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黄河河工
至圣四年,黄河诀溢,千里蒙害,浸城郭,漂室庐,坏禾稼,百姓巳其毒。
四载后,至圣八年秋,黄河再度决口,洪水侵入大运河,波及河北,山东,淮河沿岸。
至此,元廷征兆二十六万民众,任贾鲁为防河水务大臣,赐银章,欲以半年左右将洪水勒回故道。
至圣九年三月,寒流北来,千里挂霜,百里凝冰,黄河入海处更是结出三十里冰涛。
在这苦寒的日子里,山东漕司盐场外某河滩工地内,无数赤脚百姓脚踩淤泥,背朝黄天,与监工的皮鞭下铲起一块块冻结的淤泥。
冷,寒,饥渴的体感,一次次冲击人类生死的边界线。
“再这样下去,搞不好真要死在这里!”
一筐淤泥装满,吴贤顾不上脏不脏,使出吃奶的劲艰难将装满淤泥的竹筐背上后背,一步一趋的朝着河岸走去。
来到这个世界半年,能回早回了。
刚开始的时候,除对这时代有所无语外,吴贤的心态还算平和,谁让原身有钱有人有靠山。
父族是浙江温州路青田的富户,家族从南宋年间便开始经营海运,积七代财富而显赫,与当地有“半县”之说。
母族乃福建蒲氏之女,就是那个宋末元初之时,将宋朝三千皇族卖给元朝,以蒲寿庚为代表的蒲氏。
有此背景,吴贤可谓含着金钥匙出生,奈何人心不足,有钱无权浮财也,有权无钱非富贵也,真想富贵就必须有钱有权。
钱,吴家不缺,可权,吴家却是不嫌够。
这不便安排嫡子吴贤北上元大都扑买官职。
可谁曾想,在可持续竭泽而渔的元朝,买官买卖绝非最黑暗的,真正黑暗是为了完成上级任务的地方官府,为了保护自己的官帽,为了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将黄河勒回古道,黄河下游,淮河上游,京杭大运河中上段的四省十二府,无不对过往路人下黑手。
北上元大都买官的原主,与济宁下船后第三天便被人打了劫,仆从六去四,这才有了吴贤的到来,醒来之时他已被官府以“流荡生事”的罪名丢进河滩工地。
此间衔接之快,配合之好,要说路匪与官府没勾结……可能吗?
闹是没用了,被监工抽死,饿死与河滩,跟着被抛尸河床过往商贾,读书人,过去半年不知有多少?
亏得他前世相关经验充沛,常年游走与法制与黑暗的边缘搜索证据为国除罪,前世虽没无大富大贵的,却学的了任何环境下的生存能力,并具有一定的领导能力。
装傻充楞,不哭不闹,隐身与数百河工中间,静静地等着河滩修缮完工的日子。
“大哥,周已经饿得能摸全七对肋骨,并且开始发烧,若再没改善,怕是就这几天的事了!”
背负的竹篓一轻,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闻言,吴贤也不回头,一边爬坡一边回应道,“我们这段的工程也快结束了,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反复的,前些日子藏得食物,该起了就起了,不能挺过来,全看他个人造化!”
“也只能这样,若非大哥善于统筹,每日藏下些许食物,咱们兄弟怕是一个都撑不到现在!”
霍向东与他弟弟霍向西,都是泰州白驹场的在籍盐丁,可惜在这吃人的社会,烧盐根本填不饱肚子。
唯有私贩方有活命的可能,这不跑山东买盐,钱财被克扣了不说,回去的路上更是被人敲了黑棍,齐齐被丢进河滩工地与吴贤做个伴。
刚开始的时候,因身强力壮,又有兄弟扶持,霍向东做了吴贤这一伙的头目,帮着监工管理服从性不够的劳工。
可以说,一开始要是没霍向东兄弟照应,吴贤可能已经凉了。
“对了,大哥,前段时间来的那批河工,都在私底传话,说什么淮河段挖出了独眼石人,天下要反什么的,向西刚才还和我说,陶大私下里想和大哥交个朋友。”
霍向东一脸心悸的说道。
前些日子寒霜倒卷,河滩上先是冻死了一批人,跟着开春又来了一批被敲了黑棍倒霉蛋,在重整工地秩序的档口,霍向东兄弟齐举吴贤做他们的伯长,陶大则是另外一伯人马的头。
这场举荐缘由在于一个“筹”。
霍氏兄弟常年走南闯北,对外狠辣,对内公义,在原伯长代替监工分发食物的时候,两兄弟靠着凶横,往往能争取到更多的食物。
奈何河滩工地内外一片乌鸦黑。
河工们干的比驴多,吃的比兔子少,要来再多的食物都是白搭,而这个过程中吴贤便做了统筹分配,一伙十人系数因其而活。
等坐上伯长之位后,吴贤更代表河工与监工商议,统筹活与食物的量,上帮着官府加快了进度,下保住了多数人的性命。
威信也就慢慢建立了起来。
吴贤冷笑道,“老老实实的干完这几天,先离开这鬼地方才是王道,陶大他们想干什么,与我们无关。”
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可由白莲教搞出来的谶语预言,除点破想要造反思想外,谁要造反?何人为尊?哪里动手?几时起义?
统统都没写,纯纯的给人做嫁衣。
再看那陶大的行事风格,就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这等水平的造反,傻了才会参与进去。
“大哥说的不错,咱就求活着离开这鬼地方,乱七八糟的与咱们无关!”霍向东应和道。
“聪明!”
说话间,两人爬上河岸,却不想本已不怎么管他们的监工,自远处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
“张哥,这是有什么吩咐?”
瞧见这架势,吴贤陪着笑脸迎了上去。
都是民可一方是打手,一方是被监管者,哪来的平等可言。
“郭师爷喊你过去,另外你们一伯今天的任务篓!”张哥冷冷的说道。
“我这要不整理一下?”
闻言,吴贤指了指全身淤泥的身子,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不用!”
说罢,张哥挥了挥手,一脸嫌弃的离开了。
“大哥,这姓郭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个时段喊你过去,怕没什么好事!”
郭师爷,但凡被敲了闷棍丢进河滩工地的,谁不是从郭师爷手上过的?
不少人甚至怀疑,早一步的劫道,夺他们身份凭证的路匪,就与这位郭师爷有关,他们损失那些财富,多半已经成了郭师爷上进的养料。
“稍安勿躁,一切等我回来。”
放下背上的竹篓,吴贤宽慰道。
“大哥你小心!”
能的话,霍向东真不想独面郭师爷,不是畏,也不是怕,而是担心见面之时自身压不住火气,一拳将那老东西给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