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坚韧之花
“这天气,真是热死个人了。”
今日放了衙后,骆观非赖着要与江平枫和程苏竹同路到梅子酒馆喝一杯。这天气有一杯入口微酸、让人舌尖生津的杨梅酒用来解暑便再好不过了。
不过看来抱有这种想法的也并非他一人。三人刚回到酒馆前,就看到前堂已经座无虚席了,程苏寐穿梭在每张桌子间,正忙于招呼客人。
见状,骆观摆出一副苦瓜相。“如今连咱们的容身之座都没有了!”
程苏寐白了他一眼。“去后院支两张桌子不就成了,你再发牢骚我便要赶人了啊。”
“好好,都听梅姑娘的安排。”
几人路过账台前,惊讶的发现一个身穿葱青色布衣的小男孩正坐在账台后,小手下一把桐木算盘拨得飞快。
“诺儿?”
程苏竹气愤的一把拽住程苏寐的胳膊。“姐,你怎么能使唤小孩子来替你算账呢!”
程苏寐不以为意的摊了摊手。“这有什么?我跟你说,诺儿算账算得又快又准,可厉害了。”
江平枫温柔的摸了摸唐诺的小脑瓜,后者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专心打着算盘。
程苏寐不想再继续听弟弟的唠叨,焦急的把他们往后院赶。
“你们赶紧把后院的桌子支起来吧,君儿已经早早把梅子汤给凉好了,现在喝正合适。”
“有梅子汤喝!”
听到这,骆观像一阵风似的跑到后院去,果真在厨屋里发现用木桶盛着的一大桶紫红色的梅子汤,看到就让人舌尖生津。
兰君儿取了几只蓝花瓷碗出来,对骆观笑了笑。“井里还镇着一只寒瓜,劳烦骆捕快捞上来好吗?”
从井里把水桶拉上来,里面果真有一只大寒瓜,表面被井水镇了一天后冰冰凉凉的,正好驱赶这暑气。
程苏竹摆好了桌子和几方小木凳,进厨屋去帮兰君儿一起把一碗碗梅子汤端出来。一颗颗圆滚滚的杨梅浸在紫红的汤水里,和瓷勺碰撞得叮当作响。
“这是咱们关南地方的特色,大暑一定要喝梅子汤。”
“原来如此啊,那我出去喊苏寐姑娘进来喝。”
兰君儿连忙说道:“江捕头你坐,我去喊就好了,顺便我要出去照看一下诺儿。”
骆观端着已经切好的寒瓜走过来,嘴角还沾了些浅红的汁水,显然已经先吃为敬。
“我就知道跟着你们回来准没错,有口福了。”
程苏寐恰好走进院里来,当场拿住了他偷吃的证据。一脸嫌弃的把帕子扔到他面前。“先擦擦嘴再说吧,难看得很。”
程苏竹把身边的小木凳往外拉了几尺,却见她自然就落座在江平枫的身边,询问他梅子汤好不好喝。
骆观吸溜吸溜的喝着梅子汤,不时满足的咂咂嘴。“又酸又甜的,痛快极了。不过程家姐姐可太偏心了,每次见了都要骂我,对江捕头却格外温柔。”
程苏寐又气又好笑的想拿西瓜皮扔他。“是啊,谁让江捕头相貌英俊,就是生得比你好瞧,所以我看见你嬉皮笑脸的样子就来气。”
这么些时日以来,江平枫都已经习惯程苏寐言行大胆的性格了,被她调侃也只是笑笑便过。
突然前堂传来一阵嘈杂,似乎是酒杯碎裂在地的声音。程苏寐站起身,一边抱怨道定是谁又喝醉了,得让他多赔个杯子钱不可。
她掀开布帘,看见兰君儿站在柜台后,一手把诺儿紧紧抱在怀中。含着泪水的眼睛狠狠盯着面前五短三粗身形的大汉,气得浑身不停的颤抖。
“姓唐的,还要我再说几次?你既然都不要我们母子了,就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生活!”
他一手紧紧掐住兰君儿的手腕,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如今是长能耐了呀?连说话都敢大声了,你想赶我走可以,先把银子拿出来再说!”
“唐会山!我带着诺儿出来的时候可是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差点就饿死在街头,你如今竟有脸向我讨要银子。”
见这姓唐的快要动手,程苏寐冲上前去从柜台下方抽出一把匕首来,狠狠的拍在柜台上。
“你当这里是什么随便撒野的地方?打扰我的客人,欺负我的伙计,信不信我剁了你两根手指来泡酒!”
也许是被突然冲出来的泼辣女子给吓了一跳,他松开了兰君儿的手腕,不敢再做什么,只是一脸凶狠的瞪着程苏寐。后者也不甘示弱的回瞪着他。
“臭娘儿们,多管什么闲事。”
听到前堂的动静越来越闹,后院三人都出来看情况,恰好看见程苏寐和唐会山对峙的一幕。
程苏寐指着他们三人,得意的笑了笑。“看到没,三位官差都在我店里喝酒。你敢再来,就让他们带你回衙门喝喝茶,顺便把你过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勾当一并算上,下辈子你就在牢里呆着吧!”
唐会山还想再伸长脖子和她吵几句嘴,却看到他们身上的官服,心里犯怵便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好灰溜溜的离开了。
店内响起一阵雨点般的掌声和喝彩,甚至还有人吹了个口哨。
“梅姑娘厉害啊!”
程苏寐把匕首又放回柜台下面,朝客人们莞尔一笑。“今日招呼不周,大家继续喝,别扫了各位的雅兴。”
骆观一头雾水的看看她,又看看在一旁抹泪的兰君儿。“怎么回事啊?刚才那人。”
程苏竹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多问。只是掏出怀中的手帕塞到兰君儿的手里。“君儿姐,我带诺儿去吃寒瓜,你先去洗洗脸吧。”
“多谢。”兰君儿回头感激的看了程苏寐一眼,后者朝她点了点头,让她放心。
待其他人都回到后院了,江平枫才走到柜台前伸手往下一探,摸出刚才的那把匕首。是青铜制的手柄,看上去已经略显老旧了。
“这是我爹的遗物,也算是我的护身符。”
程苏寐疲惫的坐到椅子上,刚才这么一出闹剧,惹得她胃口全无了。
江平枫把匕首仔细放回原处。“不过面对这种市井之徒,还是要小心些,可能会伤到你自己的。”
“放心吧,这点自保的本事我还是有的。不然这么多年也无法带着苏竹在这清水镇生存下来了。”
他沉默了半响。“恕我冒昧的问一句,苏寐姑娘和苏竹小兄弟的父母都已经离世了吗?”
“是啊,在我十二岁,苏竹才五岁的时候。他估计都对爹娘没什么印象了。”
平日里,见她招待客人时的样子热情大方,左右逢源,他们都一口一个“梅姑娘”、“梅姑娘”的喊着,想必都是真正用了心去经营才换得这门庭若市。
十二岁就撑起一个家来,不知受过多少苦和委屈。不过从她开朗的个性里又全然看不出这些来。江平枫的心里对她又多添了几份敬意。
等回过神来,才发现程苏寐正笑意盈盈的望着他,嘴角好似含有花蜜。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关北有一种花叫角堇,在极寒的时候也能生存得很好,能同时开出好几种颜色,坚韧又美丽。”
程苏寐假装没有听懂他话中有话的赞美,只是抑住内心的欢喜。
“那以后,你定要让我看一看那种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