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粮线
“哥!你总算回来了。”小树林里,突然跑出了一个蹦蹦跳跳的身影。不高,偏瘦小,二八左右的芳华,头上两条羊角辫随着她的步伐欢快地上下抖动着,一身杏黄sè绸装被她穿成了别袖男式衣衫,原本应该粉嫩的小脸上有数道细小的划痕,同时,下巴上还有两道污渍没有擦洗干净,一身杏黄衣衫,也是沾着数道灰尘,这幅模样,看得光头三爷眉头微皱。
从树林中跑出的,正是一个少女,只是当她正要扑向光头时,却被对方一只手按在了头上,拦了下来,皱着眉头,再仔细打量了一眼少女,他抬头望向一个个噤若寒蝉的迎接人员,声音低沉得仿佛在咆哮一般。
“我不在这段期间,是谁负责照看小姐的!”
“回三爷,是下官。”一个身穿官服,此刻早已湿透后背的老者颤声道。
“哦?我想问问,她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眼这个老者,光头低声道了句‘别闹’,那穿杏黄衣衫的小丫头立刻安静了下来,只是大眼睛不停地转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是小姐与下官孙儿玩耍时,不小心擦碰所留下的,下官孙儿正在此处,正想向三爷当面道罪。”老者说着话,身后一个也是十数岁的男孩顿时站了出来,似乎有些怕光头三爷,低着头,不敢与之对视。
“这就是你们陈家的三代单传?我倒是没见过。”光头点了点头,缓缓向前走了过去,而他的身后,那小丫头正朝着男孩齿牙咧嘴,似乎确实是一对玩伴。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三爷走到了老者面前,看着他身后有些战战兢兢的男孩,沉声道。
躬了躬身,男孩缓缓地抬起了头,最先映入他眼前的,就是那张站在光头三爷身后,朝他齿牙咧嘴的笑脸,他嘴角微微抽动,很本能地想还以颜sè,但瞬间就忍住了,随后,当他彻底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有些瞧不清神情,正巧于他是逆光的三爷面庞。
“三爷,对不起。”看了一眼似乎不敢再看下去,男孩赶紧又低下头来,躬身道。
“芸儿,你原谅他了么?”看着这立刻低下头去的男孩,三爷扭头,斜视着身后的小女孩,问道。
“哼,他对着哥道歉,又不是向我道歉,我为什么要原谅他?”小丫头头一扭,有些气鼓鼓地道。听到这话,老者浑身一颤,赶紧推了一下站在他身边的男孩,而男孩也是反应了过来,赶紧又对着小女孩道:“小芸,对不起。”
“这还差不多。”小女孩面sè一转,似乎气消了不少,看了一眼将头压得更低的男孩,终于不再嘟着嘴巴。
“三爷?”老者见三爷似乎没有什么表示,心中没底地唤了一声,他鼻尖和额头已经集满了汗珠,此刻都不敢去擦拭。
“既然芸儿不追究,那此事就此作罢,小子你也别老低着头了,也不怕闪着腰。”三爷点了点头,看着还在躬身的男孩,面上微微一笑,而男孩听闻,顿时也是舒了口气,直起腰来,看着正在朝他微微努嘴的小女孩,他微微皱眉,这个小动作一闪既逝,接着也不敢再抬头看三爷,赶紧站到了他爷爷的身后。
“走吧,最近天气转凉得快,各位大人可别为了我,感染上了风寒就不好了。”光头三爷微微一笑,声音洪亮,率先朝着树林外走去,他将手负在身后,步子迈得极大,似乎根本没有想要与这些迎接他的人同行。
而他的身后,留有短须的邓山目光一闪,赶紧跟了上去,小女孩在经过老者身后时,不忘朝着男孩扮了个鬼脸,而那个男孩此刻也不客气,见三爷已经走远,不露声sè地回敬了她一个,顿时又气得小女孩嘟起了嘴。
“辅儿,别闹。”老者虽然没看见男孩做了什么,但他一瞬间却是瞧见了小女孩那气嘟嘟的模样,赶紧一个巴掌拍在了男孩脑后,而看到这一幕的女孩神情再次一变,又笑嘻嘻起来,追着光头三爷渐行渐远。
这批出迎的,清一sè都是文官,而站在后面的,才是一些壮汉,只不过这批壮汉听谁号令,恐怕也已不言而喻了。
三爷步子迈得极大,只是一会功夫,就将身后那批文官拉开数十丈的距离,而紧跟在他身后的邓山,终于等来了那句话。
“砍掉此子一手一脚,就嫁祸给那陈军师。”
“哦?有人渡了江?查出是谁了么?”主营帐中,陈栋坐在中位之上,子孝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站姿四平八稳,目光闪动,却是在不停地观察着整个营帐之中的你来我往。
“只查到了是李太尉的部下,但人已经失踪了,恐怕难以再追查下去。”半跪在营帐正中的一个将士朗声道,话音刚落,四周便是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李旬思现在何处?”微微皱了皱眉头,坐于陈栋下手的男子立刻转头询问起来,他的身后,是一个在不停翻查账目的文士,此刻已经一头汗水,好不容易似乎找到了,却被男子一把夺去,看了片刻,旋即愤然起身道。
“军师,请允下官领兵,将这李旬思抓回来,问个明白。”
“不可盲目而动,说不定这其中,是被人栽赃陷害也不一定。”另一边,一个差不多同样位置的将士也是站起身来。
“裴卆机,你算什么东西,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率先起身的男子面目一变,顿时对着后起身的裴卆机怒目相视,但后者却也不甘示弱,争锋相对。
“我怎么不能说话了?黄屠子,别以为你比我早入几天行伍,就能事事压我!瞪,瞪什么瞪,不服咱出去单练!”
“好!”一声低沉的咆哮,被唤作黄屠子的也不废话,直接就朝着营帐外走去,在经过裴卆机的身边时,还不忘更轻蔑地俯视了他一眼。
这两人,在军中地位相差无多,只是若按官职品阶来算,确实是黄屠子要力压裴卆机一筹,同时,就以身材而言,这黄屠子也是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比起裴卆机,足足高出半个脑袋,自然在许多时候,一个需要仰视,而一个则是俯视。久而久之,两人之间的矛盾,也是多了起来,毕竟在军中,谁不是为了争点什么,才从的行伍,没点这个心,两人也爬不到如今的位置。
平ri里因为身高,裴卆机就没少被这个黄屠子以轻蔑的眼神俯视之,此刻更是心中火起,双目之中顿时就布满了血丝,他更干脆地转过身去,就跟着黄屠子走出了营帐。
“军师,这……”原本坐于黄屠子下手的一个将士也顿时站起了身子,只是熟知黄屠子xing情的他,哪敢当面拦着,此刻趁黄屠子出了营帐还未走远,赶紧想求那坐中的军师将两人拦下来。
“挺好的哈,那两人不在,我们正好说正事。”谁知那看起来年纪轻轻,面容也有些轻佻无赖的军师竟然也不劝阻,反而咳嗽了一声,将呆愣中的众人拉回现实,才接着道。
“李旬思的事,到此为止,谁都不能将这事泄漏出去,如果我在军中有听到任何的只言片语,此刻身在帐中的你们,全部都要受到军法处置。”
“这……”一时间,憋了好多话,却被陈栋一句置之的众人都是皱起了眉头,众人互相看看,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有的人面露yin沉,有的人面露忧sè,有的则有些愤愤难平,唯有几人,装模作样,痛心疾首。
他们没有发现,陈栋只是默默地将这些全都收在眼底,而营外,两个原本已经应该生死相向的人,却沉默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喝着茶水,偶尔四目相对,也是不发一言。目光之下,哪还有刚才的怒气,只余下一抹挥之不去的隐虑。
距离回水城五百里外,一条位于山yin之下的羊肠小道,此时宛如雨前蚂蚁搬家一般,无数的马车,牛车在这里排成一行,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车队满载着一袋袋鼓鼓囊囊的粗布麻袋,这些粗布麻袋全部都是包裹在灰黑sè的帆布里,用套绳固死在车上,除非知道解法,否则便只有用外力强力斩断一途,只不过这些套绳都是经过黑油浸泡,一根根都是乌黑发亮,恐怕即便是用刀斧劈斩,也要费去不少力气。
车队四周,是一列列的步卒,一队队的骑卫,他们正一刻不停地驱赶着牛马,即便是在这羊肠小道,地势崎岖,但其行进速度,也并不见得比平坦大道上慢得多少。
整个车队的中段,一行数人正从马匹上下来,将一辆陷入一块洼地的牛车生生抬了起来,同时,随行的步卒立刻将周围的石块投入其中,将其再次铺平,这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般,并没有拖延其身后等待的车辆速度,而这样的场景,无论在车队的哪一处位置,都在不断地上演着,沉默而井然。
由此可见,这绝对不是一般的车队,而若谁有这支车队的行进图,恐怕会更加惊讶,因为它所走的路线,大多都是远离驿站,官道,专挑这种羊肠小径,但其本身的路程,却并没有比直接走官道,过驿站来得多,相反,若不是这些小径实在崎岖,恐怕这个速度,还要比官道,驿站更快一些。也就是说,这支车队的行进图,绝对是一个对奉州地理十分熟悉的人才能做得出来的。
正所谓地之形,山之骨,以地理山水作画,最难的地方,往往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意境,而是那源自于真实的拓笔,这与读万卷书,同时还要行万里路的道理是殊途同归的,很多地方,你没真地到过那里,看过那里的景sè,就妄图下笔画出心中所想,往往画出来后,整幅画给人的感觉,就会非常的虚幻,即使你笔力再惊人,画工再高,也是如同空中楼阁,美则美矣,却少了那份实感。
陈栋活到今ri,只见到过两个可以将山水之图,画出形骨来的人,其一,是个飘无定所的花甲老头,其二,则是在梧桐酒楼中,那个自称才学了四年绘画的光头。但很明显,这支车队,绝对不会是与那花甲老人有关,而那光头,恐怕更不可能,作为能让地方上官员都要惧之一等的人物,怎么可能还需要如此大费周章,那么答案也就呼之yu出了。
这支车队,正是那光头男子,处处想要打听的,zhongyāng镇压军的运粮车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