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合格的王
萧静姝向来不信这滴血认亲之法。
若是光靠血液相融与否就能判定亲属关系,那战场上,尸横遍野,到处都是尸山血海,不同人之间的血液,也从来都是交织在一起,相融得令人分不清到底某片血,属于谁。
但民间相信此事的,大有人在。
她不用笃信,只需利用。她只要将这滴血认亲之法当作一柄她手上的利器,借此达到她的目的,便算成功。她并不知道那血诏是否是齐安林的血写就,但这并不要紧。早在今日之前,她就和傅行说过此事。她说,齐安林若要名正言顺地杀他,那就必须将自己带兵前来的事情,说得符合规矩。而最可能的情形,就是圣人血诏,急诏他带兵前来。
她料对了。
而傅行,也就按照她先前交待过的办法,在两只不同的水碗中,分别加入醋和白矾。
两滴血,无论分别为何人身上所出,遇醋则不融,遇白矾则相融。如此,便也都成了她所需要的结果。
这些东西并不光彩。但这又何妨?齐安林或许知道她使了手段,但他沉浮宦海这些年,他也当知道,就算如此,他也是输了。
彻底地输了。
一招败北,满盘皆输。从今往后,他和他的势力,将在朝中被连根拔起,再无翻身之机。
齐安林自知大势已去。
他的声音都被堵在破布之中,泪水不断涌出。
明明一个时辰之前,他还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虽已年老,却脊背挺直,精神焕发,但现在,他好像一瞬间老了十多岁,满身狼藉,狼狈不堪,一句整话也说不出。
萧静姝看着他。
她笑意不达眼底。
「孤后宫的齐贵妃,是齐卿的亲生女儿。孤的太子,也要叫齐卿一声外公。」
萧静姝缓缓道:「太子是一国储君,若无意外,将来这江山,就该是太子的。太子有一半齐家的血,是不是就是这个原因,才让齐卿觉得,这大良,如今也姓齐,齐卿和孤的姻亲,可以被当做血亲一般来用,也才会让齐卿以为,齐卿可以代孤拟诏,你的血,就和圣人的血,一般无二呢?」
「只可惜啊……」
萧静姝微微勾了勾唇角。
她说:「大良,仍旧姓萧。而齐卿所犯的,更是诛九族之罪。太子有了齐卿这样一个外戚,想要再做太子,恐怕朝臣们,也不会同意,而这些被齐卿诓骗来的百姓们,怕是心里,也无法再拥戴孤那位,还在襁褓里的太子了吧?」
「真令孤痛心。」
萧静姝不错眼看着齐安林。
她轻声道:「齐卿握在手里的那些东西……也全都,没有了。」
她的声音既轻且缓。
听上去,几乎和煦如春风。
齐安林浑浊的双眼几乎要滴出血泪。而无人注意到,在萧静姝说到「齐贵妃」几个字时,一旁的傅行,眼睫微微动了动。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
下一刻,傅行似有恢复到一片沉寂。
烈日灼空,几乎要将天穹都烫出一个洞。萧静姝直起身,立时便有人将齐安林拖下,而后,又有人将齐十四等人都收押好,再去安排处理那些被齐安林诓骗来此的百姓。
时间已至正午。
萧静姝回到大帐之中。
大帐早已被重新修整收拾妥当。先前的那些凶险痕迹,早已不复焉存。
林五今日为她迎敌除害,到底年纪小,已是难掩兴奋。
他伺候在萧静姝身边,安排着侍从将午膳一样样摆好。萧静姝微微偏头,看他一眼,见他胳膊上有一处绑着布条,明显是受了伤。
「去军医处看过了?」
萧静姝夹起一片鹅炙,随意问道。
林五赧然点了点头:「圣人恕罪,臣学艺不精,才会被那齐十四伤到……但他不是臣的对手!臣只是一时不察,臣日后一定刻苦长进,绝不再让圣人失望!」
因为礼仪尊卑,他不能看向萧静姝。但他眼睛明亮,显是不把这点伤当作一回事。林五顿了顿,犹豫一下,又还是道:「圣人放心,臣的功夫虽然比不上傅将军、蒋将军他们,但在兵士之中,少有敌手。臣能够保护圣人的安危,臣恳请圣人,不要将臣调离圣人身边……」.
林五的声音越来越小。
又是孺慕,又是忐忑。
今日萧静姝的谋划令他几乎热血沸腾。先前,萧静姝对峙齐安林时,若非身份场合所限,他都忍不住想要上前喝彩几声。
萧静姝低笑一声。
「不会调离你。」
她随意摆了摆手:「今日也没什么别的事了。既然受了伤,那该去哪里歇着,就去哪里吧。嗯,这盘水晶栗子糕赐给你,端下去吧。」
圣人赐菜,向来是极大的殊荣。
林五兴奋应了一声,自有侍从上前,端走菜品递给他。林五还想说些什么表忠心的话。门外,却已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圣人。」
那是傅行。
萧静姝点了点头。林五忙高声道:「傅将军请进。」待傅行进入,看他模样,似是要和萧静姝谈论事情,林五赶忙识趣告退。
他带走了那两个为萧静姝布菜的侍从。
大帐之中,而今便只剩下萧静姝和傅行两人。
如今齐安林忧患已解。萧静姝心情尚可。她用着饭,傅行随侍在她身下侧。等萧静姝慢条斯理嚼完一口冬瓜,他才低声道:「圣人,如今朝中之事已经解决,对西夷还有凉州,圣人……」
「凉州本就是大良的地方,自然要打回来。」
萧静姝又夹了一块鱼糕,道:「先前放着阿单狐不动,只是为了迷惑齐安林,让他以为,大军着急班师回朝。现在事情已经解决,若再让西夷人占着大良的地界,岂不荒唐?就把阿单狐赶回草原,让他和西夷主部去相互残杀吧。也省的他们精力过于充沛,总把心思放在大良身上。」
「是。」
傅行应声道:「那草原上……圣人要深入吗?」
萧静姝微微摇头,顿了顿,随即又点头。
她道:「攻易治难。草原上的土地不适宜耕种。且那些地界,到底是西夷人更熟,哪怕全打了下来,其实意义也不大,反而可能会被不断侵扰,消耗国力。大良刚解决内忧外患之际,尚不适宜如此施为。将草原纳入疆域的事,可等休养生息,四海太平,如此几十年后,国力更盛之时,留给后人来做。但,事实虽如此,孤却还是要让大军深入草原一段时日,做出欲攻之态。如此,才能让西夷多消停几十年,免得又和上回一样,不过短短数载,大良还未完全恢复,他们就又开始蠢蠢欲动。」
三十年前,大良和西夷曾有一战。那战,大良惨胜,却也把西夷人赶回了草原。但那时,和平却只维持了十余年时间,到了二十年前,西夷人就开始试探性地屡屡侵犯边疆。
初时还只是试探,后来,就越发猖狂。虽然一直都是小规模战争,并不能算两方真的开战,但也正是因此,之前的帝王们,也才会把并州凉州等地,特意设为藩王所居之所,希望用皇子皇孙们的威仪,来震慑西夷人。但震慑未能达到,这些藩王却在二十年间,渐渐成了天高皇帝远,无人管束,不施作为,鱼肉百姓,影响皇权的存在。
傅行点头道:「圣人圣明。西夷猖狂太久,是该有些教训了。」
「嗯。」
萧静姝已经吃得差不多。她拿起手边茶盏。茶汤温润,温度正正合宜。她饮下一口,像是想起什么,又嗤笑一声,道:「这回攻打草原,也正好……让西夷,把该拿出来的解药,一颗不少,全数都交出来。」
傅行抿了抿嘴。
他面上隐约有担忧之色。
萧静姝道:「孤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怕西夷人以解药为要挟,怕他们和孤玉石俱焚?放心,他们不会如此。草原上的事情,孤一直都关注着。桑隼已死,现在西夷掌权之人,是桑延。若是从前的桑延,恐怕会在自己能拿到所有解药时,就把解药都给韩兆。但他未如此做。他怕是已经想通了其中关窍。韩兆是猛将,而桑延知道,只有拿着解药,才能驱使韩兆为他做事。他而今的选择,已然能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王。而一个合格的王,在大敌当前,族人将要覆灭之时,也必然知晓,怎样选择,对他而言,才最为正确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