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兰花酒

第 78 章 兰花酒

北邙山山脚有一酒肆,以收集兰生草尖露水而成的兰生酒出名,其酒醇馥幽郁,杯酒浅尝便满口余香。

可惜兰生草只长在北邙山丛叶倒垂的崖壁之下,就是春日里碧草茂盛,一年也不过一批,一批不过百坛。

蜡尽回春,兰生酒启,本是酒肆日进斗金的好时日,酒肆内却只有稀拉几个伙计。

常旭面色灰败地坐在门槛上,眼神飘忽,不知所想何事。

酒肆西侧最当头的那处私宅于一众绿荫柳巷里富埒陶白,最是贵气逼人。

忽而那家大门由内打开,里面吵闹声逐渐清晰,踉跄跌出个年轻的小道长。

府内的小厮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去去,我家府上太平多年哪来的什么妖怪,就你也敢冒充清和派的道长,上别处哄骗去。”

不等他说话,府门便轰然关闭。

沈千然愤愤然起身,粗布道袍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腰间别着个小小的简陋麻袋,动辄间里面便晃得叮当作响,不知装了何物。

“狗眼看人低,待到明日,你们便该去清和派请我来降妖了!”

常旭看着他拍落道袍上的灰尘,撂下狠话,大步走远。

常旭原以为这蓬头粗衣的道长就是个混子,不料第二日,那府邸却请了八人大轿将他抬进府内降妖。

一炷香后,沈千然掂量着鼓囊的钱袋,踏入酒肆,满面春风地嚷道:“掌柜的,给我上锅最嫩的炖牛肉!”

常旭不敢耽搁,马上令伙计生火开灶。

他走到沈千然身侧,拱手道:“小道长,果真能收妖?”

“你说呢?”沈千然兀自尝了口茶。

“道长,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只要是给钱,都好说。”

“小道长,您有所不知。”常旭面色古怪地打量了眼自家酒肆,压低声线,“这酒馆里啊,它,它闹鬼。”

沈千然面色一顿。

“这阵子一到夜里酒窖总有异响,我一开始还以为有小偷,就留下几个伙计守着。贼没捉到,却有好几个伙计夜半忽闻女人笑声,纷纷吓出病来。”

“那你那些伙计可有性命之忧?”

“并无,只是从酒坊运来的兰生酒皆不知所踪。”

沈千然一阵暗喜,心道生意上门了。

“如此,今夜我便留下来探查缘由。”

常旭大喜:“多谢小道长。”

是夜,月华如水。

北邙山山腰,有一座极富盛名的道观,名为清和派。

此刻,观内大堂仍灯火未熄,堂上高坐一玄衣男子。

白玉发冠乌发束起,道袍一尘不染,不紧不慢地捧杯沏茶,忽明忽暗的烛火将他衬得愈发清俊不似俗人。

“听闻他昨日又去降妖了?”

躺下单膝跪着一弟子回禀:“何来妖怪,不过是小师弟寻了处最有钱的宅院洒下夜光粉,施以行灵咒,到那夜里便有人眼可见的绿光游走,以为府上真有妖怪作乱,遂请小师弟前去除妖。”

那弟子描绘得有声有色,言语之间颇有不忿。

堂上的冯喻却只是笑笑,眼中的宠溺之色一闪而过:“随他去吧,总归无关性命。此事和以前一样不得声张,找袁叔支了银子,将他哄骗的银两按原数归还,莫要露面。”

见堂下无甚动静,冯喻抚罢衣袖,道:“时砚,莫非还和你的小师弟吃味?”

“弟子不敢,弟子这便去办。”qδ.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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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窖中,以血药蕴养的金钱线呈包围状布施在其内壁,其线细如蚕丝,肉眼不可得见,尾端系上三清铃,有人闯入当即便会响铃大作。

布下驱鬼的法阵,沈千然便找了个舒服角落,拢紧衣衫睡去。

夜过半时,窗柩忽然被劲俏的风推开一道别扭的声响,沈千然将醒未醒地从腰间粗布麻袋里摸出五鬼罗盘,罗盘针分毫未动。

他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寂静的酒窖中却陡然传来酒坛细碎的碰撞声响,脆生生的。

沈千然登时醒了瞌睡,在黑暗中瞪大双眼屏息听着。

门口的三清铃并未响起,酒窖内搬动酒坛的声响却愈加清晰,毛骨悚然。

罗盘里的中针悄无声息地挪动了。

“是谁在那!”

沈千然大喝一声,酒坛应声而碎,馥郁的兰生酒迅速扩充了整个酒窖。

只听得女子道了一声可惜,一道劲风便从黑暗中撕裂而来,逼向沈千然。

沈千然迅速从袋里掏出预备好的符箓扬手扔去,刚飞于空中便自燃成灰。

烛光不知怎的就亮了。

先入眼的是一袭明黄色的襦裙,火光映照之下容色晶莹如玉,长发被一根红丝带轻轻挽住,自带一股轻灵之气。

窈窕的身形忽近:“你就是来捉我的小道长?”

“你、你是人是鬼?”沈千然跌坐在地,挪退两步。

“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何你那金钱线对我毫无作用?因为我非人非鬼。”

“你是妖!”

笑吟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小道长不是捉妖人吗?怎么如此害怕我,莫非你你从未见过妖?”

女子步步迫近,隐隐形成逼迫之势。

沈千然挣扎起身,慌乱在袋里一通翻找,抓出个紫玉扳指,掐诀念咒,对准女子大喝一声:“收!”

扳指毫无反应,沈千然着急道:“收!收!收!”

下一秒,手里的东西被人夺去,她好奇地查看一番:“这扳指真漂亮,是用来收我的吗?”

她戴上食指,学着沈千然的模样,唇齿张合,吟出古怪的咒语。

“不可啊!”沈千然大惊失色,尚未及时阻止,涌入妖气的扳指微微发亮,眨眼便将眼前之人收入扳指。

“小道长平日应该多用功习法。”女子朗声笑得歇不下气来。

扳指内传出沈千然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你快放我出去!”

“这可不行,放你出去你又得收拾我了。”

“我保证我不会对付你,你放我出去。”

“我凭何能相信?”

“若是我再对付你,你大可再收我回去。”沈千然听得外面并无动静,焦急喊道,“若我出不去,自然会有更厉害的道士来降你,那时你便麻烦了。”

她唔了一声,歪头思量片刻:“那好吧。”

狭窄的封闭结界里又小又闷,暗无天日。

沈千然从扳指里放出来,整个人这才像是活了过来。

黄衣女子抱着坛兰生酒与沈千然一道席地而坐,她咬着从灶上顺来的炖牛肉,眉眼灵动,生得一副俏皮的模样。

传闻精怪凶狠,但面前的妖怪无甚歹意又看上去十分面善,沈千然偷瞄了几眼便大了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酒。”

“这么奇怪的名字,你父母取的?”

“我只有师傅,师傅取的。”

“不过,你为何要来偷兰生酒?”

“师父爱喝,我便来拿。”

聊了半夜,天微微亮,沈千然突然想起自己是来办赚钱收妖的正事,他咳了一声:“喂,你今晚不要来偷酒了。”

“偷盗不好的。”沈千然一本正经,“你师父没教你吗?”

阿酒摇摇头。

“那这样好了,你今晚别再来偷酒,我拿了这家掌柜收妖的工钱后,我给你买,咱们光明正大的拿酒岂不是双赢?”

戌时三刻,沈千然从常旭那结过了工钱,去了城东和阿酒约定的小桥头。

隔着老远,她便冲他招手,明黄色的一道倩影,格外显眼。

阿酒接过酒坛,欢喜道:“不用去偷酒感觉真不错。”

不过马上她便发愁了:“但我明日里还是要去偷酒的呀,师傅要喝。”

沈千然一听,这可不行,他上山下山可都要路过那间酒肆呢。

他正待劝说,阿酒却撇下他,视线被糖人摊吸引了过去。

“这是什么?”

做糖人的老伯匀出一勺热糖浆,在面板上洋洋洒洒,立刻便跃现出灵巧的糖兔。

他将刚做好的蔗糖递给阿酒,阿酒接过要走,却被拦住。

“小姑娘,你怎么不给钱?”

沈千然见状连忙递上铜板。

“看到了吗,你能偷酒但不能偷世间一切,银子却可买来,而你只需要赚银子。”

两人并肩走在街道,阿酒问:“那如何能赚得买到世间一切的银子?”

沈千然咧嘴一笑,计上心来:“我有办法让你赚得银子,以后你只管跟着我怎么样?”

面前的少年挤眉弄眼不甚夸张,怎么看都有些不靠谱,阿酒陷入思考。

举着草棒子的小贩从旁路过,沈千然顺手抽出跟糖葫芦塞给阿酒:“放心吧,不会亏待你的,管饭。”

阿酒看着左手里的糖兔又看看右手里的糖葫芦,终是点点头达成协议。

招摇撞骗的队伍从此多出个妙龄女子,每日戌时,城头碰面,阿酒负责变换模样装鬼唬人,沈千然则道貌岸然的“救人”收尾。

一人一妖就着这营生不费吹灰之力赚得盆满钵满。

只是这北邙山下的人家都暗自咂舌,怎么这么几个小村子可劲地招来妖怪。

不过庆幸的是,村里从此也多了个降妖除鬼的清和派小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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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沈千然同往常般下山赴约,碰巧遇到做糖人的老伯,想起阿酒嗜甜,便等了片刻,待到蔗糖熬好,买了糖人。

小拱桥头,阿酒身前,却站着个风度翩翩的道家男子。

“师父?”

沈千然连忙找了个隐蔽拐角,窥探情形,“莫非我被师父发现了?”

“你竟然长得这样大了。”冯喻叹息一声。

墨发白袍的男子幽幽目光落在面前阿酒的脸上。

像在认真看着她,又像是透过她在端详什么更加重要的东西。

“你是谁?”阿酒愣愣看着冯喻。

“是来接你的人。”谪仙似的男子朝她清浅宛笑,刹时日月失色。

未施媚术却蛊惑人心。

“来接你去北邙山清和派,你可愿意?”

阿酒傻傻地看着他,问:“北邙山上”

冯喻眼底涌起浅浅的笑意。

纵是沈千然再想不通,阿酒也真的被冯喻带回了北邙山。

山腰被层层高耸的绿植覆盖,云雾缭绕,如临仙境。冯喻背手而立,身后是伏跪在地的阿酒。

“你不必向我行如此大礼,你只稍呆在这里潜心清修,时机成熟我会帮你摆脱妖籍。”

阿酒面上困惑,但心中更多感激,她睁着美目期盼地望着冯喻,欢欣道:“阿酒从此便是跟着道长你修炼吗?”

“此后,你便和其余弟子一样叫我掌门。”

沈千然一路尾随。

冯喻让时砚带着阿酒避开一众子弟,秘密住进了北邙山后山头里空置的琼华宫。

时砚领着阿酒在殿内熟悉方向,他时不时回头打量阿酒,眼中都是不可思议。

“这里从我记事起就没人住过,除了师父带我偶尔来访,从不准任何人来此,没想到竟让你住在这里。”

阿酒嘴角挂着笑,脚步轻快的在殿内往来穿梭。

时砚推开她的寝房:“说起来,这间房我从来都没进来过……”

话语戛然而止。

阿酒不明所以抬头望去,房内正墙上挂着的一女子画像。

巧目倩兮,顾盼媚兮。

“像啊,实在是太像了。”时砚嘴中喃喃,他转头看着同样发愣的阿酒。

“莫非、你是她的转世?”

阿酒在琼华宫内住了下来,除了时砚还有那日尾随而至的沈千然,整个清和派便再无人得知她的存在。

她很听话,冯喻不让她走出琼华宫她便连大门也不靠近,甘愿收敛了身上妖气,安静修炼,不肯再与沈千然招摇撞骗。

与其说是修炼,不如说阿酒被藏在了道观后头,至少沈千然是这么认为的。

这话阿酒便不愿意听了,她收起沈千然带来的吃食便开始轰人。

沈千然咬着抢下来的鸡腿,不满地嚷嚷:“那你说说,如果不是担心你被世人所见,何以如此拘谨桎梏,将你画地为牢。”

“我愿意。”少女仰着头娇憨的笑。

沈千然盯着她半晌,缓声道:“我从未见过师父对什么不同,他永远都只把修为放在第一位。阿酒,你可别生出别的心思。”

黄衣女子题不达意的反驳:“沈千然,你若是执意撺掇我下山,惹恼与我,小心我告诉掌门。大师兄说了……我或许是那画中女子转世。”

而且那女子是掌门的心上人,不过这后半句话阿酒并没出口。

夜深人静,她伫立于画像前,眼底情绪翻涌,隐隐希望自己真的就是这画像之人转世。

不然,不然冯喻为何要冒大不韪将她安置琼华宫内。

可若她真是画中女子转世,冯喻为何鲜少来这琼华宫。

阿酒低下头,掩住眼中的落寞。

她每日都在盼着冯喻到来,纵使冯喻一月只来两次,每次也只是看看她修炼得如何,看不出喜怒的指点几句,关于那画像却只字不提,片刻便走。

即使这样,冯喻每次来阿酒也能欢喜上好几天。

不过沈千然却总是不请自来,每每便在阿酒耳边喋喋不休,抱怨着她抛弃组织,赚不着银子便只等坐吃山空。

抱怨归抱怨,沈千然知她无聊,仍变着法地给她带吃食,今日是满香堂的油葱泼兔,明日又是春风楼的割肉胡饼,还有蓬莲乳糕、虾爆膳面、炒鱼面、五味粥……静心修炼的阿酒喂得不瘦反长了几两肉。

那冯喻不知知不知晓,并未管束,任由日子这样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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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草长莺飞,清和派给邻近交好的两个道观送发请帖,设下春日宴品茶论道。

沈千然毫无兴趣,偷溜到琼华宫里躲懒。

阿酒在院内往返走动,小声嘟囔:“今日怎么还没来?”

话毕间,一翩翩少年翻墙而入,一改往日乱糟糟的形象,换上件干净贴身的道袍,肤白唇红,到像是谁家翩翩风流公子,一开口便是讨打的模样:“阿酒你想我了呀。”

她懒得理他,伸出手:“我的糖人呢?”

沈千然抱臂笑道:“你若是答应了我上次说的那庄大买卖,我便给你。”

“那算了。”

阿酒转身便走,沈千然连忙追上前去,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好的糖人递给她:“给你给你,小祖宗。”

阿酒意料之中的接过,笑嘻嘻的咬了一口,嘎嘣一声脆响,甜味便在味蕾曼开。

“日日修习,的确无聊。”

“是吧!而且这真的是一笔大单,睿阳王府许诺事成给三百两报酬呢,三百两,是清和派一年的开销了!”

阿酒漫不经心的问:“定金多少?”

“五十两。”沈千然说完立刻意识到不对,飞快噤了声。

“我就知道你定是收了定金才三番五次缠着我做这笔买卖。”

“我那定金还不是都给你买吃食了。”

“狡辩。”

“阿酒,好阿酒,咱们就去这一次,明日要办春日宴,趁着人多下山,没人会注意的。”

少年不停在耳边聒噪,阿酒终是被吵得没了脾气:“去去去,但只这一次。”

沈千然大喜过望,一把将她抱起,兴奋喊道:“去捉妖喽,去捉妖喽。”

“喂!快放我下来!”

嬉笑声从僻静的宫殿里传出,隐没在道观设宴的喜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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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直等到临近晚宴,人流如织济济一堂,沈千然才带着阿酒偷溜出去。

王府的管家带着沈千然绕到临街的旧府邸,阿酒扮成小童模样跟在他身后。

“闹鬼的不是王府?”

“是旧王府。”

管家只将两人送至门口,便匆匆拱手离去,似有什么忌惮不已。

两人对望一眼,推门而入。

脚下厚积的尘灰扑起,沈千然咳嗽几声,点起火褶子打量一番。

院内荒凉,里屋也是陈设破败,四下蜘网。

阿酒皱眉道:“怎么如此荒废,是不是搞错了。”

“不该啊,管家亲自带着我们来的。”

老宅里静谧四起,两人小心的往前探走。

外堂的府门轰然合上,一阵阴风从身后掠过,沈千然缩了下脖子,只觉得头皮发麻,往旁边的人靠拢了些。

“阿酒,你看出什么没有?”

“嘘,他来了。”

一道诡谲的笑声从四壁传来,却不见其踪影。

阿酒心中警铃大作,她迅速转身朝后一掌劈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回挡。

沈千然只看到她腾空而起,狠狠跌落在地,嘴角浸出一缕血丝。

“阿酒!”

面前一股黑色雾气,逐渐凝聚成一个男子的身形,黑袍加身,眼珠凸出,面貌丑陋狰狞。

他掐着雌雄不定的嗓音道:“不是说今日找来的道士小有名气?怎生是个废物,我吃来何用。”

“不过你还算有点修为。”他打量阿酒:“假神棍带着真妖怪,倒是有点意思。”

“你、你是个什么东西?”

“看不出来吗,我是妖,是睿阳王爷的宝贝。”他的喉结上下涌动,发出古怪的笑声。

“你是王府刻意豢养的妖物?”沈千然不敢置信,“前阵子失踪的那些道士,被都你吃了?”

少年的声音带着惧意,却仍是将受伤的女子护在身后。

他不再回答,飞身而起朝两人扑来,阿酒一把推开面前的少年,慌乱应对。

火褶子忽然熄灭,屋内陷入黑暗。

撕打声起,只听得里面的摆设乒乓作响,乱唯一团。

沈千然着急地从乾坤袋里翻找降妖之物,阿酒分神朝他大喊:“快回北邙山请掌门来!”

“我不能走!”他摸出符箓,手中掐诀,还未近那妖怪之身便灰飞烟灭。

“对付我都无用的东西对他怎么会有用!”一道劲风将沈千然狠狠推出门外。

“千然,快去!”

沈千然望了眼屋内缠斗在一块的身影,心中一横,咬牙发足狂奔起来。

一直来使用得并不稳定的遁走术在这一刻被他发挥到了极致,他跌跌撞撞的闯进大堂,冯喻高坐堂上,正在进行晚宴。

沈千然的出现引起周围不少人的注意,他顾不上其他,三两步奔至冯喻面前快速道出来龙去脉。

冯喻面不改色地饮了口茶:“你可曾受伤?”

“不曾。”

“知道了,晚宴结束为师便去。”

“那便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也得等着!多少双眼睛在打量你,给我坐到一边去。”

沈千然被冯喻喝退,在下座坐如针毯,旁边想要搭话的弟子将想上前便被他凶煞的神色骇住。

一想到阿酒现在很可能已经落尽那不男不女的妖怪手中,不知要受怎样的折磨,沈千然便恨不能马上赶回去。

他从来没有这般害怕过,堂内的欢笑声像刀子从他耳边眼前划过。

他再次上前,在冯喻身侧单膝下跪。

“她不是那画像女子的转世吗?她不是你的心上人吗?师父为何不去救她!”

“胡说什么!”

“您将她藏在琼华宫,收敛妖气隐匿身份,她甚至不能出现在任何师伯兄弟面前,您如此费尽心力将她留在身边,难不成是为了感化一只妖怪吗!”

“可您怎的不去救救她。”少年话语间已有哽咽,“师父,我求求您了,师父,她就要死了。”

一番话毕,冯喻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堂下不知时候已经一片寂静。

沈千然再无念想,他骤然起身。

“不准去!”身后传来冯喻的制止。

沈千然并未回头,语气却不容商榷。

“我会救她,也会带走她。”

沈千然回到厢房飞快翻出父亲曾留下的指铃,再次赶回旧王府邸。

一番打斗后的院内弥漫着冲鼻的血腥之气,他头皮发紧,闷头冲了进去。

沈千然在王府最西的偏方中找到黑袍,他把玩手中的紫玉扳指,身侧是一人宽长的鼎器。

“你再晚点会,她都要融成丹药了。”

沈千然面色愤然,他盘坐在地,凝神念咒,指铃升于上空,周身震响。

法咒入耳,振聋发聩。

黑袍面色一滞,显出痛苦之色,沈千然面上一喜,旁边的鼎器却剧烈摇晃起来。

黑袍再次发出难听的笑声:“她的道行比我低微,看来她先受不了了。”

沈千然面色惊慌,显然没有想到这层关系,他匆忙停下指铃,刚一起身,便被劈来的掌风震飞在地。

腥甜的液体喷出,昏倒之前,看见一角道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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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千然醒来时,闻得一阵药香,还有耳旁时砚惊喜地喊叫:“小师弟,你终于醒了!”

“阿酒呢?”他一把掀开被子下床,立刻疼得呲牙咧嘴。

时砚连忙扶住他:“别急!阿酒姑娘和你一同被师父救回来了。”

沈千然忍着胸腔传来的撕裂痛感,手脚不停的穿戴衣物:“她在哪?”

“你昏睡的这两天,发生了诸多变故。师尊出关,师父被暂革掌门关了禁闭,阿酒姑娘正在前厅……小师弟我还没说完呢!”

前厅被屛退了众人,只有一黄衣女子低伏于地,身上遍布的血痕,仍执意要得到想听的回应。

阿酒面前威严的老者见罢叹了口气,终是幽幽开口。

“三百年了,你自然不是那个人。”

“她死时魂飞魄散,冯喻将她最后一缕魂魄留于她贴身的红缨枪内,安置在僬明山……三百年一晃,你吸食天地灵气修炼成精,与她有九分相似。”

阿酒身形一晃,跌坐在地,门外伫立片刻的沈千然疾步踏入堂内将她扶起。

她泪盈于睫,失魂落魄:“我不过是一把红缨枪……”

阿酒重伤未愈面色憔悴,久跪了一阵便站都不能站稳。

她似是大受打击,嘴中喃喃念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沈千然在身侧紧紧扶住她,听得师尊开口道。

“也罢,就把你打回原形与她葬在一起了却这段孽缘。”

沈千然一把将她护在身后:“师尊不可。”

阿酒听闻,仍木纳的站在那里毫无任何反应。

“阿酒就是阿酒,不是任何人的影子。是你们给了她变成精怪的机会,也是师父将她藏于北邙山上,如今又要来插手别人的生死,不觉得过分吗?”

“时砚,将你的小师弟带走。”

“师尊!”

沈千然被施了定咒挣扎无果,眼睁睁任由被人带走。

他听见阿酒没有生气的声音。

“阿酒死前,想尝一次师父最爱喝的兰生酒,不知可否愿我最后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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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苍狗,北邙山已变换了几个春秋。

道观厚重的大门轻启,里面走出来一面色苍白男子,穿的却是寻常粗布衣衫。

头顶日光灼灼,他无所适从的抬手遮掩。

“千然。”

身后传来冯喻挽留。

沈千然转身,一见面前之人,便冷笑出声。

“三年了,你领完了罚,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掌门吧,可是这世上再无阿酒。”

“千然……”

“若非当年我那与你一起降妖而死的老爹临终托孤,怕是三年前的那天,你也不会相救吧。”

说罢,他不再多呆片刻,消失在北邙山腰。

北邙山下比起三年前更加繁昌,沈千然漫无目的地走在这条路上,似有少女欢快耳语穿膛而过,让人心中发紧。

“小、小道长?”常旭眨眨眼,喊住路过的沈千然,“小道长,你回来了!”

他一把握住沈千然的手,眼眶湿润。

沈千然惊慌道:“你不用这么夸张吧。”

“小道长有所不知,我这酒肆,又闹鬼了。”

“兰生酒失窃?”

常旭用力地点了点头。

酒窖中一片漆黑,此时夜已过半,沈千然不敢开灯,他席地而坐,握拳的两只手早就在等待中变得汗津津了。

女子踩着细碎的莲花步来,酒坛未响,其声先近。

“你就是来捉我的小道长?”

她一开口便让沈千然神色震惊,他瞪着那一片黑暗:“你是人是鬼?”

“我非人非鬼。”

他忍着心中翻腾的冲动,眼底带上了久违的笑意:“你是妖。”

一番对话将沈千然带回数年之前,馥郁浓烈的酒香中是早春初遇也是再次相逢。

沈千然猛的上前,将女子一把搂入怀中,发间暗香浮动,他闭上眼,只一遍遍叫着:“阿酒,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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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邙山上声名显赫的清和派掌门一夜易主,原掌门不知所踪,山下议说纷纭,传言不一。有的说他已得道成仙,有的说他自立门派,其中传言最烈的是三年前他降妖时深受重伤,不治身亡。

但是常旭在酒肆之中,却听到一种最荒谬的说法。

还是在三年前,清和派掌门冯喻被揭露出在观中眷养女妖,女妖处死之际冯喻违背师命将她私自放走,遂被师尊废除掌门削其法力,赶下北邙山。

身着别派道服的小弟子仰头喝了口清茶下肚,冲旁边的同门道:“这些私密的事情我们再妄加揣测,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真相。是情或债,一开始便早早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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