,当时无数人吃不上饭,易子而食都是常见的。近两年傅燮率领民众屯田,好不容易才上州府的仓库里有了些存粮,只是他们人丁的体质却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强壮起来的。
傅燮身边渐渐聚集了千余人。他见士兵们都说生活无碍,便对众人鼓舞道:“董卓弄权残暴,天下共诛之。孤受戎任,讨伐国贼,愿与诸君戮力同心,共举大义。”
士兵们都不用他过多号召,立即群起响应:“恩公教我们大义,我们岂会贪生怕死?”
“必不负明公!”
傅燮又说道:“骠骑将军赵王平定边章韩遂之乱,屡次劝我养民,乃是一位贤主。如今少帝被贼臣所害,陈留王得位不正、政令偏颇,凉州之人当奉赵王为君。”
士兵们都听不太懂什么陈留王、政令这些个弯弯绕绕,他们只知道刘寿当年平凉的功绩,听傅燮这么说了,顿时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呼声:“奉赵王为君!”“赵王万岁!”
“赵王与孤,必不负凉州生民。”
傅燮又掷地有声地说了几句刘寿的好话,这才返回到自己帐中。
不多时,贾诩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贾诩问他:“明公忽然对将士们说起赵王,是有预感将要调任了么?”
傅燮点点头:“嗯,三年任期已满,不知赵王会对我等如何调度。”
贾诩一笑,调侃道:“南容兄本是食禄任命之臣,如今竟也牵挂起乡民了呀。”
傅燮闻言不由得苦笑:“我方才见郡兵面黄肌瘦,实在可怜呐!这两年真是难得的太平日子......谁能想到,凉州纷乱了那么久,竟然能被玉郎一战而定。”
“那是董卓把割据东部的首领渠帅都带走了,当年一战而定的仅有金城和汉阳两郡。”贾诩毫不客气地一顿吐槽,“西边不是还有战事么,烧何羌、烧当羌、先零羌、陇西羌,不过是南容兄在时他们不敢冒犯,哪个又是真心归服了?”
傅燮轻叹一声:“我这一任凉州牧就是这样了,教育汉民都来不及,并无余力去收服羌胡......哎,去年赵王出兵没叫上凉州,我们只有感激的。今年正值任满,讨董之事总要有个结果了。”
贾诩颔首:“南容兄放心吧,凉州不会再乱,我等都各有前程,太平之日不远矣。”
......
散关城中,事态的发展全在贾诩预料之内。
使者把两封信分别送到了杨定和徐荣府中,二人也都在各自府上当场拆开来读了。
徐荣对着来信一筹莫展。他收到信上写的都是些“授卿以某某,但使某日入夜率兵,必以某某相待”,每到关键处便被人涂抹了去。
另一边,杨定被劝降信中贾诩一顿分析说得稍微有些动心,听说徐荣也有一封,便派人去索来一并看看。
徐荣正看不懂来信呢,见了杨定派来的人,拿着信就去了杨定府上。
“杨公,贾汉阳的来信,我正十分不解......”徐荣一见面就如此说道。
“哦?拿来给我看看。”
杨定从徐荣手中抽走了来信,展开一看,只见上面虽然写满了字,仔细一读却发现这信已经被涂抹地乱七八糟,几乎相当于什么都没写。
杨定顿时心头火起,发怒作色道:“你擅自涂抹了信息是为何故?拿来戏耍我么!”
徐荣连忙说道:“并非如此,我拿到此信便是这般模样,我也看不明白呢。”
“岂有此理!”
杨定并不相信他的这番说辞,满脸怀疑:“文和送这样的书信,如何能送劝降于你?还说不是你涂抹了去!”
徐荣被他质问得也有了两分怒气,便重重一抱拳,态度十分坚定地说道:“并非是我涂了去。”
杨定看徐荣的神情不似作伪,知道此时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只好让他先回去。
徐荣走后,杨定回想着那信上内容,又回想起刚才徐荣种种神态,越想越觉得心慌,自言自语着:“徐荣若是反叛,若是反叛......”
“徐荣若叛,散关危矣!”
“我命危矣!”
杨定想了许久,发挥了他半辈子尔虞我诈的种种经验,一顿脑补,终于成功地把自己吓着了。
“来人!”
杨定当即招来亲信部下,沉声说道:“中郎将徐荣,可能已被贾文和招降。”
亲信大惊:“将军,何出此言呐?”
杨定道:“方才我要看他的那封劝降书,他拿给我时,关键处已经尽被涂抹了去......必是此人心虚,不敢叫我知道他被人许了什么官爵!”
“啊?那将军,此时该如何处置?”
“徐荣既然已生反心,恐怕其不肯再来,反而打草惊蛇,立时在关内闹将起来。不如现在就令其速速出城,以防他对我们先下手为强。”
“将军英明!”
......
半刻钟后,徐荣还不知道自己“已生反心”,对着前来传令的军吏说道:“傅凉州兵马初至,士气正盛,此时出城迎战并非良机呀。”
这军吏,也是杨定的亲信,已经听了杨定的话先入为主地以为徐荣必反,再听此言便只觉得徐荣是想拖延时间留在城中,于是毫不理会这些说辞,只丢下一句:“军令已经送到,盼将军速行。”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站住!”
徐荣起身逼视着军吏,说道:“杨将军今日言辞无礼,又出此谬令,究竟是何用意?孤且不接此令,待去寻杨公商议。”
军吏有点害怕徐荣,硬着头皮解释道:“杨公有言,傅南容初来乍到,又自以为兵众,必不防备有人出关劫营。杨公素来令出必行,断无更改之理,徐将军还是接令吧。”
徐荣一听这话好像也有几分道理,他知道自己的地位肯定拗不过杨定这等董卓麾下元老,只得答应下来:“好,今日天黑以后,我便出城劫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