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木盒
扎兀仍在抽噎。
他满脸是泪,抬起头来。
“韩将军,你骗我。”
他哽咽着说:“昨晚,我都听到了你的呻吟,又怎么可能会不疼?月圆香是西夷奇毒,它……”
他一度说不下去。
韩兆低声笑了笑。
他说:“扎兀。”
“韩将军……”
“如果,让你的父亲来回答这个问题,他也一定会告诉你,不疼。”
韩兆转头看扎兀。
他说:“你的父亲,在忍受着这样的痛苦时,想到的,是他的小儿子可以从此快乐,没有忧愁。他有着这样的信念,再疼,便也不会觉得了。你父亲把解药留给你,是想要你从此以后,可以无忧无虑,安全又平静地生活。若我没有猜错,你在过去和人比武之时,常常落败,是不是也是你父亲的嘱托?”
西夷尚武。
比武之风盛行。
除却以性命相搏的决斗,也有温和些的寻常比试。别的西夷男人,总是有输有赢,但唯有扎兀,明明个头不小,却似乎羸弱至极,比武时,一次也没有赢过。
韩兆说:“你父亲不是想要埋没你的本领,而是担心,如果你显示出厉害的武功,就会被上位之人看中,成为他们手上的武器。你父亲让你藏拙,是在为你做深远谋划,想让你平安。而你现在,平安长到这样大,还有了自己喜欢的姑娘,想必,他的灵魂在鹰神那里,看到了你如今的样子,也会欣慰的。”
“他……”
扎兀泪水淌下来。
他问:“我是都听了父亲的话……他们找我比武,我就算再忍不住,也从来没有赢过。我看着他们做了将军,做了统领,而我一直只是个普通人……后来,格英看不惯我总输,我不想让她生气,就拒绝了后来的每一次比武邀请。我知道格英不喜欢我这样,但我不能违背父亲的遗愿。可是韩将军……我父亲,他是故意没有吃药而死,他这样,是自杀吗?他的灵魂,还能得到鹰神的庇佑吗?”
西夷人信奉鹰神。
他们认为,自杀是懦夫才有的举动,因此,自杀而亡的人,就算死了,灵魂也会被鹰神所厌弃,从此,灵魂飘散于天地之中,没有归处。
韩兆轻声而肯定地道:“当然能。”
“真的吗……”
“真的。扎兀,你父亲不是自杀而死,而是为了保护他疼爱的小儿子而死。这是英雄的行为。鹰神从来,都不会拒绝英雄。”
韩兆的声音不大。
但却仿佛有着让人安定的力量。
扎兀愣了愣。他怔怔看着韩兆,半晌,又有两行泪淌了下来。
“是这样就好……”
他语无伦次般,哽咽地说着。
他像是想要笑一下,却又扯不出来那抹笑意。
他说:“父亲是英雄……你说的没错……他是英雄……”
他哽咽着。
过了不知多久,哭泣声才渐低。
他胸口的起伏也渐渐平缓。他抬起通红肿胀的双眼,看向韩兆。
他的心里,好像在艰难下着什么决定。
过了会儿,扎兀站起身来。
他单手放在自己胸上,深深躬身,对韩兆行了一个西夷人代表尊敬的礼节。而后,他道:“韩将军,对不起。”
他抿了抿嘴:“我很感激你帮我察觉出了父亲曾经为我做过的事。但是月圆香的解药,我……不能给你。”
“我知道韩将军毒发的痛苦,我也很敬佩你。但你中了这样的毒,以你在西夷的重要程度,又没有解药,那你一定和王,或者其他人,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关系和交易。王,或者其他西夷的重要人物,这些,都是我所招惹不起的。而一旦我给了你哪怕一颗解药,你少了一次毒发,那王或者其他人,一定会察觉。由此,便可能顺着你的线索,找到我身上。他们会发现是我给了你解药,是我破坏了他们的计划。到时候,不仅我身上的解药会被发现,会被觊觎,而且,我坏了他们的路,就有可能会被他们当作碍事的人,就此除掉。更重要的是,不仅是我,还有帮助韩将军度过了昨夜的格英……都有可能,会遭到他们的毒手。”
扎兀的声音有些低下来。
他说:“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做不了英雄。在这浩大的草原上,有那么多厉害的人,而我能做的,只是保护好格英和我的性命。解药都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我不能用他的药,去做出可能违背他意愿的事情。韩将军,我欠你一件事情,如果有其他能帮助你的地方,我会听从你的差遣,但是,解药……”
他的眼睛垂得更低了些。
不敢去看向韩兆。
他说:“我不能给将军解药,更不能用这样的方法,减轻将军的痛苦。将军要打要骂,我都接受。但我请求将军,不要将我有解药的事,还有昨晚格英发现将军异常的事,不要把它们说出去。我只想和格英平静地生活,哪怕她不肯接受我……”
扎兀艰涩道:“……也没有关系。”
帐内一时无声。
扎兀低垂着头,心中愧疚,不敢对上韩兆的眼睛。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带着细微的铃铛响。过了不一会儿,帐门被掀开,格英明媚的面容,从外面探了进来。
“韩将军,你醒了!”
她惊喜地说,故意没看边上的扎兀。
她往里走着,嘴里也不停:“昨晚将军你那样难受,我本来是要回去休息的,但是回去躺在床上,总是忍不住想起将军,所以,还是没能忍住,想要回来看看你。韩将军,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没事了?”
她笑嘻嘻的。
经过扎兀身边时,余光都没有望过去。
她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像是欢喜,又像是恼怒。她回去后,确实没能睡着,但是想到的,却不只是韩兆的病情,还有扎兀严肃说话时,那张和平常截然不同,却又格外有魅力的面容。
……她怎么能想他!
她最瞧不起的就是他了!
格英心里羞恼至极,闭着眼强迫自己入睡,却总是辗转反侧。她向来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实在睡不着,她就翻身起来,索性到韩兆帐中来看。她不断告诉着自己,反正我只是来看韩将军的!我对扎兀,一点意思也没有!
她轻快地想要到韩兆床前。
但她心中有事,却没留意到,原来先前水盆洒在地上的水渍还湿漉漉一片,并未擦干。
她走得太急,冷不防一个趔趄,脚下一滑,就要摔倒在地。格英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扎兀已经伸手,抓住了她。
格英慌乱之下反手抓住扎兀。她双手乱舞,不期然竟扫到扎兀胸口的衣衫之中。方才扎兀痛哭,他胸口的系带也因此微微松了些。格英手上力气不小,猝不及防下,她只觉手掌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那东西被她惊慌的力道一挥,登时掉在地上。扎兀脸色骤变。他赶忙扶稳格英,而后弯腰,捡起那硬物。
那东西,原来竟是一个木制的小盒。
盒子通体漆黑,里面似是装了什么东西,在重击下骨碌碌晃动着,发出细微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