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解药
他从未这样对格英说过话。但此时的他,却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看上去要更强壮,更可靠。
格英一时愣住,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扎兀却已低头,轻声对韩兆道:“韩将军,可需要叫人?”
韩兆意识模糊。
扎兀喊了两遍,韩兆才艰难摇了摇头。
扎兀看向格英。格英抿了抿嘴,扶着韩兆到了床上,而后,便和扎兀守在帐外,等了整整一夜。m.
这一夜漫长。
格英守在韩兆帐外,韩兆又出了那等事情,按理说,她应当满心都是韩兆伤势才对,但这夜,她却总也忍不住偏过头去,看向扎兀。
她一直觉得,他是个懦弱的人。
他的武功在草原上算不上顶好,人看着也并不聪明。他每次和人比武,从来没有赢过,这也就算了,到了最近这两年,别人找他比试,他甚至比都不肯比了,只说自己技艺不行,甘愿直接认输。这样的特点,在大良人看来,或许是谦逊,但在她看来,就是羸弱,完全不像一个西夷男儿该有的模样!
偏他总用热切的眼神看着她。
那眼中的情绪,一眼就能被人知晓。
他的目光总追随着她,好像不论她在哪里,他都能看到。她骑马时忘了拿马鞭,他总是不知从哪里出现,把她的小鞭子递给她。她跑马回来错过了吃饭的时间,也总能看到,他给她特意温了马奶酒,留下了胡饼和肉汤。
她的姐姐妹妹们,都笑着同她说,扎兀若是以后和她在一起,就成了女主外,男主内,再也没有比他更细致,更贴心的人。每每这般说起,格英都羞愤不已,她格英,才不会喜欢这样的人!
她喜欢的,是最厉害的勇士。是草原上的烈马,是天空中的雄鹰,她喜欢英雄,像韩将军那样的英雄,能够带着西夷主部,将那些藏在草原深处的部族全部找到,再打服他们,让他们归顺。这样的勇士,才值得被她恋慕!
……但刚才,扎兀处理韩将军事情时,看上去,却好像和平时并不一样。
他好像格外冷静又有道理,竟让她不由自主想要相信和依靠。她明明觉得自己应该比他强些,却被他反给比了下去。
扎兀意识到她的目光,也转过头来。
她和扎兀不期然间,四目相对。
格英一下涨红了脸。她瞪着眼,凶神恶煞道:“你,你看我做什么!你看我我也不会喜欢你的!我这是在担心韩将军!你别再乱想了!”
她张牙舞爪着。
好像扎兀只要敢说些什么,她就要立刻把他拽起来,就在这里决斗。
扎兀看她半晌,抿了抿嘴,低声道:“格英。”
“……嗯?你叫我做什么!我……”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不用总是说的。”
扎兀说完这话,就转回头去。
他望着浩渺黑暗的草原,和圆月高悬的星空。
格英愣在那里。
扎兀刚刚说的,明明就是她想要表达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她非但没有满足,却有另一种别扭的,近似于恼羞成怒的情绪,涌了上来。
……还说什么喜欢我?
刚刚就敢对我冷脸了,现在又反复强调,让我不要说什么做什么!
格英哼了一声,气呼呼转过头去。扎兀的声音,又在她身边闷闷响起:“……但是格英,你不喜欢我,却也不能阻止我喜欢你。你说再多次,我还是喜欢你,我很想对你好,保护你。”
“……谁稀罕!”
格英下意识转过头来。
她对上扎兀认真坦诚的目光。那双眼带着浅浅的绿色,在火光下,似是映出了她的影子。格英才要说出口的话卡了个壳,顿在那里。一抹绯红,后知后觉,从她颊边升了起来。
她几乎是慌张地转回头去。
“……你又在胡说些什么!现在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韩将军的事,谁要你喜欢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无端有些底气不足。
她自我肯定般又点了点头:“对,韩将军,韩将军是最重要的。我最喜欢韩将军了。扎兀,你可不能多想!”
她故意把声音抬高了些。
少女清亮的声音混杂着火堆的哔啵声,响在草原的夜里。
格英渐渐困了。
她的头克制不住越来越低。
在要砸下去的那一瞬间,她意识朦胧间,恍惚觉得,似乎有人赶紧把手伸了过来,托住了她,而后,把她轻轻揽在怀里。
而直到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缕晨光将她唤醒。
格英揉着眼睛醒来。
却发现,自己只是完好无损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身上没有盖着谁人的衣衫,但身体温暖舒适,没有半点寒冷的感觉。
眼下,格英和扎兀一同出了韩兆帐中。
韩兆似是睡下,格英不自觉松了口气。
她想要做出寻常的模样看扎兀一眼,但,才对上他的眼,又克制不住,有些脸红。
……脸这么红这么烫做什么!
压根就不喜欢他,有什么好不自在的!
格英赶紧收回目光,在心中骂着自己。明明帐外空气清凉,振奋精神,而且她睡了一夜,也并不困。但她却还是掩饰性地打了个哈欠,胡说八道道:“……我困了,我照顾了一晚上韩将军,我太累了,我要去睡觉了!等醒来,我再来看韩将军。到时候,你不许出现在这里,不许打扰我和韩将军培养,培养感情,知道吗?”
她语气凶恶。
扎兀低低应了一声。他道:“你去休息吧。但回去后,也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昨晚的事,这样,才对韩将军最好。”
格英胡乱应了一声。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快步走着离开。
而扎兀,则在看着格英的身影消失后,转身,进入韩兆帐中。
帐内的布置简单至极。
只有一张小几,一张床,还有几个可供人跪坐的布垫。
扎兀看向床上的韩兆。
他眼下脸上,略微恢复了些血色,但显然还憔悴着,似是大病初愈。他微微闭着眼,平躺在床上。听见脚步声,韩兆睁开眼睛。
扎兀神色复杂,看向他:“韩将军刚刚并没有睡着吗?”
“嗯。”
韩兆低低应了一声。
扎兀深吸口气,又往前两步,坐在韩兆床前。他问:“韩将军,格英现在不在,请你如实告诉我……你所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韩兆躺在床上,低低笑了笑。
有先前被汗濡湿的散发落在他额前脸侧,遮住他些许目光。
韩兆道:“扎兀。”
“韩将军……”
“你不是应当早就看出来了吗?据我所知,年轻一辈里,能单从毒发就看出月圆香的人,几乎没有。你,又是怎么对这毒,如此熟悉?”
昨夜,韩兆痛到极致,意识朦胧。但隐约间,仍是听到了扎兀说的话。
扎兀不让医官过来,且如此笃定,此为毒药,又想要格英尽量少插手,韩兆今日清晨,略缓过来,便猜出,扎兀如此表现,应当是看出了他所中的毒,到底是什么。
而扎兀在格英离开后,又再来问他,韩兆便对此事更为确定。
他疲倦睁眼,看向扎兀。扎兀抿了抿嘴,迟疑片刻,方道:“我知道月圆香,是因为,我曾经看到过……我的父亲,毒发时的情形。”
韩兆没有说话。
扎兀说:“这件事在草原上,从前也并不是什么秘密。我父亲曾经武功高强,却心地善良,不愿杀人,所以,被过去的西夷王下了月圆香,强迫他为他效力。我父亲迫不得已,只得答应,只是恳求西夷王饶过我的性命。王同意了。而后,我父亲便为他整整杀了两年的人。直到两年后,虽然我父亲的毒全解了,但他因为连年征战,身受重伤,最终,还是没能活下来。”
扎兀的声音微微低了低。
他说:“父亲毒发之时,就是和韩将军一样,痛不欲生,在月圆的时候,要维持整整一夜。我见过父亲那时的情形,无法忘记,所以,才会在昨夜看到韩将军时,就第一眼,认出了将军所中的毒。而昨夜,我不让格英去找医官,也是因为这个。月圆香是很重要的毒药,我想,一定已经涉及了将军和现在的王之间的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别人知道,可能会要被灭口,所以,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格英看到了你毒发的模样。”
扎兀微抿着嘴唇。
提到父亲,他的情绪显然低落了许多。
但韩兆的目光,却始终看着他。
“你见过你父亲毒发时的情形……”
他慢慢重复着,忽然摇了摇头。
他面色苍白憔悴,声音也很轻,但问出的话语,却几乎石破天惊。
他说:“扎兀。如果你父亲真的为从前的王杀了两年人,那么,那位王又怎么会不按时给他解药,让他经历毒发的痛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