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零、贪心与开心
太子防备她比在潜邸时更甚,事关孟窅的一切都不让她沾手不说,如今内闱一概事务把持在两个太监手里。高斌是太子的忠狗,从来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那方槐安是孟家的人,对她不过是面子上的恭敬。
她已经听说司库房打发了一个女官,不过因为短缺西侧殿的几个果子,就直接被送进奚官局。李岑安不必打听也能预见,那女官必是活不成了。
最让李岑安难安的是,直到人关进奚官局,一点消息也没传进她的耳朵里。蒹葭殿仿佛是一座空寂的牢笼。太子不来,也不让她的心腹进来,整座白月城都在孤立她。如今她就像被人捂着耳朵,听不到外头的声音。
秦镜师徒都被留在宫外,太子钦点此二人看守旧邸院落,直接砍去她的臂膀。
梦溪进宫后,整个人看起来畏首畏尾,必是被太子的人敲打过。
雪溪被册为宝林,被移去琉璃殿,脱离了她的掌控。太子说,王后所居宫殿不置第二人,以示尊重。可内外谁人不知,关雎殿也只住一位姝元夫人。明眼人都看出,她只是孟窅的陪衬,是太子用来堵住御史的嘴的。
林嬷嬷从来心疼她的委屈,与李岑安同仇敌忾一番,翻过来覆过去骂孟窅是狐媚子白眼狼,连带对孟淑妃也埋怨起来。
柳欢垂着头不搭话。她现在十分后悔当初早早儿地巴结上李王后,如今想躲开也不行。李王后提拔她做二等宫女,直接在屋里伺候。同屋的宫女都恭维自己,柳欢反而不得劲,总觉得江雪的贺喜暗含讽刺。
李岑安深深吸气,许久才压制下心口窜动的火苗。
“让你那同乡守着聿德殿,不拘什么消息,只要是和孟氏有关的都递进来,我有重赏。”
柳欢低声答应,愈发不得劲。她哪儿来的同乡,都是好容易攒下的人脉,别为了这位不得宠的新王后连累他人。
膳房的玉桂是郴州迎江人,碰巧她家有位姑奶奶嫁给了一个迎江的商人,七拐八弯地扯上的关系。膳房的消息灵通,又有实惠,各处都爱和他们攀交情。玉桂是个好人,从前不嫌弃她寒酸,经常接济她一口。
前两天听说司膳已经发话,不让膳房结交后宫的宫人。膳房吃了闷亏,正怕撇得不够干净。她这会儿去拜托人家,一准儿自讨没趣。.
柳欢走出门,见左右无人,心烦地撇撇嘴。她早看出李王后靠不住,如今看来还有些贪心不足。之前的她不满太子宠妾灭妻,如今得了正妻的名分,她又埋怨太子架空中宫的权柄。只怕等她掌握实权后,又要贪想与太子琴瑟和鸣。
自来后宫中的权与宠看似分立,实则权一直都是宠的附属。谁得宠,谁就能凌驾于权力之上。一个不得太子欢心的人岂敢奢望支配六宫,简直是笑话。想来太子早就看穿了她的为人,所以疏远她。
柳欢摸出两颗金瓜子,准备去膳房给自己加一餐肉羹。王后让自己打探消息,可除非姝元夫人难产,其他任何消息都不会让她欢喜。想着蒹葭殿接下来好一段日子又要笼上一层阴郁,她决定先给自己吃点好的。日子总要往下过,何必和自己过不去。
聿德殿正殿的东暖阁里静悄悄的,熏炉里的银霜炭持续送出春日般的暖意。陶知杏每隔一个时辰为孟窅请一次脉,上一次他全程侍奉的时候,聿德殿的主人还是宁王。
“娘娘一切安好。只是产后脱力故而昏睡。”他向窗下暖榻上的太子第四次复诵。三个时辰前,姝元夫人诞下当今第三子,母子平安。可太子不放心,抓着半个太医院在聿德殿待命。
“有劳陶翁过一个时辰再来。”崇仪盘腿坐着眺望内室,入目是一架满幅丝绣瓜瓞绵绵的立屏,孟窅就躺在屏风后的帘幔里。
陶知杏领命,内心不由感叹太子对这位夫人的深情。
稍早的时候,乳娘抱来襁褓中的新生儿。太子看过那孩子,只平静地说一句有赏,一颗心全然系在里屋的产妇身上。
高斌抬手请陶知杏去偏殿继续候着,屋里备着热茶和点心。眼下夜幕已深,高斌体谅陶知杏的年纪,让人多加两个靠垫,又取来一张皮子。
“元娘娘不醒,太子的心就不定。委屈陶公在这里将就一晚,等天亮后再看看咱们三殿下。”
陶知杏见他满面红光,脸上比太子还高兴。尤其他提起三殿下的时候眉飞色舞地样子,比太子这位亲爹还兴奋。
“元娘娘好福气。”
孟窅结结实实地睡一觉,浑身气力回来一多半。
这孩子并不磨人,发动后没多久就乖乖入盆。原以为阵痛起来还有时辰,徐燕正服侍她吃红糖鸡蛋。她特别不喜欢鸡蛋浸透红糖后甜腻的味道,险些呕出来。忽然肚子一痛,孩子迫不及待就要出来了。
怕强光刺眼,屋里只余三俩灯烛徐徐摇曳,光影明晦。
崇仪坐在床沿握着她的手,一眼不错地凝视着枕上纤细的眉目。忽然她眼皮微动,他不确信是否心有所盼以致于看花了眼,于是凑上去细看,一边探出手背试她额头的温度。
炭火烧得正旺,帐子里温暖而干燥。他穿着一件直袖盘领袍,因为太热没有系上领口。但摸着她没什么血色的脸蛋,他又把被角掖实了。
孟窅歪过头,惺忪的眼儿掀起一条缝,睫毛颤巍巍扇了扇。
崇仪俯下身贴近了,听见她困乏的嘟哝。
“……还欠几个……可不许再圈了……”
“不圈了,再不圈了。”崇仪失笑,没想到她还记着。“睡吧,好好休息。”
徐燕听不懂两人的哑谜,默默把了脉,“太子宽心,娘娘这是缓过来了。”
崇仪放下心,这回没再叫陶知杏进来。
二十九天光微熹,下了整夜的雪为白月城披上一层素洁的新衣。臻儿一早醒来,听说母亲为她们添了一个弟弟,兴冲冲拉上阿满和平安地跑过来。
“怎么是弟弟呢?我的小妹妹哪儿去了?!”臻儿蹬着鹿皮靴子跑成一阵风,脸上写着不满意。她准备了一匣子珠花,怎么妹妹没来,来了个弟弟呢!
乳娘见她风风火火的架势,又急又慌地挡在摇车前请罪。三殿下刚吃过奶睡熟了。
好在桐雨很快抱住臻儿,耐心地哄劝。“殿下从外头来,身上都沾着雪花,仔细冻着小殿下。奴婢先服侍您换下大衣裳烤烤火吧。”
阿满环顾四下,没有看见父亲的身影,显然母亲也不在西暖阁。他转头看向徐图。
“主子娘娘还睡着,就在东边暖阁里。”徐图早就打听好,还知道太子也在东暖阁,守了娘娘一宿。他不敢放公主两位主子惊动,所以刚才引着三位殿下往西暖阁来。
不一会儿,高斌出现了。他喜气洋洋地向阿满道喜。
“大殿下放心,元娘娘一切安好。太医每隔一个时辰就给元娘娘和三殿下请脉。”他是奉太子之令过来传话的。元娘娘还没醒,太子吩咐他送公主和两位皇子回宫。
平安扁着嘴,站在离摇车远远的地方。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母亲了,这都怨小弟弟。
阿满审视着高斌的表情,眼中流露出怀疑。他还没说要去请安呢!定是父亲想独自霸占阿娘,才不许他们去请安。
“奴才不敢诓骗殿下。元娘娘若醒着,定会召见殿下。”高斌顶着阿满的凝视,弯下腰赔笑。
孟窅确实还睡着,崇仪和衣靠在她的床头。他睡得极浅,听见臻儿的声音就醒了。
他让高斌去传话,让她们看过弟弟就先回宫去。他没有露面,怕自己被臻儿一撒娇,不忍心回绝她们。
“阿姐轻声一些,莫要吵醒阿娘。咱们先看弟弟,等等阿娘。”
臻儿哦哦地点头,竖起手指比在嘴边。
阿满又拉上平安,发现他一脸不情愿。推己及人,他十分清楚平安的小心思。
“做哥哥的不能小气。我做你哥哥的时候,起初也不乐意有人分走阿娘的疼爱。但阿娘为我们吃好多苦,我若因为自己的私心不喜欢你,会伤阿娘的心。”
“我没有。”平安无力地强辩,因为被人看穿心事,羞愧地涨红了脸。
阿满盯着他的眼睛,一直看进他眼底的闪烁不安。
平安被他看得心虚,委屈地说:“我要阿娘开心……没有妹妹,弟弟也喜欢……”
臻儿捏捏他的脸,见有人比她还失望,她突然又看开了。
“傻平安,你看三弟弟,他长得和你小时候一个模样。”都是红红的小老头,眼睛都睁不开。
平安被她勾起好奇心来,磨蹭着往摇车里瞟一眼。瞬间,他皱起小脸欲哭无泪。他不信!弟弟明明好丑,呜呜呜,一点也不像他。
“皱脸的样子更像了!”臻儿拍着手笑。
阿满只得再提醒她轻一些。他其实希望有个文静的小妹妹,姐姐和弟弟都太闹心了。恪王叔家的妹妹就很乖,只是胆子太小太爱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