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二章 沈墨池番外(上一世)
自记事开始,沈墨池就隐隐知道,母妃对于父王的感情利用多于一切。
尤其在他得知父王为了母妃被大凰国君秘密处死,而母妃却在父王的葬礼之上与别的小白脸厮混的时候,他就明白,在这世上根本就不可能有所谓的矢志不渝的爱情,更不可能存在妻为夫守节这种事情。
所谓的男女之情,不过只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罢了。
所以自他及冠以后,府中美妾成群却从不考虑娶妻,在他看来,妾是玩物可以随时丢弃,妻子,则是那个与自己携手与共的人,更是一份责任。
因而他挑的美妾,大部分都是自己看着顺眼的。
他有权势有钱银,而那些女子有美色,他与她们之间也不过只是一场交易。
因而他府上的美妾从不争风吃醋,因为她们知道,吃醋也没用。
妾这种玩物,在他的眼里,从来只是生活的调剂,有也可以,无亦无妨。
他不爱她们,同样的,她们也不爱他。
原以为,他的人生不会有与女子相关的任何色彩。
直到那一年,那个雨夜,她翻墙而入,胆敢以长鞭勒着他的脖子,跟他谈合作。
原以为,这只是一场寻常的交易。
甚至在那个雨夜,他都从来不曾想过,那个毁了容且废了嗓子的女人,竟会让他牵挂大半生。
所有的一切开端,就在她受伤以后。
那时候的她,倔强的在他面前告诉他,她不会死。
眼底目光灼灼,仿佛有某个信念在支撑着她。
这是他阅女子无数,从未见过的坚毅眼神。
在那一刻,他莫名的对那名女子顺了眼。
连心态也逐渐在转变。
终于,在进京之前的最后一次退敌后,看到了她早已被毁的右脸再次被划伤后,他鼓起了勇气,给了她一小瓶玉容膏。
“其实你的五官不差,若是脸上的伤疤去掉,定然比如今好看千倍百倍。”
他当时真的以为,她的脸是因为伤得太重而没有继续治疗。
不成想,她没有半分犹豫就把那瓶玉容膏重新推回到了他的面前,“再美的皮囊,也抵不过岁月的冲刷,而且,女为悦己者容,没了惜花之人,再美的容颜,也不过是空谈。”
第一次被女子拒绝好意,他一时不知该做如何反应,只能潇洒一笑,“想不到看似杀伐果断的摄政将军,私下竟是如此侠骨柔肠,也不知以后是谁能有这个福气与你携手与共。”
“没有。”她简单的回了两个字。
不知是说没有那样的人,还是说跟他在一起的人没有那个福气。
在攻入京都后,知道了她的全名叫“项知乐”,他更是问过她。
“你的名字带有‘乐’,为何从不笑?”
她向来凉薄的眼底划过一丝讥诮,“世子的名字带有‘墨’,难道世子就应该满腹经纶,满嘴之乎者也?”
再次被怼得体无完肤,沈墨池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试图想要再从她的身上寻找话题。
没想到她却先他一步开口了,“世子不日就会进行登基大典,如今也算得偿所愿,知乐也无所求,只希望他日你坐明堂之上,能善待与你一同打下江山的将士们。”
“一定。”沈墨池郑重的向她点头。
仿佛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项知乐利落的对她行了一礼,没有半分留恋的转身离开。
沈墨池抬到一半的手只能悻悻放下。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潋滟的桃花眼缓缓凝成了一抹坚定——她现在逃避没关系,他们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登基大典的日子很快就定下了。
大典那一天,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遣人去通知她,她就一身红妆进宫来见他了。
也许是第一次看她穿回女装,他总觉得说不上的别扭,仿佛她就是为了战场而生,就该一直一身军装飒爽下去。
两人无形的默契,只需要一个眼神,就猜到了对方的意图。
她与他并立在宫中城楼之上。
似乎很不习惯与他独处,布满了厚茧的指节局促的摩挲着身前那块微微凸起的石头。
过了好一会,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她说。
“我们的合作到此结束。”
他诧异的看着女子已经看不出原貌的侧脸,脱口而出。
“江山既是一同打下了的,便分你一半。”
她笑了。
常年不笑,她的笑容很怪异。
“江山于我,无用。”
她的话说出口时没有半分留恋,他忍不住开口问道,“难道你与我一同打下这个江山,就是为了回来京都杀那些人?”
她没有半点犹豫,点头,“是。”
他一时语塞,竟不知做如何反应。
只能无奈的笑着摇头,“你这人,还真是...”执拗。
没有等他把后面的话说完,她再次对他扬起了一抹僵硬的笑,趁机对他行了一礼,最终还是离开了。
如同来时一样。
亦如同那个雨夜一样,没有半点迟疑。
站在巍峨的宫楼上,他看着她一步一步毫无眷恋的离开了皇宫——这个无数女子挤破了头都想进来的地方。
因无法抽身,他遣了人去跟随,随即他也跟着忙起了即位的一系列祭天礼节。
直到大典结束,跟随她的人都没有回来。
他的心,莫名的慌乱。
直至月上柳梢,那个跟随的人才跌跌撞撞的闯进了养心殿——
“皇上,那位将军,殁了,在旧摄政王府的凉亭里,手中抱着一个无字牌位,被人发现之时,她早已断气多时,长期跟在她身边的士兵说,她早已存了死志,所以...”
“所以?”在这一刻,他甚至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也宁愿自己在做梦。
明明白天还哪样鲜活的一个人...
他甚至都做好了把黑甲军交到她的手上,让她有底气在他身边与他并肩而行的准备了...
“朕要见她。”他起身就要往外走。
跟随的那人连忙跪在地上拦住了他的去路,“还望皇上三思...那位...那位是自己服毒的...死前也留了遗书,要把她的尸身火化,回归天地之间...”
火化,回归天地之间?
一个激灵,沈墨池踉跄的后退了一步,“朕不允,这与把她挫骨扬灰有何区别?”
跟随的人脑袋垂得更低了,“这是那位...为数不多的遗愿之一,遗书还写了,让后来的人帮忙好好供奉那个无字牌位,不要给她立牌位,更不要把与她相关的任何东西跟那个无字牌位放在一起,免得脏了牌位主人的轮回路。”
直至在那一刻,沈墨池才恍悟——
难怪,她那天醉酒说起,他像某个人,却又不是那个人...
难怪,她看似懂情却又如此绝情...
原来她不是没有情,只是那份情并不是属于他...
后来,他还是按照她的遗愿将她火化了,但是却没有亲手扬了她的骨灰,而是以皇后之礼,亲自把她的骨灰请到了尚未完工的皇陵之中,葬到了他以后即将长眠的地方身边。
再后来,他多方面打听查探关于她的一切。
却只知她在项府跟大凰先皇言北陌的设计之下嫁过人,至于嫁过谁,坊间与前朝群臣众说纷纭,到最后除了只知道她嫁过给言君诺,其他传言竟没有一个是真的。
她造反造得太让人闻风丧胆了,根本就没人敢公然谈论她的过往,以至于,她那份不堪的过往也随着她一同入了土。
治理江山,远比他想象之中要复杂,事关多方面的势力制衡以及权力的收拢还有百姓民生,每一项都要耗费他不少心血。
心中烦闷,不能与旁人道来,他只能依赖杜康一醉解千愁。
不料他的手才刚触碰到酒壶,他的耳边似乎响起了那个残月夜,女子粗嘎的声音。
“酒会影响判断,世子还是少喝为好。”
拿着酒壶的手微微一顿,他最终还是让内侍把酒撤下了。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碰过酒。
在位数十载,他全心都是国事。
朝中大臣纷纷谏言充裕后宫。
他三年选秀一次,后宫无限充盈,然而他却几乎不踏足,以至于后位一直空悬。
子嗣什么的,没有就领养一个就是了,又何必勉强自己触碰那些贪恋他权势的女人?
万佛寺有一个传言。
说只要在位之人谋其政,广积阴德,上天就会听到他的祷告,愿意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
年轻夺取江山之时,他已经造成了不少杀戮。
在遇见她之前,他也一直在荒唐...
因而后半生,他几乎都在茹素,不近女色且励精图治。
只为积下那些让人看不见、摸不着的阴德,换来一次重来的机会,早些遇见她...
虽然,他并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
时间匆匆过去数十年。
大安的江山稳固,一片繁荣。
沈墨池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殚精竭虑中掏空了身子。
幸而他的养子对他还算恭顺,接手江山以后,对他更是敬重有加。
在他七十岁那一年。
他如同往年一样,回到了当年与她分别的宮楼之上。
一步一顿,他的体力已大不如前,然而他没有让内侍搀扶,靠着自己的努力走到了城楼之上。
颤颤巍巍的走到了她当年站过的地方,他伸手覆上了她当年摸过的那块石头,这些年,这块石头有空没空被他上来盘一下,早已起了包浆,在城楼之上一众凸出来的石头之中显得格外醒目。
夕阳如血,把他孤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看着如血残阳,他斑白的鬓发微颤,执拗的喃喃自语,“项知乐,我说过的,江山,分你一半,不管你要还是不要。”
“如今,我把我们的江山,治理得很好。”
这辈子,你这么苦。
下辈子,早些与我相遇,让我好好爱你,还你一个圆满的人生,可好?
【沈墨池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