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真心
“到底发生了什么?”霍九离再次询问。
此时霍长风也听到动静过来察看,奕青便将自己在迟梧山上的所见所闻讲与他们听了。
“明白了,”霍九离听完表情释然道,“她肯定是为了让容儿起死回生,用尽十成十的功力驱动往生咒,才造成现在的后果。”
仿佛为了验证霍九离的论断,白隐突然猛烈地咳嗽了一阵,鲜血从嘴角流出,汐照停下手中的动作慌忙给她止血。
“师父,你们快想想办法呀!”她施针扎住白隐脸部的穴位,转身求助道。
“她还能撑多久?”霍长风问。
霍九离的脸色从未如此难看,他如临大敌般地宣布:“我用尽毕生所学,最多保她到明天日落之前。”
“这么短?!”汐照惊呼。
这相当于对白隐下了死亡判决书。往生咒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的,连救活当年那只猫所消耗的一点功力,白隐至今也没有补回来,更何况如今她救的是个已经成年的人。
四个人面面相觑,陷入长久的沉默。
奕青默默地坐到白隐身边,握住她逐渐冰凉的手,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她。她的头发完全变成了刺目的银白色,嘴唇发青渐紫,看上去连天亮都撑不到。
“长风,你和阿照先出去,我有话单独跟九离讲。”过了很久,奕青语气平静道。
“都这个时候了,有什么话是我们不能听的?”
“你出去!”奕青提高了声音,语气变得不耐烦。
霍长风鲜少见他如此,着实震惊了一下,然后随汐照离开了。
确认他们都走远后,奕青沉静地看着霍九离,提出了一个破釜沉舟的办法:“九离,我要用往生咒救隐儿,你要帮我。”
“你想一命换一命?”霍九离眯起眼睛,狐疑地问,“想好了?”
“嗯,”奕青故作平静地回答,内心却波涛汹涌,“我知道只有你不会反对我。”
“哼,你真的想好了?”霍九离用一种戏谑的腔调再次提醒他,“你需要想清楚,一旦你这样做,我们近两百年的计划就会功亏一篑,一切努力都会在你死的那一刻失去意义!就为了白隐?”
他指着床上濒死的人冷漠道:“没有了她我们还可以寻找新的人,但若没有了你,我们做的所有努力都会化为乌有。”
两人面对面站着,霍九离距他几乎只有半步远,他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那双所有人都捉摸不透的、阴沉如死水般的眼睛——步步紧逼。
“你是不是爱上她了?”霍九离冷不丁又问起了这个不知道问过多少遍的老问题。
奕青一如既往地选择回避,深沉莫测的表情看不出丝毫情绪。他坐回床沿,看着奄奄一息的白隐,苦涩地开口道:“九离,你知道失去挚爱是何滋味吗?我知道。”
“我曾以为能和致儿共度余生,可她却早早离我而去,我甚至都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她的音容笑貌,多少年了,仍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用了数百年的时间抚平了失去她的痛苦,如今你还想让我再花几百年忘掉失去隐儿的痛苦吗?当年我就宁愿死的是我,今日也一样。”
“但是你当初娶白隐时说过不会动情。”霍九离坚持道。
“可我与她一起生活了近六十年。”
“但也是最后最关键的六十年。再过几年她还是要死的,届时你又当如何?”
这句话的本意是提醒奕青不要感情用事,要以大局为重,可传进奕青耳中反倒提醒了他:“对啊,六十年的事!我可以去找血蛊帮忙。按照当年的计划,它不会让白隐死在现在这个时候,它会救她!”
“血蛊不会那么好说话。”霍九离补充道。
“那也要试一试,我这就去迟梧山!”
商量出新方法后,奕青疾驰而去,时辰已将近黎明时分,东方天际露出些许微光,笼罩万物的黑暗即将被光明冲破,这也意味着白隐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霍九离和汐照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他生平第一次给病人下了十足的猛药,用他的话解释就是,反正也快没命了,猛点儿或许还能刺激她多活一会儿。
昨夜皓月当空,白天便晴得很好,不过当奕青打开那扇连接生与死的石门后,山上的气候像是触发了某个开关似的,骤然阴风大作,乌云蔽日,梧桐垂头丧气地耷拉着树冠,动物们吓得四处奔逃,山中春景瞬间变成萧条的人间地狱。
还是那条潮湿黏腻的甬道,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气氛,还有伸手不的黑暗以及被血蛊操纵起来的阴阳怪气的活死人。
血蛊扯着凄厉的嗓音,万人交叠的嚎叫声灌进奕青耳朵:“我以为来的会是白隐,今年是一年。”
“白隐快死了,她来不了。”奕青冰冷接话。
“啊——”它突然发出一声略微妩媚的怪嗔,仿佛关切道,“她怎么了?”
奕青看不到它的形态,只能听见忽远忽近的缥缈之音,他耐着性解释:“白隐动用了往生咒救人,受到咒语反噬,现在昏迷不醒,熬不过今晚了。”
“你为何不保护好她?”恐怖的声音突然靠近,发出刺耳的质问,“现在正是关键时刻!”
“是我的疏忽,我现在要你救活她。”
奕青的语气仿佛不是在请求,而是要求它必须这样做。
血蛊并不计较他的无礼,立刻便答应下来,它捏着一种渗人的语气娇媚道:“救人嘛,小事一桩,不过我有我的规矩。”
“我不会跟你交换任何东西,也不会签订契约。”奕青出乎意料地一口否决。
“太子殿下,生意可不是这样做的。”
“哦,是吗?”奕青扯出一抹冷笑,“那让我帮你算算……你看,若白隐提前死了,我在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能代替她的人,那么势必需要我亲自上阵。不过我的脾性你也知道,要我做那件事还不如让我去死,届时如果真的无路可走,我便自尽,让你的所有计划回到原点,再熬个几百年几千年等到下一个宿主……不过我不晓得,你现在这副身子还能撑多久?十年?二十年?”
奕青越说越觉得好笑,最后情不自禁笑出声来,他故意把自己笑得前仰后合,好激怒血蛊。
果然,血蛊听了这番话登时便怒了,黑暗的洞穴中刮起一阵刺骨的寒风,同时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尖叫,震得奕青紧紧捂住耳朵。
这样持续了好大一会儿,风浪才渐渐平息,空气中发出一声松快的叹气声,然后便又听到血蛊熟悉的诡异语气:“好,我拿你没办法,这次权当倒了大霉,救她一命。不过我仍要提醒你,没有宿主我一样能存活,不要再用你的小伎俩威胁我,否则我就杀了白隐,再杀了你!”
一根手指抚过奕青鼻尖,冰凉恶心的触感顿时涌遍他全身,仿佛警告似的轻轻划过,接着风平浪静,周围很快没了任何动静和声响。
这代表血蛊妥协了。
奕青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出来,这时是一天中的下午,魔界也已到正午。他马不停蹄地赶回大将军府,跑到白隐跟前一看,她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模样:秀发乌黑发亮、唇色白皙,七窍也不再流血,只是仍旧昏迷,脸色也没缓过来。
“呼——”奕青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屁股瘫倒在椅子上。
霍九离见白隐快速复原,便知道事情谈成了,给他倒了一杯水,询问道:“血蛊问你要了什么?”
“什么都没要。”奕青轻松地笑着摊摊手,“它的软肋捏在我手中,不敢不听话。”
霍九离狐疑地上下瞧着他,看来看去发现也没缺胳膊少腿,精气神也不错,应该没撒谎,便也放下心来。
“隐儿还有多久能醒?”奕青猛灌了一口茶,充满期待地问。
霍九离摇摇头:“不知。不过她肯定脱离生命危险了,至于何时清醒以及有没有后遗症之类,得让我再看看。”
“辛苦你了,”奕青拍拍他的肩膀,“我去看看容儿,从昨夜奔忙到现在,我还不知她的情况。”
还有容儿被害的整个事件,奕青心中思索着,推门询问汐照宁容的状况。
“回殿下,郡主昨夜被送回东宫后便立刻差太医看了,奴婢也去瞧过,郡主被夫人救活后已无大碍,现下应该已经醒了。”
匆忙赶回东宫,正赶上宁容醒来,迫不及待要去寻父母亲。奕青进来安抚,宁容见到父亲,直接飞扑上来一把将他抱住,顿时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奕青抱着女儿轻声询问,“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母亲呢?”宁容睁着大大的眼睛,急切地问。
“你母亲此刻在大将军府,在你霍大叔那里,放心吧。”
“我看见了,我看见那束光了!”宁容面露惊恐,哭得泣不成声,语气里满是懊悔,“跟当年母亲救小橘时一模一样的光!母亲用往生咒救了我对不对?那她现在一定很危险,她到底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