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视线里白茫茫的一片，大雪像柳絮漫天飘飞，覆盖在琉璃瓦上，雪里唯一鲜亮的长长的红墙。宫门前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冷冷清清的，没有人来扫。

天本来就冷，屋里的炭火不足。别的宫里都烧的银丝炭，长宁宫却连基本的炭供应都不足，可见这位娘娘不受宠爱。皇宫里的下人们都是见风使舵的，宫里零零落落没有多少宫人了，在薛明姝身边的也就两个婢女一个太监，都是她刚进长宁宫时跟着的。

仅有的一件狐裘还是刚受封的时候赏赐的，穿了四年了。内务府赏赐到她这个小贵人身上都是其他宫挑剩下的缺斤少两地送过来，薛明姝穿着素净淡雅的白衣裳，头饰也就是简单的几支流苏簪子。

但薛明姝生得极美，容貌在这美人如云的宫里都能数一数二，明眸皓齿，沉鱼落雁，但因为天冷条件差，脸色苍白，白得像雪一样的脸蛋埋在雪白的狐裘披风里，颇有几分病弱美人的感觉。

薛明姝刚入宫时其实是个小宫女，因为生得美貌皇帝把她留在宫里，但她不愿侍寝，于是假装落水后又吃了一些让身体虚弱的药将皇帝拒之门外。皇宫里是个美人云集的地方，几次三番下来皇帝也没兴趣了，自然就抛下长宁宫不管了。

于是那时薛明姝落为了宫中所有人的笑柄，原本貌美惊人的小宫女一跃变成主子，却突然落水得病身子虚弱无法侍寝，大好前景就这样没了。但久而久之大家的热情就散了，且她为人低调，自然就没人记得了。

薛明姝的理由很简单，她知道自己为什么得宠，除了漂亮，还是因为眉眼有几分像皇帝故去的白月光。

她誓不为人替身。

因为薛明姝的母亲也是别人的替身，父亲因为母亲长得像把母亲娶回家当妾，但正妻门户高又善妒，父亲不管，她和母亲过得很惨。有一天父亲因为贪污受贿全家进了大牢，母亲舍命把她送出去，十三岁的她一路逃跑，为了躲避官兵进了宫。

官兵搜不到皇宫里。她安安稳稳在浣衣局当了两年小宫女，后来又成了贵人。现在吃得饱有地方住还有人服侍，她为人低调又没什么人注意，日子自然惬意。

“宝珠，宝霁，陪我出去看雪！”薛明姝望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招呼道。

“主子，外面这么大的雪，您身子薄，可仔细千万别冻着！”宝珠上下打量着薛明姝，有些担心道。

“放心吧，反正待着也是无聊不如出去赏雪呢。今天我里面穿了好几件夹袄，还有还有，把我外面摆那几盆花拿进来，雪这么大别压着，不然明年开春长不出来。外面花坛里的就算了挪不进来，小心点我那花盆有点重，还有就是……”薛明姝絮絮叨叨的，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鸟一般欢脱。

“好了主子，出去吧。”宝珠和宝霁拿了伞撑开跟在后面，穿着披风的雪白身影推开宫殿大门，门口的积雪厚厚的，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估计是太冷了四下无人，宫殿又偏僻，走过长长的红墙绿瓦，到了御花园里。到处都是雪，举目不见人迹。薛明姝一边走一边望着御花园里白茫茫的一片，小脸冻得通红，嘴里呼着热气。

“好漂亮的雪景。”薛明姝感叹道。

远处雪中有一抹鲜亮之色，薛明姝眼前一亮，脸上露出一丝兴奋的笑容来：“前面有梅花呀，快去折两支来！”

红梅屹立在雪里显得格外明艳，像这满目洁白里唯一的春色，诱人而美丽。

薛明姝满意地抱着两枝开得正盛的红梅嘴里一边念叨着：“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红艳艳的梅花映着她的脸，显得格外明媚可人。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自己撑伞去前面瞧瞧。”宝珠把伞递给薛明姝，在一旁的树下等着。薛明姝雪白的影子仿佛要与大雪融为一体，欢脱的身影消失在雪里。

幽静的小径早已变成白雪的通道，顺着小径慢慢地走着，薛明姝准备在眼前的亭子里坐着歇一歇脚，顺便看看池塘里被大雪掩埋欹斜的荷叶。

正欲上前，忽见得眼前有一个人坐在亭内，薛明姝愣了愣，望着亭内玄金色衣袍黑色狐裘的人。那人闻声也把头转了过来，是一张从未见过的脸，漂亮得绝世无双，漂亮得绝无仅有，肤色白暂如雪，眉目之间显得清冷又高贵，仿佛精雕细琢的美玉。

“你是……”来人气质不俗，薛明姝却没怎么见到过，一时间不知说什么。

那人微微一皱眉，猜到眼前人应是哪位宫里的娘娘，衣着打扮虽然比婢女华贵，但仍旧是素净了些，于是开口道：“臣慕敬沅，无意冒犯，还请娘娘恕罪。”

慕敬沅？

薛明姝心中一惊，虽然在后宫不问世事，但好歹知道如今权倾朝野手握重权的太尉大人慕敬沅。如今的齐朝皇帝不管事只顾享乐，于是这位慕大人一手遮天。

“见过慕大人。”薛明姝赶紧行了个礼，“妾身长宁宫贵人薛氏。”

倒是没听说过。看来真是个小贵人，却比他在宫宴上见过的任何妃嫔都漂亮得多。

“薛贵人好雅兴，臣刚从太和殿见过圣上过来，原以为只有臣一人愿意赏景，不曾想还有贵人这般雅趣之人。”慕敬沅的声音轻轻冷冷的煞是好听。

“待着无聊，出来走走便罢。”

“贵人喜欢红梅吗？”望着眼前美人手里抱着绮丽的红梅，慕敬沅有了几分兴致，顺势问了两句。

“喜欢。儿时家母有插红梅的习惯，没到冬日就会折个几枝开得盛的回来。”薛明姝目光落在了慕敬沅身侧，只见得他座旁也有几枝红梅。

“贵人与臣有同种爱好啊，”慕敬沅微微勾唇一笑，薛明姝发觉他笑起来实在是好看，“不如臣将手中几枝梅花赠予贵人，且当作是志趣相投之礼了。”

薛明姝自然不敢私下接外臣之礼，况且还是这位手握重权的慕大人，于是婉拒了。“谢过大人好意，妾身也该回去了，此地天寒地冻，大人也不宜久留，以免伤身。”

确实，这个地方不宜久留，薛明姝默默想着。话罢，她撑伞欲匆匆离开，却听见背后传来了慕敬沅极为好听的嗓音。

“贵人的头发上落了梅花。”

薛明姝身形一愣，顺手摸了摸头上的发髻，拿下一片红艳艳的梅花，美眸一滞，不禁回头看了一眼亭子里的玄色身影，丢下一句“谢过大人”匆匆离开。

身后的人饱含深意地露出了浅浅的笑意，望着白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雪里。

“主子回来了？”见薛明姝回来，宝珠和宝霁连忙迎上去。

薛明姝隐隐觉得那张脸自己似乎在何处见过，有一种熟悉感，却又记不起来是谁。

“贵人头发上落了梅花。”

慕敬沅那张漂亮无比的脸浮现在她眼前，薛明姝摇摇头，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个没有存在感的小贵人罢了。从这样的想法中抽身出来，她的步伐不禁快了不少，身上也有些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