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昔
那年,她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没有锦衣华服,没有胭脂水粉,他就喜欢她这样从内到外清水芙蓉般的气质。
天然去雕饰。
两人都是不足二十的年纪。
他常常去找她,给她带点心,哄她开心,毫无其他想法,仅仅让她开心。他其实想过一些更上一层的关系,可他总觉得…不会有人喜欢孤儿…
他知道她不一样,可他不想告诉她。
“虞枢恒!这个酒好香啊,让我尝尝呗。”她嘴馋似的说,已经开始酝酿喝到酒是什么滋味了。“不行,女孩子家家喝什么酒!”他很认真的拒绝了她,这酒是他自己酿的,他知道她喜欢什么,他也猜到了她会馋这坛酒。
通俗点说,就是,这坛酒是为她酿的。酒应该放久些,更好喝。现在不合适。
“啊…”她有点失望,眼睛里却未透露任何悲观与失望。“那好吧,那你陪我去吃点心。”瞬间她又一脸笑意,说她爱吃吧,她又身形苗条,身上没有多余的肉,娇俏的很。
她的眼里总是亮亮的,看什么都满怀期待。他情愿陪着她做任何事情。
他一直这般,感情未变,态度未变,变的是周遭环境——次年夏,她被选入宫,没过多久,就听到了她被封皇后的消息,一切都是那样猝不及防,让他好生无望…
他进不去她家门,在远远望着,也望不出什么来,甚至不知道她人在哪,是否已经进宫了?那几日大街小巷净是人们谈论封后的声音……后来他打听到,她早已入宫,可他不相信她会如百姓们传言般过得幸福……
进宫见她简直是好比登天,他的人生开始变得灰暗,他一边怀念起往昔,一边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再见到她。他忘了,她已为人妻。
后来有一次,他到了他们曾经共同去过的地方,他看到清洌可鉴的晏清河边,月光淡淡,河清映绯红,才子佳人,轻风拂深情。
二人相视而笑,与君共赏,便胜却人间无数。
新婚燕尔,羡煞旁人。
原来在河边赏月,也可以这样令人流连。只是说说话,时间便可以在沉浸中流逝。
他只能隔着晏清河,想起这是自己曾幻想过的美好。这样看上去,她好像真的很幸福——那便够了。
他一直守到他们回宫。…他不愿去想,为何她们仅仅相处几日,便可以许下终生,他不愿意去想,为何常常相伴几年,也可以抛下从前…
他只记得他想让她幸福。
他看着清澈的晏清河,想象着河水映出她的脸,自己也不过二十来岁,家破人亡他依然希望活下去,如今,在世上算是没有了任何念想。脑海中不断的,是他马上要跳下去的画面,他现在不怕死,但总觉得还有什么放不下。
…………
罢了。
他慢慢闭上眼睛…扑通一声,平静的晏清河翻腾了起来,他心如死灰,只想自己这算不上康健的身体早些放弃挣扎。
在水里是很痛苦的,水灌进口鼻,呛得人煎熬。
虞枢恒一生,重振虞家无望,再见她亦无望。
…………
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大娘家里,带着责备的语气,大娘没有什么好脸色:“年纪轻轻寻什么死!还好醒了,可千万别连累我们家!”说完她扔了一封信给他,“有人给你留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
……没死成,老天爷真是爱捉弄人。
他脑子很乱,现下该是如何,他自己也摸不清。
那封信扔到了床边,他缓了缓还是拿起来看了,本来迷迷糊糊的,却发现石黄双鲤鱼,不题一字,…恰是她的作风。他瞳孔猛然收缩,手有些抖,忙将信拆开来看。
只有几行字,算不上信:
枢恒,世事无常,悲欢离合,自是天意,相识一场,惟愿安好,各自珍重,勿念。
一定平安。
他将这些字一遍又一遍仔细审视。不用怀疑,…是她。不知何时,他的鼻子有些酸…长舒一口气,心中依然乱成麻。他将信重新叠好放进去,无字信,是故人。
从那之后,他没有过轻生的念头。
想来这就是天意吧。
但他整日郁郁寡欢,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情绪会伴随他多久,因何缠身。日复一日,没有她的日子他魂不守舍过了一天又一天。
…
那日皇上说要带皇后逛一逛泗京城,特意为皇后让人造办了一辆花车,上有各式纹样,两边繁花似锦,车轮都是以金漆雕琢,富丽堂皇中带着一些端庄大气。
二人将其命名为——不渝。什么都会变,我对你不会。
不渝在泗京城那条街上缓缓前行,当日陛下免去了礼节,二人并肩于不渝之上,街边是两行人,千万目光汇聚,虞枢恒只是其中一个,可有可无。
他看到她头上的翠冠,他想起彼此的身份。
大袖衣,红罗霞帔,衣上织金凤纹,与从前判若两人,她从前不会用这样张扬的口脂,哪怕在她脸上尽显贵气。她本就冰肌玉骨,恰巧阳光真好,与她交相辉映。让人移不开眼。
只是她看上去,没有了以往的灵动,现在的她像一只金丝雀,享受荣华富贵,享受万人之上。皇宫便是镀金的笼子,隔绝她与其他一切,虞枢恒不可否认,这样的想法带有私心。
只是确实,现在她是那样的高不可攀。但这不是她面若冰霜的理由。偶尔,她会转头对陛下笑笑,看上去不是那么发自内心。
今日她的出现,又一次让他失陷。虽然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正眼看过任何人…相逢如此短暂,他又回到了行尸走肉般的生活…
…直到都开始传陛下同皇后即将迎来弄瓦之喜,城中皆是恭贺之声。他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心中不胜酸楚。他无法随波逐流同百姓们叹陛下皇后伉俪情深,他只能遵从内心一人不发一言。
……
日子过得可真快啊,无人在意城中有人怏怏不乐,皇后生产,闹得沸沸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