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纠葛
除了帝后的转变,白隐回到东宫后很快得知耿春将她遭遇危险的事汇报给了夏炎。夏炎着急坏了,顾不上天帝的不满和祝融的制衡,开始接连不断通过耿春给白隐写信。
为此,白隐大发雷霆将耿春训斥了一顿:“我早跟你说过,不要把我的什么事都告诉哥哥!”
耿春被白隐愤怒的样子吓到了,但仍镇定道:“是水神大人自己听说了您的情况,主动询问属下的,属下不能跟大人撒谎。”
白隐看着那一桌子信,既感动又无奈地问:“这些信在阁里有备份吗?”
“没有。”耿春回答,“此信是直接通过属下传给阁主的,并没有经手悬机阁。”
“那就好。”白隐的语气这才微微缓和,“你帮我转告哥哥,我已经无大碍了,让他不要挂心;还有,郡主之事搞得三界风声很紧,让他在天庭见机行事,不要轻举妄动;还有……哎呀!”
白隐越叮嘱,想说的反而越多,最终放弃了让耿春传话的想法,自己亲自修书一封,把想说的全说了,再派耿春给夏炎送过去。
白隐虽然责怪夏炎不顾天帝忌惮给自己写信,但是看到那一封封最真挚的问候,心里还是感动得难以平静。她与他已余年没有见过面了,除去非必要的大事,两人的日常沟通也少得可怜。尽管如此,夏炎仍心系妹妹,他们完全没有血缘关系,却是最亲密的家人。
魔帝和天帝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在重大事件上表现得纠结拖沓,远没有令狐幽反应果断。
宁容遇害的消息不胫而走,没过多久便传到了令狐幽耳中。他立刻做出反应,一面下旨让戍守在边陲的官员即刻开始清剿流窜小妖,务必在两个月内看到成效;一面修书致歉,派遣使臣送到魔族表达自己的态度;他还暗中命人注意天庭的动作。一套流程完整周密,任是蜀禾看了都夸赞他虽不是个令人满意的丈夫,却是个说得过去的君王。
“陛下为何派人留意天庭?”蜀禾不解地问。
令狐幽伸出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头,充满爱抚地回答:“朕怕有人浑水摸鱼。”
蜀禾后退半步躲开他的动作,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令狐幽识趣地收回了手,继续看他的奏章。
蜀禾嫁到妖界已年,她兢兢业业地履行了妖后的本分,收敛了大公主的所有叛逆和怨恨,把令狐幽的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且为人处事温婉恭顺,宽厚得体,妖族上下都挑不出她的毛病,可以说是一位完美的妖后。
但却不是一位完美的妻子。
正像蜀禾出嫁前所说的,她永远不会爱上令狐幽,这些年的相处,仿佛正是为了应验这句话。令狐幽抓住一切机会向她示好,面对蜀禾的冷漠,他也从不发脾气。可以说,他从未对任何一位女子——除了欺骗过他的前妻——做到此种地步。
蜀禾虽总是对他冷漠,但在某些事情上到底做了让步,这是任何一对夫妻都无法避免的,无论爱与不爱。
令狐幽让陈芮给她端上一杯热茶,推荐道:“这是新进的九曲红梅,你尝尝。”
蜀禾用指尖在烫手的杯壁上碰了碰,谢绝道:“臣妾如今暂时不能饮茶。”
“为何?”令狐幽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疑惑道。
蜀禾不疾不徐道:“太医说,臣妾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怀孕期间,茶与酒水都碰不得。”
她宣布这件事时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喜悦,然而令狐幽却截然相反。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听错了:“你说什么?”
蜀禾便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
“此事属实?”他惊喜道。
“两个太医都如此说,臣妾自己这些日子也总是不舒服,九成是有了。”
得到再三肯定的回答,令狐幽终于相信,高兴地从龙椅上站起来,满面笑容地把住蜀禾的肩膀,兴奋道:“禾儿,你与朕要有孩子了,还是朕的嫡长子!”
蜀禾被他抓得很不舒服,微微一笑提醒他:“万一是女孩呢?”
“那朕就让她做妖族最尊贵的公主!”令狐幽高兴地合不拢嘴,盯着蜀禾的眼睛道,“禾儿,自娶了你,朕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跟你有个孩子,如今梦想成真,朕简直不敢相信!”
他激动地走到殿内的台阶上,蜀禾在上面看着他喜悦的背影,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反而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另一个人。..
江南当年追随蜀禾来到妖界后,凭着从白隐那里学来的诡辩口才,成为了妖族重臣百里彦丰的宾客,时而能跟随他入宫面圣。
江南起初只想谋个糊口的差事,这份差事最好能离蜀禾近一些,宾客谋士这个职业让他实现了梦想。他一开始没有抱着任何能见到蜀禾的想法,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想要见面难于登天。而且后来他仔细想了想,觉得蜀禾要尝试接纳她的新身份,如果让她见到自己,难免回勾起她一些不愉快的回忆。因此他逐渐偏离了原先的想法,不再期盼与蜀禾相见,反而想尽可能远离她。
令狐幽知道蜀禾怀孕后喜不自胜,下旨大赦妖界,普天同庆,一时间整个都城的人都知道了当今妖后有喜了。
听说此事时,江南正与百里彦丰讨论一些琐碎的小事,底下人向他们传来妖后有孕的喜讯,还送来了妖皇的赏赐,百里彦丰嘿嘿一笑,江南也应和着勉强笑了两声,看不出任何波澜。
按照礼数,第二日百里彦丰需亲自进宫谢恩,他准备拉上江南同去,但是一大早发现他并没有跟昨晚说好的一样按时起来。
“江公子还未起身么?你去看看,可不能迟了。”百里彦丰指挥身边的侍从去催。
寝阁的门被啪啪扣响,伴随着侍从急切的呼唤,江南被吵醒,脑袋里传来阵阵钝痛。
脚步不稳地推开门见到百里身边熟悉面孔,江南这才清醒过来,忙不迭洗漱收拾,紧赶慢赶没有耽误时辰。
百里彦丰眯起一对豆眼,看见江南匆忙地跑过来,用手抚摸着嘴角还未留长的胡茬,问道:“公子今日怎地起晚了?可是忘了要入宫面圣?”
江南笑着摆摆手,谦卑道:“臣昨日听闻宫中贵人有喜,想到我等卑微之人能有机会沾着陛下的恩典,不禁喜从中来,临睡时喝了几杯酒,谁料今早便睡得迟了,真是狼狈。”
江南为百里彦丰效力多年,颇得他的信任,因此今日这样倒也没斥责于他,急急忙忙便驱车入宫了。
来到宫内,百里彦丰进入奉天殿谢恩,江南的身份没资格随同,只能在殿外等候。
他的思绪依然迷糊,尚未从醉酒中完全清醒,此刻一动不动地盯着脚下的汉白玉地板发呆,几乎要睡着。
忽然,他的肩膀被人轻轻戳了一下,他没有在意,稍微动了动并未回头,接着又被戳了一下。
这回江南被戳醒了,转身发现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局促不安地看着他。
“姑娘有事吗?”江南低声问,虽然此时殿外除了他俩并无一人。
“您是江南江公子吗?”宫女的眼睛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小心翼翼地问道。
“正是在下。姑娘到底有何事?”江南不解,又问了一遍。
宫女低垂着头,双手在身前并拢,低声回道:“有人要找您,请随奴婢来。”
江南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子和突如其来的匿名邀请搞得摸不着头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跟她走。
犹豫之际,那宫女催促了一声,语气焦急,仿佛很害怕被人看见。
罢了,这可是在宫里,谁敢在令狐幽的眼皮底下找事?且随她去看看到底怎么了。江南这样想着,便跟随宫女暂时离开了,宫女的脚步极快,并且时刻留意着周围的情况,江南跟着她左转左转,最终来到了一片人迹罕至的花园。
刚进花园,那个引他过来的宫女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只留江南一个人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
他开始四处打量周围的景物。这是一座很小的花园,独立成一个。四周没有宫殿,花园中央也只有一座破旧的凉亭,被肆意生长的藤蔓紧紧缠绕。凉亭周边种有几株梧桐树和楠树,树干粗壮,遮天蔽日,像是天生长的,但树下泥土的痕迹提醒江南这是人为移栽过来的。花园面积很小,几棵大树和一座凉亭便是它的所有,繁花绿植将它层层包围起来形成了一个隐蔽的场所。在他正前方有一条用青石板铺成小路,小路两侧杂草丛生,湿漉漉的泥土漫到路上,直通花园深处。
这里环境幽深静谧,偶尔传来几声鸟叫,一种孤独的恐惧感从脚下直灌心口,惊起了江南一身鸡皮疙瘩。
他不明白那宫女为何将他引到此处,此刻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然而刚转过身,一个温和而熟悉的声音便从身后叫住了他。
那是一个久违的嗓音,江南从前那些年再也没有听到过像它这么好听的声音。他被震慑得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心中的不安随着这声呼唤全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层次的不安。
“江南。”蜀禾轻声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