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千秋断了
第十二位守狱人，姜穗闻所未闻。
但他说参拜，可是参拜她？
来人身形纤瘦，个子不高，肌肤黝黑，一副饱经沧桑的模样，看起来弱不禁风，却令在场的魔族中人纷纷后退。
十二爷曾是天界战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将魔族击打得节节败退，为神族树立千万年的威信，震慑八方，令各界忌惮。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其功高盖主遭人嫉妒，因莫须有的罪名触犯了天规，受到剔除神籍灭除神根的惩罚。
神籍易除，顶多神族人排外，不承认这个神罢了，但十二爷的神根却永不消退，不论如何折磨，神根依然存在。
十二爷的存在，让天宫规矩变成了笑话，众神想将他贬为凡人，但神根不退，他依然是神，且地位无可撼动。
没想到第十二位守狱人居然是他！
姜穗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萧谨身上，并未发现那人走到了她面前，直到他对着姜穗深深鞠下一躬。
众人大惊。
“您终于回来了。”他面容微动，嗓音颤抖。
姜穗茫然望着他，着实没有任何印象，可体内深处好像有什么力量苏醒了，牵扯她残缺的记忆，觉得眼前人的气息有些熟悉。直到萧谨拉了她一把，躲过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暗器，万妖令灵力荡开四周魔卫，“撤！”
“你们走不了了！”昭雄拦在门口，身后巨大的石墙落下，其上爬满猩红纹路，阁楼每扇窗户皆缠上荆棘藤蔓，此地犹如死笼，将所有人囚困，无路可逃。
王阎一身不可控的魔息凌乱散开，纠缠在每个来宾周围，压迫十足。
“姜穗，过来！”他命令。
女子不为所动。
这时，一老妪被推倒在地，红翎鞭勾住章婆婆脖颈，柳惊鸿看向姜穗，“魔主的话，你没听见吗？”
“章婆婆……”
这些人真是会拿捏她的弱点，匍匐在地被折磨的章婆婆，被困在王阎身后动弹不得说不出话的瑶姬，还有不辞辛劳跋山涉水而来救她的守狱人与妖卫……
为何又在逼迫她妥协？
她做错了什么？
脑海有什么东西炸开，她瑟缩一下。
回眸看萧谨，明明星眸被沉重的困意与疲倦压迫，双掌却死死握紧千秋强撑，姜穗知道他已经很累了。
柳惊鸿见不得他们二人你侬我侬，手下加重，鞭身倒刺勾出一圈血痕，章婆婆双手抠拉，泪流满面，“小主人，老身惭愧，拖累小主人……”
章婆婆双眼无神朝天看，曾经风华绝代，跟着万妖王叱咤四方，如今年迈多病时日无多。丁耿、千夔、樟树精还有隐居南山的玄鸠，属于他们辉煌的时代落幕，只剩苟延残喘。
“来世愿继续服侍小主人，老身……就随妖王去了……”
她抓紧红翎鞭，狠狠拉向自己，锐利的倒刺一层一层划破血脉，她歪倒在地一动不动。
“不……”
在姜穗停止呼吸愣怔之际，一道暗器自上而下击向瑶姬。王阎反应极快，出手挡住，但暗器扭曲，空间翻折，从另一侧卡入瑶姬肩胛骨。
若非王阎阻拦，暗器将直击心脏。
萧谨与王阎齐齐抬眸，见烛满堂笑着转身，走进黑洞消失不见。
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一切，萧谨皱起英挺的剑眉，深知烛满堂在煽动着一切，目的只为逼疯姜穗。
他在加快姜穗踏进洪荒的步伐，那个人的复仇开始了。
手背青筋暴起，男子星眸晦暗，气息沉重，周围寒意加深，因为他，那个人再次疯狂报复姜穗，永无止境！
暗器再来，这次是他。
萧谨横起千秋，咬牙格挡，王阎趁势追击，里应外合，魔息狠狠拍向他胸口，鲜血沾染千秋，墨黑衣裳洇湿大片，若不是东方子煜及时接住，萧谨便会撞到身后魔卫的长矛上，胸口被刺穿。
六被昭雄打伤，柳梦觉身上也挂了彩，她还有身孕，依然前来救姜穗。
姜穗站在原地，呆愣许久，震惊在章婆婆无辜的死亡里，又见瑶姬被暗器击得血液飞溅，跌落在地，鼻翼嗅到血腥味，满眼血红，红得刺眼。看着周围亲朋好友以及挚爱伤重，疼痛拉扯心脏，窒息一般。脑袋越来越疼，隐忍许久的猛兽被放出，凭什么这些人将她往死里逼！若身为妖尊，护不了至亲之人，保不了妖族将士，那她的存在到底有何意义？
该死！
这些杂碎都该死！
万妖令感受到主体的怒火，灵力逐渐失控。
萧谨心觉不妙，反应迅速伸手，但迟了！
女子瞬移至柳惊鸿身前，右手死死掐住她的咽喉，猛地甩至一旁。左手扯下头顶凤冠，狠摔脚下，在王阎眼前化为齑粉，双眸被杀意蒙蔽，再也听不见任何人的呼喊。
她高高在上，浑身妖气通天，叫人无法靠近无法直视。
“烛公救我！”妖力托起坠地的柳惊鸿，狂风吹开她面上薄纱，一双美眸可怜兮兮看向阁楼顶部，她反抗过。朱雀针、红翎鞭甚至女娲石的力量，都不足以抵抗姜穗带给她的恐惧，万般无奈才出声求烛满堂。
楼顶的人匿在黑暗中，嘴角笑容放大。
她再次被一股强力推倒，站不起身，动弹不得。
离她近的玄武门弟子颤巍巍开口：“柳督事被，被打残了……”
万妖令的力量逐渐失控，源于姜穗的神智失控，宋万风拦着欲上前阻止的萧谨，“她已神志不清，你此时上前无异于找死！萧谨，跟着子煜先离开此地吧，妖尊交给十二爷。”
“师叔，快走吧。”东方子煜不顾伤口流血，径自拉住萧谨。
守狱人亦是向他靠拢，姜穗走火入魔，这是他们未曾料到的。
十二爷站在不远不近之地，与昭雄厮斗，时刻关注姜穗的状况。
“这不是她第一次失控了……”萧谨喃喃，曾经在汤谷姜穗身中幻术，走火入魔，只想毁了一切，这一次又重蹈覆辙了。
星眸看向阁楼顶部，那人视线看了过来，二人对视。
轻蔑如斯，不可一世，九公子，他来了。
紫色灵力变得异常妖冶，宛似魅惑幽灵，忽明忽暗穿梭在人群，强烈的妖气从姜穗体内溢出，全身骨骼都在疼痛，刺激着敏感脆弱的神经，只想痛快发泄，思绪愈发不受控制。
她双手捂紧欲炸裂的头颅，脑海里有无数声响叫嚣。
“救我……救我……”成千上万的人朝她叫喊，她被死亡的气息缠裹，密不透风，恐惧的海将她淹没。
为什么都在向她呼救，那她又该找谁求救？
万妖令闪过紫光，屏退所有喧闹，给她一丝宁静，其间传来一道很久远的声音，一字一句砸在耳边。
她站在阁楼中央，放下无措的双手，周身妖气骤然消失，就在大家突然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她念出那道嗓音说的话：
“众神无能，理应跌下神坛。”
“群魔无首，理当归顺魔麾。”
“万妖无主，理该堕入洪荒。”
“世人无知，理被埋陷轮回。”
她语气平缓，却说出了最残忍的话，交代神魔妖人的最终下场，皆是沦为衰亡。
九公子笑了。
姜穗亦笑了，抬眸间双眼一片幽紫，这不怒不闹平和似水的模样，比方才妖气弥漫杀气腾腾更令人恐惧，可怖无声无息，已然渗透到身体的骨血，悄然沉寂，蛰伏一隅，随时引爆。
好像有什么断裂，明明每个人都听到了，却无法感知那是什么。
头发、手指、膝盖、咽喉，一个一个断掉，哀嚎声惨叫声此起彼伏，血流成河，（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暴动异常，她站在漩涡中心，与楼阁顶部的九公子发出同步的笑意。
男声女声交织，毛骨悚然。
“妖尊，你怎么了妖尊！”三个臭皮匠瑟瑟发抖哭着喊她，别无他法。
一直作壁上观的徐宓，白衣上印有斑驳的血点，略显狼狈，凤眸沉沉，身后神兵死伤颇多，就连失了智的王阎，此刻也一脸震惊。
不知是烛龙控制了姜穗，还是她本就如此。
“去抢了万妖令！”徐宓催促。
“姜穗已失控，我曾发过誓，不会再伤害她分毫！”那次因为扯红线，导致姜穗腕部仍有伤痕，消磨不去，明明他深爱这个人，可却又给了她诸多伤害。
他追悔莫及。
“谁说万妖令在姜穗手里，千秋剑的异常你应该早就注意到了，毁了那把剑，杀了那个人，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王阎。”
“这才是我们的合作，不是吗？”
这话如蛊惑一般，令人心动，王阎看向萧谨，他被妖卫及守狱人团团围住，备受呵护，他萧谨何德何能，有那么多人站在他这边！
王阎恍惚一瞬，一个疯狂的想法浮上心头。
若直接杀向萧谨，势必要同守狱人交手，非但杀不掉，还会引得失控的姜穗瞩目，借此攻击他。
若是假意攻击姜穗，结果便完全不同了。
楼阁上的九公子目光微眯，王阎只觉耳旁有人在催促，“动手吧。”
神兵也注意到烛满堂的踪迹，有亲信问徐宓，“祭司，烛满堂在此煽风点火，不如属下趁机将他杀掉？”
“大可不必。烛满堂风烛残年，早就不行了，空有一腔抱负，不过是个凡人之躯，如何承载烛龙之魂的力量？你没发现那人行事作风与烛满堂大相径庭吗？”..
“祭司的意思是，那不是烛满堂。那他是谁？”
“真正的九公子罢了。”
随着烛满堂身体的衰竭，体内烛龙之魂的力量逐渐苏醒，那是人世间所有的恶，九公子徘徊在姜穗身边，让她见识世间的恶与黑暗，精神与肉体双重折磨，以此来摧毁一个人。
徐宓在天宫推算了很久，发现九公子对姜穗的报复已经延续了千万年之久，他不由陷入沉思，到底有多大的恨意，才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折磨另一个人。
姜穗跟烛龙到底有何关系？
这一切的答案都在洪荒里。
不论如何，姜穗必会踏足洪荒，无人能挡。而他们不过是加快了这个过程，毕竟他也无比迫切打开洪荒。
北极幽躲在一旁角落将这些都听了去。
“动手吧。”又一道男声响在王阎耳旁，勾起他心底的恶念。
魔息变幻莫测，化为三叉戟飞向姜穗，姜穗毫无察觉，果不其然，黑影离开包围他的人群，持剑化解这致命一击。王阎见猎物上钩，右手持真正的三叉戟不顾一切冲向萧谨。
噌——
火花飞溅开，碰到红绫便燃烧起来，火光照亮整个阁楼。戟尖擦过千秋，摩擦出声，一人一魔持续对抗。
所有人都看出来王阎下了狠手，三叉戟以刁钻的角度卡住千秋，戟尖刺进肌肤里，王阎看着眼前无比憎恶之人，面容逐渐狰狞，右手微转，用力搅动，嘣的一声，长剑不堪其重。
千秋断了！
一分为二！
墨黑长剑从中间应声而断，那么干脆，剑尖在深邃星眸注视下徐徐坠落，只余残影，仿佛萧谨多年的荣耀与骄傲也随之而去，什么都不剩。
谁都没料到终有一天，所向披靡的千秋会直接断掉。
剑身上的万妖令无声掉落在地，不知沾染了谁的血，被不知情的人来回踩踏，最终落到了徐宓手中。力量的抽离令姜穗如梦初醒，迷惘的神智回归，水眸瞬间恢复清明。
轰——
楼阁顶被膨胀的妖气撑破朝四周炸开，凄厉的妖气将圆月笼罩，氤氲出奇异的梦幻紫霾，挥之不去。烈火燃烧着四周，焚毁婚宴的喜气，碎屑木块纷纷掉落，焦糊气味散开，一地狼藉，破败不堪。
她垂眸看着自己葱白的双手，指间满是干涸的血污，鹅蛋脸肉眼可见发白，茫然环顾四周，众人眼里毫不掩饰对她的惧怕，纷纷后退。
她做了什么？
断掉的千秋剑尖掉落在脚边，吸引了目光，姜穗水眸放大难以置信，蹲身拾起，静静看了许久，泪珠划过剑身，她颤抖着嗓音嘶哑问：“千秋怎么断了？”
“一把锈迹斑斑的剑，断了也不稀奇。”萧谨右手负在身后，藏住断掉的千秋剑柄，出声安慰她。
姜穗无措地站在烈火中央，亭亭而立，火光忽明忽暗映照她的面颊，是残败的凄美，无人敢上前，萧谨从她手里抽走断剑，随手扔进烈火中。
剑刃划破修长手指，留下一道小小的伤口，是他唯一流血的地方。
“没事了，阿穗。”
她觉得很难过，让人透不过气的难过。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从心底蔓延，她好像正在失去很多东西，很多于她而言极为重要的东西。
徐宓打量手间小小的一块令牌，说：“千秋已断，世间再无黑衣剑客。”
话音刚落，无数神兵沐浴金光从天而降，迅速占领阁楼，徐宓下死令：
“妖女姜穗，携万妖令抢占雪山扰乱东海，为祸世间，谨遵帝神旨意，派千名神兵精锐押此妖女入天宫，斩首示众！”
那日她在锁妖狱罔顾神谕，违抗神的旨意，便该想到有如此下场。
居然，是神在给她定罪啊！
“徐宓！你忘了当初我们说好拿到万妖令打开洪荒便可，不会伤害姜穗的话吗？你明明答应过我！”王阎大怒，欲上前理论，却被重重神兵拦住。
“姜穗已经脱离掌控，若任其发展下去，唯恐会威胁到我神族安宁。更何况——”他话音停顿，“一切合作，皆为利益。王阎，你以为这魔主的位子你坐得稳吗？”
“本座给你个警告，不要太相信别人。”
魔卫围住王阎，原是昭雄反了。
“杀！”
汹涌的人流冲开姜穗和萧谨，二人几步之遥，却仿佛隔了整个天涯海角。萧谨极力伸出手，“阿穗！”
东方子煜冲上前，紧紧拦住他，“师叔，危险！”
姜穗是妖尊，不惧水火，不畏寒霜，不怕苦痛，可他师叔是肉体凡胎啊，为了一个姜穗，遍体鳞伤失去了一切，这次万不可失去性命！
“带他走！”姜穗命令。
她怎么舍得继续让萧谨受到伤害，每一次都是他不遗余力朝她奔赴而来，救她护她爱她直到生命的尽头。她无法想象要是萧谨没了……
“带他走！十二。”这次，是命令十二爷，也不知为何，竟轻易脱口而出，好像曾经也这般命令过。
后者身子一僵，眼底划过一抹惊喜，“公主……”
公主？好熟悉的称呼。
姜穗觉得脑袋又开始嗡嗡发疼，记忆如潮水奔腾，可她却什么都抓不住。
一闪而过的瞬移，徐宓只觉手里一空，女子冷漠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本尊的东西，你也有资格抢？”
掌力随之而来，徐宓被击飞。
万妖令深深刻进左腕，融入骨血里，这是属于她的力量，谁都夺不走。
“杀！一个都不留！”徐宓拭去唇边血意，怒火中烧。
神兵蜂拥而至，拦住所有去路，魔族更是疯狂，下手毫不留情，神魔联合，屠杀不休。
“妖尊，千夔来迟！”
一声牛哞震天响，夔牛遮云掩月而来，牛形高重如山，带来极强的压迫感，牛蹄踏来，踩死一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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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穗无比冷静，回眸看了眼守狱人，吩咐，“快走！”
“姜姐姐！”柳梦觉欲上前，被她以眼神制止，姜穗忍住发胀的脑袋，深知自己的力量已经逐渐失控，跟她的情绪一样。
“你们走了，或许这场鏖战我还有胜算。”那时她将无所顾忌，不受掣肘，既然体内的力量无法控制，那干脆就发泄出来，杀了这群傲慢的神族，教训不知好歹的王阎，还有一直在暗中观察她的烛满堂！
这一次，她必要打败烛满堂！哪怕付出一切，哪怕从此走火入魔成为怪物！
她要替章婆婆报仇，替妖族出一口恶气，替萧谨讨回一个公道！
那些胆敢在她眼皮底下伤害她至亲的人，一个都不放过，绝不姑息！
“姜穗！”
熟悉的磁性嗓音传入耳里，她微微一愣，水眸略微动容，敛去所有柔情，换成深不见底的冰霜，冷冷回答：
“我意已决！”
萧谨眼里的薄怒破裂，化为无边无际的急切与悲痛，他又一次伸出手，道：
“跟我走。”
若她未曾走火入魔，姜穗必定心生欢喜，老老实实牵着他的手，任由萧谨带她去任何地方。可是，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便再也无法挽回了，她会经常失控，伤害自己伤害周围，到时候该怎么办？
将她关起来，满世界寻找解药吗？
可是如今，她的灵力值与修为已抵达巅峰，有能力杀了烛满堂，为何还要畏手畏脚躲躲藏藏呢？
就算死，她也要除掉那个祸害。
“我要杀光他们，报仇雪恨！”水眸已猩红，恨意作利刃，火光照耀她执着的侧脸，脚下已是一滩血水。
伸出的手无力垂下，男子哑然一笑，何其苦涩，只淡淡转身，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
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