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久别离
那座不算险峻的小山,蜿蜒山道如柔软系带,无章无序地深入山腹,又在另一边山花烂漫处现出端倪来。
原本是人迹罕至的野景,十二年前忽然变得热闹,因有那世外的高人,携子在此归隐,消息传出,踏平山道的人便渐渐多了起来。
有了人,便有了烟火。
几年后,山脚下入山处,不知何时支起了一个小小茶摊。
卖茶的妇人只身忙碌着,面上蒙着纱巾,沉默少语,纤弱的身上背着一个婴孩,婴孩有时啼哭起来,便像极人间一段不欲言说的伤心。
一年,又一年。
归隐的高人在山顶建了楼阁,匆匆打马而过或坐下喝口热茶的有心人,在叽叽喳喳间,谈论着高人能解答天下疑难的神鬼莫测能力。
“给足了银子,便当真什么都能知道吗?”
极少开言的端茶妇人,突然哑哑地冒出一句。喝茶的人却并没有听清,兴奋讨论的声音更大了些,一波一波涌来,把她渴求的眼神迅速抹掉了。
“你想知道什么?”一个清亮的少年音钻入耳中。
妇人的身子轻轻抖了一下,侧身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雪□□致衣衫身高却尚不及她肩的半大少年,笑嘻嘻地站在树荫下,正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她的小女儿,故意轻轻揪娃娃的小辫,引得她的娃娃扁嘴要哭,却又不敢哭。
那一日,正是春天越过一重又一重的山海,给人间细心染上绿意的时节。那小小少年背后的花树,恰逢一年一度的花期,前几日才得几朵,稀稀疏疏,转眼间,便成了云霞锦簇般满冠粉嘟嘟。
再过半月——她知道的,每年皆是如此。那些云霞,便会一齐落下,像约好了般,将湿滑的山路一角铺遍红妆。
然而此刻,它们还盛放着,将那少年如雪的衣衫也染至微红,卑微的妇人突然有一种恍惚的错觉,这棵她爱极了的花树,不知名的花树,竟与这陌生少年极为契合,仿佛他就是这树的精灵,不知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
她怔怔地看着问话的人,耳边那些人声竟都像隔了许远,不再扰人
小少年亦不慌张,抬起眼定定地看她,展颜一笑。
妇人蓦然开口,她说:“归期。”她的声音依然是哑的,然而这一声却极大,甚至有些尖厉。
也许,她太想知道答案。
归期。
那一年,那个离开她披甲上了战场的人,他现在何方?他曾拥在怀里对她许下的誓言,此生还能否实现?
她的等待如这山间无名花树,一岁一枯荣,也许已经被遗忘,不会再留下声息。
她这一声,终于引起了那些茶客的注意,顺着她的目光,有人发现了树下少年的身影。
先是小小的一声,然后渐渐开始交头接耳,不太确定地,又有些欣喜若狂地,有着神色各异地揣度,还有着摇头晃脑的不信。
是有人说,那个,好像就是山上那位高人的儿子。有人便上前,客气相询。少年却并不回答。
他笑眼弯弯地看看满脸希冀的妇人,再低头看看已经不怕他甚至试图偷偷伸出小指摸摸他的衣带的女娃娃,回身指了指身后的树。
他说:“这是樱桃花,而我叫它,久别离。”三月初发,三月落尽,一夕相会后,便是漫长别离。
那个上了战场的人,已经魂归异乡,留下这一点血脉,一点愧疚,今生无偿。
长相思,久别离,无归期。
后来,山脚下便没有了那个茶摊,上山求知的人依然很多,为了得到一个答案,他们当然不会在乎多一点辛苦,风雨兼程。
只是,有些从山上下来的人,说山顶的楼阁间,似乎多了一些人声。
大概是小女孩清脆的笑声,令这清冷之地,少了几分仙气,多了一些悲喜由人的地气。
那又是另一春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