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同
()冷汗,是因为心虚,而心虚,是因为事情的发展,已经超过了男子自身所能应对的情况,身先士卒只是莽夫,真正厉害的,是能指挥千军万马,如自身臂膀的将才,以及临场应变,不慌不乱的帅才。
只是指挥这样一个十数人的团队,根本不能称之为队伍的集合,然而却只因一个人而乱了阵脚,这是指挥者的过失,还是手下的愚蠢?男子已经不能去很好地思考这个问题,他此刻眼前浮现的是那个单枪匹马,从万军丛中冲向自己,又傲然而去的身影,若非当时的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恐怕早已如他当时身后的将领般身首异处了。
“全部退下,让我来!”此刻的男子,终于做了一件可以说勉强算是唯一正确,而且是他力所能及的事。阵型已乱,手下却还毫不知情,这样下去,只要对方觉得时机成熟,恐怕那彻底乱了手脚的阵型,反而会帮了对方。
单挑?能赢么?在男子冲向子孝的瞬间,他的脑中第一次出现了冷静思考后,遗留下给自己的问题,这一次,他不是头脑发热地冲向对手,而是心里完全没底地,以一种近乎送死的决然,冲向对方,同时,还有那一点点侥幸心理在作祟。
在众人不知为何而慌乱退却的时候,子孝已经转过身来,面向男子。但他并没有急着动手,因为他觉得男子的眼神中,透露着一种十分熟悉的神sè,那是一种已经预感到自己将要大难临头,却不能回避,只能决然地挺身而出的神sè,就像前些rì子,那只刚产了崽子的某只大猫一样。
子孝不自觉地回忆起那一天来,那一天,它似乎知道子孝要来,所以并没有外出狩猎,而当子孝找到它时,一张血盆大口正轻轻地叼着刚出生的小崽子,而它雄壮的脚边,步履蹒跚的,是不及它一个巴掌大的另一只,很难想象这山林之王的幼仔,会是如此纤细,弱小,恐怕,连经不起一个七八岁孩童的轻轻一握,但若让它长大成年,这时即便是十数个青年壮汉合力围剿,可能最后都要丧命在它剑齿利爪之下。
身为王者的它,在发现子孝后,已经悄然松口,没有多余废话地扑了过来,咆哮声,响彻山林。
回忆很快回到现实,因为男子已经冲到了子孝面前不足三丈的位置,凭他的速度,下一刻,便是两人接触之时。
五步?亦或者是七步?
子孝开始计算对方来到自己面前所需的距离,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师父曾告诉过他,别相信时间那种笼统的东西,因为真正的生死之间,并不是时间之争,而是人与人的距离,时间能杀死你,人更能。
子孝甚至觉得距离也并不是生死之间所真正需要在意的,因为他感觉,对方绝对不会就这样直冲过来,对方的眼神告诉他,他就要使诈了!
子孝的预感没错,或者说准确得让接下来的所有人产生出一股近乎畏惧的心理。在男子又迈出三步之后,他挥起了柴刀,但当他踏出第四步后,他却做出了一件让熟知他的任何人都大吃一惊的举动。
弃刀!
一把武器,在战场上可以说就是一个人的生命,而任何一个胆敢做出蔑视生命的行为的人,他都终将会尝受到失去生命这样每个人只能经历一次的惨痛代价。
弃刀,如同弃之生命。
然而,男子却并不是单纯的弃刀,而是将大约有二十多斤重的柴刀狠狠掷向子孝,如此近的距离,用尽浑身气力投掷而出的男子自认为就算是教导他一身本事的师父再世也绝难避得开。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男子与其师父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师父偷偷留住他,教导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若是抱着一死的决心,与对方共亡的话,也许确实能在必死的绝境中换来一线生机,只是可惜,他的掷刀,并没有足以抵得上他生命那样大的代价。更何况,子孝是在某个人手下,被悉心教导了十数载,又与猛兽为伍多年,培育出了不同于一般人的敏锐洞察力,若真以一般常识而论,恐怕普通人确实难以躲避,但子孝却在之前就预感到了对方要使诈念头,所以,他只是以一种看似十分云淡风轻的扭身避开了这突然一击,而接下来,更无悬念地,将男子重重地摔倒在地,甚至将其按进了还不算太坚实的泥土中。
动作干净利落,毫无半点拖泥带水,在放倒男子后,他的面上也无任何欣喜的表情,或者说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在脸上露出半点因情绪变化而变化的表情,仿佛永远都只是一种淡然,淡漠,或者说是呆然的模样。
惊讶,慌乱,接着是愤怒。在柴刀男被击倒后,围拢在周围的人们彻底地爆发了,他们举起手中的武器,争先恐后地冲向子孝,虽无章法,但比起之前男子的指挥来,却凭空要多了一股蛮横的杀气。
然而,一声喝令却让这场本该越来越jīng彩的闹剧嘎然而止,一个穿着別脚布袍,头上扎了块头巾的男子从远处小跑了过来,在所有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将子孝带离了人群。
同样疑惑不解的还有子孝,然而当他被带进村子,来到一个门前种有两颗枣树的小屋后,一切又释然了。
一张缺了个脚以石块垫着的木桌,两条看起来比较新的长凳,一老一少还有一中年男子正坐在里面。老的,自然是水潭边的老人,少的,是相对老人来说的陈栋,而那个中年男子,则用一种三分敬意,两分有趣,一分惊才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他就是?”中年男子的嗓音很浑厚,他转过头,看着陈栋。
“对。”陈栋点了点头,从头到脚看了一眼子孝,笑着招呼他坐到自己身边来。子孝却摇了摇头,慢慢来到陈栋身后,却只是站着,一双眼睛看了看老人,又打量了一下中年男子,然后便收回视线,不再多看。
老人在子孝看他的时候冲着他笑着点了点头,而中年男子的目光则略微闪烁了一下,他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心虚?似乎有那么一点,接着他又好整以暇地再次打量起子孝来,越看,越觉得顺眼。
“人说年少虎胆,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是不懂事,不过看来,也不尽然啊。”中年男子好好地打量了子孝一番,才赞叹道。
“他姓齐,名子孝,是我一远房的亲戚。”陈栋接过话,却只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似乎也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齐子孝,齐子孝。”中年男子默念了两遍,又看了一遍子孝,似乎觉得耳熟,但一时却想不起任何头绪。
老人却是微微一笑,笑不露齿的他,庄正,严谨,很有大家风范。
“对了,莫大将军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而且……”陈栋略微一提,没说完,但大家心里有数。
“奉命行事,顺便来看看这里驻守的兄弟,怕他们呆久了,忘了cāo练,别到时记得游山打猎,上不得战场。”被称为莫将军的中年男子摇了摇头,随意道。
接着两人仿佛叙旧般,聊了许多往事,又谈了些许时事,子孝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一副发呆似的模样,而老者则默默地听着,老神哉哉,时而会心一笑,时而摇头黯然,就是没有插过一次嘴,说过一句话。
很快地,夜sè降临,村子一下就变得十分地昏暗。和大山里不同,这里的晚上即使有月亮,也并不明亮,而是呈现出一种昏黄,黄的,是偶尔一两户没来得及灭掉的灶台。
陈栋睡在一间小屋里,村尾的小屋,不大,只够躺两个人,子孝也在屋里,和陈栋倒着睡,但习惯早睡的他今晚并没有闭眼。
“你在疑惑什么?”陈栋亦是没睡,只是他闭着眼睛,不似子孝般睁着。
“你说……”
“这村子我以前来过,村民自然不是他们,而当时,我差点就死在这,恐怕如果当时我死了,你连我的尸骨都找不到。”
“你是说……”
“对,那年饥荒,饿殍遍野,只有这个村子没有死人。”
子孝默然,陈栋亦是,他知道他说的意思,因为在历史上,这类事情并不少见。
“今天的那个?”
“他算是救过我半条命的熟人,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故事么,只身一人闯旗山,以为艺高人胆大,结果碰到个更狠的,就被抓了,准备死的时候,他正巧带兵路过,后来一起共过事,算是时下比较信得过的人。另外,他很jīng明。”
“jīng明,么……”子孝微微皱了皱眉头,想起了师傅说的话。
jīng明和聪明,相似又不似,jīng明的人呢,往往要比聪明的人激ān一些,若在平安年代还好,做朋友最多吃点小亏,可若在动荡年代,这种人做朋友,却会要了你的命。
“别想太多了,早些睡吧,至少在这个村里子,还是可以睡个安稳觉的,。”
“他们都睡着了?”另一间屋子里,并没有点灯的桌子旁,或坐或站着三个人,一个正是陈栋他们白天一起并桌而谈莫大将军,而另一个,是被子孝狠狠教训了一顿的柴刀男,至于第三个,则是他们都没见过的,穿着一身轻装军铠的男子。
“据属下回报,晚饭过后,他们就一直在屋内,未曾离开。”白天被子孝教训了的柴刀男此刻虽然浑身伤痛,却依然挺直了腰杆恭敬道。
“你和他带来的那个男的交过手了?感觉怎么样?”身穿轻甲的男子坐在一旁,饶有兴趣地问道。
“厉害,很厉害,非常厉害……”柴刀男想了一会,却不知该怎么去形容,只能不停地说厉害。
“废话,你都这样了,他能不厉害?我的意思是,你就没有看出什么门道?”身穿轻甲的男子露出了不屑的神sè,只是因为屋里太暗,没人看得见。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柴刀男想了一会,奈何实在是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只好作罢。
“唉,真可惜……”穿轻甲的男子叹了口气,神sè沮丧。
柴刀男面皮抽动,最终选择了沉默,莫将军神sè倒是坦然,接过话,问道:“怎么小徐也对那人感兴趣么?”
“那是,回来的时候,人人都在说,越听越觉得牛掰,当时就想找他出来过过手,没想到躲屋里了,像个娘们。”
“别急,总会有机会的。说实话,一开始我还以为他只是个随从,没想到却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而且你们恐怕没仔细看过,他的眼睛很活,活,懂么?唉,我们那的地方话。几十年前,出过的一个状元,眼睛也是特别活,我没见过,但看他的眼睛,就知道那确实是活。”莫将军食指有节奏地点了两下桌子,没发出声响。
“这么玄乎?老大,不是吧。”身穿轻甲的男子惊讶道,神sè也是一副惊讶的模样,看样子,倒似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叫我将军,真是,这么多年,就改不掉你那一身匪气。”莫将军微微一沉声,接着却是暗暗一叹,看起来,他对这个身穿轻甲的男子,似乎是有些看重的。
“嘿嘿。”轻甲男子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了,老大,他们突然来,会不会对计划?”轻甲男子突然笑脸一收,眉头微皱。
“没事,他算半个自己人,放心吧。”莫将军微微一笑,打消了他们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