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夤夜
次日天明时分,董越的追兵从北面赶到了风陵渡。
此时张济军本来还停留在南岸等待牛辅的主力,隔着河看见了董越的旗号,立即挥兵渡河。
董越见友军接应,顿时大喜,立即使人来问:“张校尉,可曾等见过周瑜、鲍信之溃兵否?”
张济听了心里一哂,暗道原来昨夜惊吓住他们的“伏兵”竟然是董越的手下败将,于是便不肯明说,含糊答道:“隐约见得北岸有兵马走过。”
董越不知其中缘故,追问道:“您看清了夜里无人渡河么?周瑜若不曾渡河,西、南两面皆无通路,他们要么遁入山中,要么便沿着河岸往东逃遁。”
张济一口咬定:“昨夜无人渡河。”
董越遂与之计议道:“如此说来,周郎小儿必往东逃了。我等不如合兵一处向东追击,定能一举将其剿灭。”
张济略一思量,当即答应:“好,我正有此意。”
牛辅此次出兵的目标正是周瑜这支兵马。敌方几千人的精锐部队卡在他们的粮道上实在是个大麻烦,因此牛辅在得知了周瑜弃守弘农之后,第一时间就准备渡河将其剿灭,好让皇甫嵩继续在前头顶住刘寿的主力。此时得知了目标在东边,张济岂有不追之理?
董越大喜,于是等过了一会张济的人马全部渡河,便一起向东追了过去。
......
雷首山乃是中条山脉的最西南端,主峰便在河北(芮城)的西北。整个中条山脉横贯东西数百里,因居太行山及华山之间而得名,山势狭长,奇峰霞举,其间并无穿山的通道。
从风陵渡到河北有八十余里。周瑜他们一夜无眠,离开风陵渡之后又过了两个时辰,也不过堪堪走了二十里。
此时仲夏的艳阳透过树荫照射下来,人马大汗淋漓,脚步虚软。
前路遥遥,追兵紧迫,看不见半点希望。
周瑜一直骑着马,到了此时都觉得大腿快要没有知觉了,他见步行跟随的将士们实在难以为继,便下令在路边阴凉处歇脚。
鲍信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走过来提议道:“天气太热了,我们且入山中暂避,待夜深时再见机行事吧。”
周瑜和高顺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北边高耸入云的山峰。几条幽邃的壑谷,仿佛在引诱着人避入其中,虫鸣声不绝于耳。
高顺:“山荫之间多有虫蛇,还是速速前行吧。董越、张济多是步卒,我们走得快些,当能比他们早入河北。”
周瑜:“不然,待董越再追来时,必与张济、牛辅合流,兵马过万。想那河北乃是大县,我等即便到了城下,也未必能夺取城池,还是躲入山中吧。”
高顺:“待其追到此处,若不见了人马痕迹,必入山中搜查。到时候我们被堵在山谷里,可就插翅难逃了!不如我们分头行事,我人和剩下的马匹继续往东去,你们二人便躲入山中,如此行路的能快些,躲避的也不易被发觉。”
周瑜和鲍信对此都无意见,于是三人就此兵分两路,自道了声保重。
高顺点起一批部曲,带着马匹继续赶路;周瑜和鲍信则领着剩下的六七百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寻到一处缓坡之下树木丛生的谷地藏了进去。
......
隔着中条山,山南山北的两路兵马,周瑜这边分兵求生,刘寿则还在昼夜急行。
刘寿进兵南下抵达猗氏的时间,相对于眼下而言,正是“昨天的傍晚”,大约也就是周瑜他们在雷首山遭遇了董越的同一时刻。
而在刘寿察觉到了皇甫嵩的意图之后,当晚便派出韩浩领着他一人双马的骑兵作为前锋,点了张既、韦康二人为参军事,令其火速南下。
韩浩仗着马力充足,率领四千骑兵日夜兼程,于次日下午便抵达了蒲坂附近。
时,正是农忙的时节。韩浩赶到之后,在城外田间找来了两个耕作的农夫,一番询问,得知了周瑜来攻过城又退走的消息。
其时,皇甫嵩已经接到董越假托董卓之命传来的调令,亲自带兵马去协助追击周瑜,留下他的副将带领万人驻守在蒲坂城中,不过他们出城乃是深夜,平民百姓并不知晓。
这边韩浩得了消息,连忙召集部将和二位督军,商议道:“高顺的那一营在弘农两阵应该损伤不大,鲍信也是攻过城的宿将了,这二人都打不下蒲坂,想必城中兵马不少,或许就是皇甫嵩的主力也说不定。如今我等可以绕城而走,先行南下去接应周瑜一军,这蒲坂就留待将军到来,再行处置吧。”
韦康有点担心地问道:“若是绕城而过,而皇甫嵩出城追击,致使我们背后受敌,又该如何是好?”
韩浩心道,他们骑兵本来就不该负责攻城,此时不去接应友军,留在此处也没有意义啊?不过他倒是不好直接驳斥了韦康,便扭头看向张既。
张既更懂一点兵事,笑道:“将军不出两日便到,守军若是胆敢出城,大军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克城,岂不是妙哉?”
众人闻言都说可行,于是韩浩便不去理会蒲坂城中情形,派了人回去给刘寿报信,然后就绕过了蒲坂城前,带兵沿着黄河东岸一路南下。
这天傍晚,韩浩等人追到雷首山附近,不等他们扎营,便见到了一地的残尸。
韩浩面色一变,当机立断下令道:“全军听令,速速通行!”
本来已经打算休息了的骑兵部队立即动了起来。
此去往南,一眼看不到头的官道上横七竖八地摆了无数的断肢、箭矢和折断的长矛,人马的尸体不得收殓,亡人的面颊经过河畔的一个凉夜之后变得乌黑,衣甲上、地上的血迹也凝成了棕黑色。
张既眼尖,指着地上一具全身着甲的尸首叫道:“那个人、那个甲兵是高校尉的部下!”
韩浩也看见了,借着已经昏暗的光线,地上那具陷阵营特有的精甲在一堆半身甲当中显得格格不入。
“必是高校尉他们在此遇敌。”
韩浩叹了口气,下马拿了火把走到这个死去的友军身前,仔细看了看乌黑的肤色,又伸手摸了摸温度,断言道:“此地交战乃是昨日的事了。”
张既顿时有些紧张:“那公瑾他们现在......”
“我们往前再看看情形。”韩浩重新上了马,带领队伍继续往南走。
他们又走了三四里,一路所见陷阵营的尸体越来越多,还有一些周瑜、鲍信、高顺三人的赭黄色军旗被丢弃在地上。
骑兵队的气氛变得有些肃杀。韩浩顾不得埋葬战友的尸体,马不停蹄地往南走去。
到了这片战场的南端,路旁忽然出现了一片车轮印。河东前段时间刚下过雨,地上的泥土比较潮湿,车轴陷得很深,留下了明显的印迹。
“这里曾经摆放过辎重。”韩浩再次叫停了队伍,下马走过去细瞧。
他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会,神情更为凝重:“这些车辆的数目过多了。高校尉和鲍校尉仅有四千人,这些都够上万人二十余天的用度了。此地应当有过一支渡河而来的敌兵。”
韦康此时还有些心存侥幸,犹豫着问道:“或许是周公瑾他们在弘农征兵了?”.
韩浩断然否定:“不可能。元将你看,高顺他们是自北往南攻,敌兵是由南向北而战,若是皇甫嵩伏兵便不会有这么多辎重,若是从蒲坂追击的话,方向也不对......应当是另一支董卓的人马从华阴过来。”
韦康低低地“啊”了一声,就听韩浩继续说道:“所以,周公瑾、高校尉他们已经战败,此刻生死未卜,而在我们前方还有一支董卓的万人大军。”
韦康和张既都还年轻,二左右的年纪,第一次在军中有了决定权,被眼前残酷的事实惊得略微有些慌乱。张既立即说道:“韩君,此时该作如何处置,都听您来定夺。”
韩浩想了想,说道:“人马已经走了一昼夜,此时且先扎营休息,多派哨骑,再使人给将军报信。明日三更造饭,四更出兵。”
“好,就依此法。”
......
这天入夜之后,高顺带着他的精锐部曲赶到了河北城下,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尝试入城,借着夜色的掩护在城外山林间休息了一阵。
与此同时,董越和张济的联军循着马蹄印的踪迹往东追击,路上又斩杀了一些掉队的陷阵营士兵,并未发现周瑜和鲍信的藏身之所。到了傍晚,他们两部便在距离河北城还有二十里的地方扎营休息。
另一边,正在紧锣密鼓筹备入川的董卓还是很爱惜他的亲女婿,遣人给牛辅透了几句话。牛辅本来都打算亲自出马斩杀周瑜了、收复弘农了,闻讯便中止了出兵的计划,选择继续驻守华阴。
牛辅直属的部下李傕和郭氾也都没动,只有另一个校尉樊稠带了八千人马渡河,过来支援兼监督皇甫嵩。
牛辅这里一拖延,樊稠直到将近下午了才从华阴出发。而皇甫嵩虽然昨晚就被董越调出来了,他却不肯不分昼夜地努力赶路,昨夜追了半宿,今日便多睡了半天。直到董越又急着派人催促,皇甫嵩这才多赶了一点路程。
于是乎,等到这天夜里,那边董越和张济都追出去一整天了,磨磨迹迹的接应部队樊稠、皇甫嵩二人才刚刚在风陵渡碰了头,各自扎营睡觉。
从蒲坂到风陵渡,南北六十里;从风陵渡到河北,东西八十里。这不长不短的一段路上,数支人马各自做着过夜的安排。
四更时分。
韩浩的骑兵最先行动了起来。
他们四千人全都骑着走马、牵着战马,快速地向着风陵渡进军。
骑马的速度比两条腿走路总是要快上不少过后,韩浩的斥候便报回了发现风陵渡有敌军大营,以及营中可能有兵逾万的消息。
韩浩闻报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继续行军。等走到了风陵渡近处,这才安排袭营。
他们是一支介于轻骑兵和重骑兵之间的部队,最适合突袭、迂击这种半正面对决的战斗。队伍中有一半人都是百战之精锐,听说敌军数量之众,全军上下没有一人显出担忧,纷纷从容地披挂上马。
韦康和张既二人也披上了盔甲,策马跟在韩浩身边。
“进兵!”
韩浩下了令,回头对二人笑道:“元将、德容,你们不必紧张,大战之时,骑兵阵中便是最为安全的所在。”
张既也笑着回道:“韩君放心,我们自然不惧。”
......
皇甫嵩和樊稠各自按照平常行军的习惯安排了值夜的哨岗,然而这些哨岗谁也不认为从蒲坂的方向会有来敌。
天蒙蒙亮,正是人最容易熬不住犯困的时候,哨岗们此刻都背靠背坐着,呼呼大睡。
直到突然之间震如雷霆的马蹄声将他们惊醒。
“敌袭!!”
“杀!”
跑出了速度的战马从视线之外冲到营寨之前只需要不到几个呼吸的时间。到得近前,几个武艺高强的骑士跳下马背推翻了鹿角,又一个翻身骑上了其他战友身旁备用的马匹。
靠西的皇甫嵩大营瞬间被铁骑冲破,炸开了锅。刚刚醒来的士兵们顿时惊恐,他们都是去年被强征入伍的新兵,随着各种杂乱的号令出现,有的士兵拿起了武器,还有的竟然慌乱之下随意与自己人厮杀,格外的混乱。
皇甫嵩在被惊醒的一刻反应迅速,当即带着亲信跑到了营寨的另一侧重整兵马。
而韩浩这里毕竟人少,虽然仗着马力无人能挡,却并不敢陷入缠斗。他们从皇甫嵩的营中一冲而过之后,立即马不停蹄地又去冲击樊稠的营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