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静养

宁王府的洗秋榭，过的不是暖春，而是闷夏。

轻薄的茜纱帐，换成捻金鸿雁衔同心百结纹绣帘，密不透风。四角各自摆放了一盆银丹草，明明可以清凉，竟是被熏得歪头歪脑。

「阿凡，菊生怎么样？」崔瑢刚从饮绿轩踱步过来，处理了几个时辰的公务，本就头昏脑涨，却还要硬着头皮撩起绣帘，按捺住被这股热流冲击得烦躁的情绪，冷声问道。

自菊生从天长节夜宴回来，就一直困在洗秋榭。

他是后悔再后悔，如何笑得出来。

「爷，还是和昨天一样，窝在角落里，啥也不干，傻傻发呆。小的还能靠近十步，换作别的丫鬟，刚踏入洗秋榭，就被娘娘的尖叫吓到。但是，小的劝不动娘娘用膳，而爷看起来太忙碌。」小厮阿凡想起刚才瞧见菊生那朵可怜模样，心底揪疼，嗓音便不自觉带起哭腔。

后宫那些女人真真恶毒，对付不了爷，就暗害娘娘！

「让楼外楼送过来蟹酿橙、白莲糕、酪樱桃、槐叶淘、雪霞羹、珍珠丸这六样，就放置在洗秋榭，找人看着，别被蚊虫叮了，我先哄一哄她。」崔瑢揉了揉眉心，低声道。

其实，他很庆幸，菊生受了那么大的折辱，还愿意搭理他。

「爷，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阿凡轻声道。

阿凡想说，不如去宣成侯府求一求靖郡王妃纳兰璇玑。只要纳兰璇玑乐意出诊，爷舍弃再多东西也值得。

可惜，崔瑢扫过阿凡，如冰霜做的刀子，直接插入阿凡的心房。

阿凡顿时觉得胆寒，明白了这句话还是不当讲呀。

阿凡灰溜溜地离开后，崔瑢已经进入洗秋榭，大步流星，带出一股冰冰凉凉的白檀香，尔后将菊生揽入怀里。

「对不起，菊生，我无法每时每刻地陪着你。」崔瑢柔声道。

朝堂的纷争，因为萧贵妃的入局，变成三足鼎立之势。崔瑢想要守住自己的权势，那就不能任凭心腹下属发挥。他得时常盯着，瞧出问题之后，及时派人填补窟窿。

对比之下，秦王崔瑜，远在边关，轻松许多。崔瑜有白鹿书院院长陆琚拉拢学生，大理寺卿况廷风来回奔波，右金吾卫李上将军全力支持，教他好生妒忌。

老实说，他迎娶了菊生，便缺少妻族的助力。

但是，他从不后悔，即便此刻也不后悔。

思及此，菊生已经在抽泣。这些时日，菊生不说话，只是哭泣，好像要将那不堪回首的子时没有掉落的眼泪，全部补回来。

崔瑢早已习惯菊生的啜泣，以内力传声，使唤一直躲在阴暗处看热闹的千面郎君，打盆热水过来，还有刚刚煮熟的白水鸡蛋。

千面郎君伸出四根指头，然后邪魅一笑。

四根指头，意味着四道崔瑢亲自下厨烹饪的菜式。千面郎君这是要将一边处理公务一边照顾菊生的崔瑢，往死里折腾。

不到一盏茶功夫后，热水和鸡蛋都到了。

附近的饮绿轩，单独开辟一块地方，作为小厨房。红泥小火炉上一直烧着热水和鸡蛋，随时供崔瑢取用。

只见崔瑢，先是将鲛绡帕子浸泡了一会儿热水，然后拧干冷却片刻，摊开在左手掌心。右手要给鸡蛋剥壳，烫得不行也不能丢开，也是要等待冷却的。

「菊生，哭累了就歇一会儿，让我替你敷敷脸。菊生是我见过这世上最清秀的小玉匠。」崔瑢轻笑道。

语罢，崔瑢左手用鲛绡帕子为菊生擦脸，右手拿鸡蛋滚一滚菊生的脸蛋，摩挲到眼角时稍微施加力度。

菊生感受到崔瑢待她的珍重，便不再哭啼。

可是，她真的好难受，耳畔不停出现那夜的各种咒骂。怪物、怪物、怪物……她确实是怪物，左眼曜石黑，右眼丁香紫。但是，她胆小，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呀。

「菊生，你知道不，我追悔莫及。若是我提早答应陈瓒，与萧贵妃合谋，你就不会被折辱了。做不得皇帝而已，当摄政王也很风光，我想要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力，而不是一个虚名。」崔瑢握着菊生的肩膀，静静地瞧着，飘絮风裁剪的小山眉凝聚着巫山云，芭蕉雨浸润的丹凤眼流溢出沧海水，仿佛离开了江南，生出无限哀愁。

菊生听后，仍然不肯出声，只是拥抱住崔瑢。

她不需要崔公子后悔。崔公子已经退让过很多次了，她就退让这一次，怎么就如此脆弱呢。

「没事的，菊生，我们先吃饭吧。」崔瑢浅笑道。

他击掌三声，那只竹篾髹漆描金三撞八棱形食盒就会被阿凡利用内力而推入洗秋榭，然后大步流星，将食盒安放在顺手边的小几上。

「菊生，先吃白莲糕，甜丝丝的。」崔瑢拈起一块白莲糕，品尝小口，然后试探性地递到菊生的嘴边，眸光愈发温柔。

可惜，菊生捧着白莲糕咬了大半，还没有咽下去，就呕吐出来，小脸蛋立即挂起两朵楚楚可怜的泪花，看得崔瑢心底酸涩。

菊生如果不是爱上他，早就过上成亲生子的幸福生活了。

他以为他足够强大，可以保护她，到头来还是牵连了她。

「菊生，没关系，你不喜欢吃白莲糕，还有蟹酿橙、酪樱桃、槐叶淘、雪霞羹、珍珠丸。这些都不喜欢的话，我让阿凡拿着我的鱼符，将楼外楼的大厨请到府上，不重样地做着美味佳肴，总有一盘菜，会讨得你的喜欢。」崔瑢连忙拿刚才用过的鲛绡帕子，给菊生擦去嘴角的脏东西，尔后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床榻上，准备去清理呕吐物，却被菊生轻轻牵住衣角。Z.br>

菊生依旧不想说话，只是努力地摇头。

崔瑢瞧清楚了，菊生这是不想吃东西。她每日都是这般胃口差劲，崔瑢没有太多时间，只能变着法子去哄她多吃一口。哪怕只是比上一顿饭菜多吃了一勺白粥，崔瑢也会高兴上许久。

「不想吃就不吃了。等我收拾收拾，我陪你睡一会儿。然后你苏醒过来，也要陪我再吃一两口东西。」崔瑢淡笑道，俯下身子，啄了啄菊生的唇瓣，仍然意犹未尽，便又吻了吻菊生的侧脸。

菊生喜欢崔瑢的亲密动作，乖乖地闭上双眸。

于是，崔瑢开始处理呕吐物，猛然发现了一块血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