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运河
从长安乘马车前往洛阳,一路走走停停,已是小满时节。
「菊生,到了洛阳,应是赶不上牡丹花开了。我瞧路边的苦菜生得茂盛,不如我们采摘一些?」崔瑢试图打起帘子一角,让阳光漏进来一些,瞧见菊生拿双手捂住早已失去灵动光彩的水杏眸子时,努力按下心底的失望,嘴角依然勾起温润如玉的笑意。
「菊生,那你在车上等我。」崔瑢浅笑道。
语罢,崔瑢准备下车,却被菊生轻轻牵住衣角,眼底的笑意终于变得真真切切,如同群山抹去的微云般柔软。
于是,崔瑢吩咐阿凡翻行礼,取出一顶幕离。
这幕离,双面玉纱所制,可以延长到脚踝。大齐民风开放,便是贵族女子出行,也很少有愿意戴幕离的,更是扮作男儿,纵马驰骋。
崔瑢给菊生戴上幕离,又递给菊生一只竹篮。
离开长安前,纳兰璇玑叮嘱过,得让菊生找点事情打发时间,才不至于这么闷头闷脑,将自己困于狭小空间,只接受黑暗。
「菊生,苦菜入口比较青涩,摘取细嫩部分,凉拌之后又别有风味。所以,千万别扯掉那些老叶子,留给鸟儿去啄。」崔瑢轻笑道。qs
尔后,崔瑢刻意放慢动作,一点点远去。
菊生起初站着不动,唯有轻风吹起幕离。但是,盯着崔瑢的背影久了,逐渐感到害怕,任凭阿凡如何安慰她,她都听不进去,便抬起脚步,追随崔瑢。
崔瑢是习武之人,早就将菊生的动静听进去。
他试着加快步伐,却保持着掐取苦菜嫩芯的举动。
果然,菊生着急起来,掉落几朵蔫掉的泪花,轻轻唤了一声崔公子,嗓音小到被细风吹得破碎,尔后杳无踪迹。
所幸,崔瑢是练家子,听得菊生的呼唤,深感欣慰。
当日,就地生火,崔瑢做了凉拌苦菜,投喂菊生。
又过了几日,到达洛阳。崔瑢没有带着菊生,领略洛阳的繁华,而是示意哑巴车夫,驾了马车,直接去北市。
北市,河道开阔,一望无垠,千百只漕船待发。
「客官想买一只画船,恐怕不妥。这大运河,航线拉长,难免有官府顾及不到的地方。若是没有漕船保驾护航,很容易被水匪盯上。像客官这样的肥羊,够他们吃香喝辣几年呢。」北市最大的船商舵长,听说有贵人要买画船,便亲自过来揽生意。
果真,他来对了,贵人来自长安,通身清贵气息。那幕离上的双面玉纱,自从扶桑被灭国后,都断货好几年了。
「舵长,雇一只漕船如何?」崔瑢淡淡笑道。
崔瑢怎么不知道这位舵长的心思。画船一般打造得很奢华,主人非富即贵。那些船商,最怕得罪贵人,瞧见画船就只能远远绕道,这样下来,很是耽搁行程。所以,船商开了行会,私底下琢磨一个法子,遇见初来乍到的贵人,就哄得对方雇一只漕船。
「客官,漕船最近出了一款明轮船。水密舱结构,船只部分受损,不会沉船。它不需要依靠帆、橹、桨,仅用人力踩踏轮子,再由轮子桨叶打水前进,特别奇妙。许多贵人反应,乘坐明轮船出游,行礼都会少带几件,图它轻便快捷,可以穿梭于俞大娘船之中,像极了一叶扁舟。」舵长堆满了灿烂笑容,眯得看不清一双绿豆眼。
「那就明轮船,多谢舵长提醒。到时候,还请旁边的漕船多多照应。」崔瑢浅笑道,从白玉镂雕荷包式香囊里取出一枚玻璃种翡翠玉佩,塞给舵长。
舵长表面上嚷嚷着使不得,却是爱极了玻璃种翡翠玉佩。
「舵长莫客气。我家夫人前段时间受了惊吓,不乐意见人,我便带着她去苏州散心。后来,我想了想,苏州也有一些故人,恐怕见到后要问长问短,索性沿着大运河,去一趟余杭。据说,余杭现在都赶上苏州了,富商云集。」崔瑢作揖道,姿态谦和,教人如沐春风。
舵长是个精明人,琢磨着崔瑢的作派,搞不好是个大人物。
长安城里,越是大人物越是低调,不会做强取豪夺之事。
「客官放心,待会儿我精挑细选几个话少的水手,交代他们认真划船,切莫嘴碎,去关注您和夫人的私生活。」舵长笑道。
「如此甚好。」崔瑢淡淡地道,眉眼温柔。
「舵长,不介意我跟过去一起挑选吧。虽然主子好说话,但是做小的不敢怠慢。」阿凡笑道,打了个请的手势,显然不容拒绝。
其实,他摆出难相处的态度,完全是为了舵长着想。
若是舵长以为他家主子面善,那就大大不妥了。主子怒发冲冠为红颜的事迹,他都不知道记过多少小本本了。倘若那些水手,不合主子心意,冲撞了菊生,这北里最大船商就要换一家舵长。
「小郎君说笑了。」舵长连忙打哈哈,笑得更加灿烂。
于是,崔瑢搀扶着菊生登上明轮船,径直进入船舱休息。
「菊生,刚开始行船,大家都同一条河道,比较吵闹。但是,你仔细去听那些吆喝声,充满烟火气息,你会喜欢的。」崔瑢替菊生摘掉幕离,轻笑道。
杨柳风裁剪的小山眉凝聚着点点春光,杏花雨浸润的丹凤眼流溢出缥缈山雾,大概是要回归江南了,愈发展露翠玉风采。
菊生依然不爱说话,低着脑袋,轻微点头,算是应和崔瑢。
「等到了余杭,我们去坐乌篷船。听说,余杭的烟雨颇多,我们去听一听,别有诗情画意。若是你想要野趣,我们就去钓鱼,还可以下水捉几只虾蟹。那个时候,六月黄应当上市了,清蒸油焖白卤红烧,我亲自下厨,任由你品尝。」崔瑢轻握着菊生的肩膀,蹭了蹭菊生的鼻梁,说着说着自个儿沉迷于想象之中,满是期待。
「崔公子…六月黄…好吃。」菊生喃喃道。
「小吃货。」崔瑢调笑道,将菊生搂入怀里,吻了额头又啄了唇瓣,简直舍不得松手。
他这次哄着菊生远离了长安,便是换了一种玩法。
他打算远程操纵长安,不教菊生知道,他会毁掉长安。一个令菊生产生恐惧感的旧长安,也没有守护的必要性。
他承认他是疯子,可是他不是天底下唯一的疯子。