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入阵
蒲坂城中的大火烧了一整天才渐渐熄灭。
刘寿带兵抵达城外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只见四面城门全都被焚毁得无法闭合,屋舍和街道上到处是零星的残火,在黑夜的底色下幽怨地闪烁着。
段煨是中军的前部,立即安排他的匈奴骑兵们点起了火把入城,开始收拾残局,搬开尸体和尚未焚尽的引火物。
“看蒲坂烧得这个样子,守军撤离的时间大约在今日午时左右。”刘寿驻马于城门处,并不急着入城,心里在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皇甫嵩留下的守军若是连夜行军,大约明日清晨就能到达风陵渡;若是其夜里正常休息,则大约是明天中午到。此时如果刘寿他们先在蒲坂驻扎一晚,大概便是明天晚上抵达,不过这样一来,就有一定的可能明天韩浩那里会被敌军包夹。
不过韩浩有四千骑兵加上七八千匹马,刘寿并不觉得他们对阵敌方一两万步兵会出什么大的问题,反而是此刻他眼前黄忠的五千步兵是真的走不动了。自从前天傍晚他们带着步兵从猗氏出发,当天就走了一昼夜,昨天休息一晚,今日又行军一整天,此时这些士兵的精力实在说不上充沛。
刘寿沉吟着问道:“公业,奉孝,是否连夜追击呢?”
郑泰有些担心士兵的体力:“追击倒是能追上,只是估计途中要掉队六七成了。”
郭嘉不管这些,果断献策:“明公在此夺河东、追皇甫,都是为了攻取长安。今夜若使皇甫嵩汇集部下,待其先行渡河,把守住了黄河南岸,日后明公再欲进兵华阴,难矣!”
郑泰坚持反对道:“皇甫义真部下一万五千余人,也可能是两万人,而我们仅有八千兵马,疲师急行,到得风陵渡还能有五千人就算不错了,届时敌兵以逸待劳,恐怕难以取胜。不如今夜驻兵休息,明日养精蓄锐再行军。”他们此时还不知道樊稠的存在,不过已知的皇甫嵩一部兵力就是他们的两倍以上,想必这一仗不会容易。
郭嘉和郑泰各自发表了见解,最终还是看刘寿的决断。而刘寿早年便是以擅长突袭著称,他从来就没在意过行军困难的问题,除非被敌军打个以逸待劳......“来人,叫段忠明和黄汉升过来。王象留驻蒲坂,从黄忠部下分出三百人交给王象统领。”
立即便有亲兵帮他传令下去。
陈琳也在刘寿的身边,闻言惊问:“明公欲待彻夜行军么?”
刘寿点点头:“不错,今夜定要追上那支守军。”
陈琳不敢多问,面色担忧地四下看了看,周围的士兵们身姿早已不再挺拔,凡是手里有长枪、马匹、辎重的人,都拄着枪、靠着车马静悄悄地歇息。
刘寿笑道:“兵法云“爱民可烦”,不如是乎?孔璋既是文吏,不必跟我们去行军,且留在蒲坂吧。”
陈琳连忙解释:“仆并非不肯行军......”
“无妨。”刘寿打断他的话,换了个更委婉的说法:“王羲伯年少,使其治城尚可,至于传递军情以待卢公,须由孔璋兄掌笔。”
陈琳这才顺着答应了下来:“遵命。”
说话间,黄忠、段煨都到了近前,刘寿便发令道:“段煨引本部在前,黄忠在后,你二人率领大军速速南下,须在今夜五更之内,兵至风陵渡!将士皆带三日干粮,辎重留在蒲坂。”
“是,将军。”
黄忠二话不说,当即接令。
段煨本来迟疑了片刻,见黄忠应下了,赶紧跟着一抱拳:“遵命。”
六十里路,行人走路三到四个时辰。此时已然天黑,距离五更(凌晨3-5点)仅有三个半时辰。刘寿的这道军令虽不算特别急迫,然而以他们此时的体能来讲,却也绝对不轻松。
黄忠和段煨立即安排兵士匆匆吃了些东西,小半个时辰之后,大军便再次启程。
......
在北方,夏日的五更时分,天色便已有些微微发亮。
过去的一夜间,并不只有刘寿在往南走,在他们前头的蒲坂守军也选择了连夜行军,只不过走得不像刘寿那么急。皇甫嵩部下毕竟是以缺乏操练的一年兵为主,守将每走十里都会停下来收拢跟不上队伍的兵士,赶上吃饭的时间便埋锅造饭,行军速度自然是大为减缓。
到了五更末,风陵渡已然在望。
守将一边派人联络皇甫嵩,一边最后一次驻军清点人数,等着身后那些双腿酸软的士兵自己追上来。
然而,这回他等来的并不只有己方士卒,还有两千名牵着马追了他们一夜的匈奴骑兵。
“呜呜!!”
胡人的号角声随着今天的第一缕日光在山路上冒了出来。
这一队骑兵攻其不备,以迅猛的速度一头扎进了正在歇脚的守军当中,如入无人之境,从北边穿插入阵,几个呼吸之间就突入了将近半里,冲势仍不停歇,几乎要把这里的一万大军直接切作两半。
守将眼见事不可为,不等匈奴骑兵杀到他面前,当机立断带着他的本部往风陵渡逃去,一边逃跑还一边大喊:“都往南走!皇甫将军就在风陵渡!速速南行!”
“咚咚咚!”
黄忠的步兵紧随其后直扑入敌阵之中,纷纷拔刀砍杀着这些初次临阵惊慌失措的新兵。
这里的山路并不宽敞,段煨指挥骑兵冲杀过后便不再回头,也不等身后受到惊吓四散而逃的敌人跟上来,直接继续向南,朝着更为宽阔的风陵渡口而去。
短短几里的官道上,大量的人流齐刷刷往南跑,最前面是皇甫嵩的守将,其后是段煨的匈奴骑兵,再往后是七八千名新兵哭叫着没命般地乱跑,最后则是追击冲杀的黄忠和他身后刘寿的亲兵本阵。
黄忠倒是想把敌人驱赶地散开一些,少一些有生力量去跟皇甫嵩汇合,奈何官道两侧可以施展的地方实在是不大,只能就这么把敌人一窝蜂地赶往风陵渡。
卯时,渡口。
两座营寨比邻而立,一座营中立着“左骠骑将军皇甫”的大旗;另一座已经被拆除了大半,数千兵马已经出营列队,一面“樊”字旗号随风飘扬。
皇甫嵩已经在自己营中等了蒲坂守军一天,一边等人、还一边组织兵士打造了些渡河的船只。
樊稠则是刚刚点起兵马准备拔营。在经过了一整天的犹豫不决之后,这位颇有几分骁勇之气的西凉将领终于下定了决心,准备沿着那条狭长的小路向东进兵,过去汇合董越和张济。
清早的黄河岸边人来人往,两座大营忙忙碌碌。
正在这时,北边官道上那一堆叠成五花肉似的几路兵马相互裹挟着冲了出来。
皇甫嵩的营寨再次首当其冲。
最前面的蒲坂守将和段煨两支人马都避开了这座一看就容量不小的兵营,从边上绕了过去。而在他们身后,陷入逃命状态的士兵是分不清敌我的,很快就涌过来冲破了这座属于他们自己一方的大营,引着黄忠的士兵冲入营中一阵砍杀。
皇甫嵩本人正在黄河边,突然遇到这种废柴友军倒卷珠帘似的冲了自家营寨,也是一阵无奈,连忙从另一侧赶回营中召集士卒,重新聚起了三千多人列阵。
段煨和黄忠此时完全顾不得皇甫嵩,他们二人正在齐心协力驱赶着溃兵往樊稠那里冲过去。
自从看见樊稠兵阵的那一刻起,刘寿一方所有的领兵之人全都心里一紧,如临大敌。
战前谁也不知道樊稠的存在。皇甫嵩彻底退出河东的事实让他们这些部队头脑完全忽略了牛辅还会派人过河这个选项。
事实上,假如牛辅提前知道皇甫嵩即将放弃蒲坂,他也确实不会再费这个力气了。牛辅本是为了夹击周瑜并且打通河东的粮道而派兵,在此时却意外地促成了樊稠这么一支以逸待劳的、人数有压倒性优势的大军,使得他们轻易得到了直面刘寿本人的机会。
黄忠已经有些急了,下意识地叫了一声“齐卿”,随即便想起来魏桀并不在此地。
段煨在看清了樊稠人数的时候脑子里瞬间闪过了“投回去”这个想法,随即又被“先看看情况”所取代。他身边的匈奴人也都有了类似的念头,而那个匈奴的贵族少年,于夫罗之弟呼厨泉,已经派人找到段煨吹起了耳旁风。
“段公,要不咱们就此解散吧?何必为皇刘的权贵送死呢!”
“不可!”段煨历年带兵的经验让他足够冷静,刚才的犹豫立即被压了下去。这些匈奴骑兵如果走了,他段煨在这个战场上就只是个待宰的无名小卒。片时间心思电转,段煨拔剑高呼道:“将士们,我们都是战败而被赵王宽恕的人,怎么能在明公危机的时候恩将仇报呢!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断不能做背信弃义之徒!随我杀!”
段煨平时对部下不错,匈奴骑兵当中有听得懂汉语的也有听不懂的,不少人都被段煨鼓舞地挥起刀枪奋力突进。
“杀!!”
呼厨泉对身边的亲信随从使了个眼色,跑马的速度比旁人稍慢了一点,很快就落到了队伍靠后的位置。
樊稠见段煨攻来,冷笑一声“卑鄙降将,跳梁小丑”,挥手便派出了部下三千人冲上去迎战。
黄忠本来还在边跑边纠结要不要收兵回去保护刘寿,突然看见段煨出乎意料地当先冲锋了,黄忠顿时振奋高呼:“随我杀!靖难讨贼!”于是不顾侧面的皇甫嵩,直接便去攻打樊稠。
这“靖难讨贼”便是刘寿给此次行动定的口号,而且还是昨天夜里刚刚想出来的,为了让他们在正面对阵皇甫嵩的时候气势能压倒对方,不意今日遭遇之后的战斗跟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樊稠虽被黄忠引兵攻击,却一眼就看出来黄忠他们的状态已经是强弩之末。樊稠依旧不动如山,又嘲讽了一句“不自量力”,派出三千人上前顶住黄忠的攻势。
风陵渡的北岸,除了樊稠那里在两面交战,到处都是乱跑的溃兵。
刘寿带着亲兵在皇甫嵩和樊稠之间停了下来,大家依次换骑上战马,还没穿戴盔甲的人全都披甲。他们面朝着皇甫嵩的一边,背后是黄忠,明确地表示出如果皇甫嵩要参战的话他们就是直接的对手。
皇甫嵩也确实在犹豫。刘寿如果能推翻董卓他是喜闻乐见的,因此他并不想杀死刘寿,然而此时他的家人都被董卓掌控着,他也不能放水放得太明显。
趁着皇甫嵩没有行动的间隙,刘寿让人给自己的五匹战马全都绑上了马铠,马头盔、颈甲、胸甲一一装好,背甲用锦带从马腹下面穿过系牢。
亲兵给郑泰、郭嘉、牵招几人都送了马铠,郑泰见亲兵们都没有戴甲的意思,便问刘寿:“全营都要给战马着甲么?”
刘寿头也不抬地笑道:“我们一人三马都不止,不戴甲到时候随时换马也行。不过你若是在我身边的话,最好还是戴上,交战之后敌方有善射的都会冲着我这里来。”
郑泰闻言,默默下了马,看着亲兵把他的三匹马都全副武装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